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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2 / 2)




「嗯……」



搞不好我的寿喜烧观念是错的,我不安地想着。



「今天换放牛肉看看吧,偶尔要变化一下口味。」



「嗯……」



虽然她有些无法接受的样子,但还是轻轻点点头。总算是保住了我所熟悉的寿喜烧形式。与此同时,一股好奇也涌上我的心头,不知道她平常会做什么样的料理?



选了牛肉和洋葱后,依照我的喜好买了香菇、豆腐,还有白饭。把饮料也放进篮子里并准备前往收银台的半路上,她停下脚步。排列在鲜鱼区的保丽龙盒子里有虾子,她探头看着虾子。虽然都快被木屑掩盖了,但还是活生生的虾子。因为是以新鲜虾子的名义贩卖,虾子还活着。不过,活虾子怎样了吗?我心想该不会是想吃虾子吧?但问过她后,她又说不是。



「如果是死的,看再多我也不会觉得怎样,但看见还活着,就会觉得很难过。」



「嗯?」



「我会忍不住想,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被带到陌生地方,连饭也没得吃,也没精神。如果换成是我,八成会哭吧……」



或许是说出内心话而感到难为情,她脸上浮现腼腆的笑容。我配合她别过脸看向虾子,我没有像她一样的感性。虽然这点不至于变成爱上她的动机,但能够又多知道一些她的为人,感觉还不赖。虽然帮不上任何忙,但我向虾子鞠了躬。



结帐后离开超市走了一会儿,她像用抢的似地牵起我的手。



「哟?」我仍陷于惊讶情绪之中,她用肩膀撞了上来贴近我。她似乎想要把我当成柱子来依靠。她一边赖在我身上,一边低着头说:



「因为有点难过。」



「嗯……这样啊。」



我没有理由甩开她,所以重新牵好手带着她踏上归途。



如果她就这样一直心情低落下去,吃起饭来一定会变得难吃。虽然我这么担心,但只是杞人忧天。回到公寓时,她的心情已经好转,还绕着锅子雀跃地跳来跳去。我反而担心起她会不会因为反弹力撞到头。



「喔,我知道了,原来你们家吃寿喜烧之前有跳舞的习惯啊!」



「有你的头啦!」



她停止了跳跃的动作。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朝向流理台走去。烹调工作交给她处理,流理台上放着向邻居借来的菜刀和砧板。去借用时,邻居还送了我一句「真好啊,女朋友来找你玩」的挖苦话语。这栋公寓很破旧,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应该是听到女生的声音,邻居才会解读成是女朋友来玩。



不过,这之间有一些误解。此她非彼她(注1:日语中女生的「她」(彼女)另有女朋友之意。),这样的说法很像哲学问答。不过,要否认也很麻烦,更重要的是也没必要向不太亲近的邻居解释我的人际关系。所以,最后我说了句:「抱歉打扰到你了。」



既然已经表示歉意,再厚脸皮一点也没关系吧。于是,我还借了小型瓦斯炉回来。如果少了这样东西,将只会是一锅汤,根本不叫寿喜烧。



把锅子放上小型瓦斯炉后,我跪坐着等待材料送来。



「老妈,可以吃饭了没?」



「快了快了,快好了~」



她还会跟我一搭一唱,看来刚刚的跳跃动作似乎不是强颜欢笑。确认这点后,我安心地乖乖等待。对了,别说是盘子,我连筷子也只有一双,不知道要怎么吃饭?不会是要轮流吃吧?好麻烦啊。



尽管担心筷子不够用,我还是用微波炉加热了白饭。加热完成的同时,她也准备好了。还有,我用汤匙吃就解决了筷子的问题。



在她的主导下,我们开始吃起寿喜烧。首先,我们吃了牛肉。她认为猪肉寿喜烧才是正统吃法,半信半疑地把牛肉送进嘴里,但吞下牛肉后,表情豁然开朗。



「牛肉也很好吃耶!」



「哈哈!我说的没错吧!」



明明不是我被夸奖,却忍不住得意了起来。



「我问你喔!」



「嗯?」



我心想她可能是要我把牛肉让给她,所以一边以最快的速度送进嘴里,一边做出回应。



她一边用筷子夹起洋葱,一边面带笑容询问说:



「你上过酒店吗?」



吞到一半的牛肉卡在我的喉咙里,肉汁差点就要从鼻子喷出来。



「怎么突然提这问题?」



「没有啊,感觉上酒店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是、是吗?」



印象中酒店是挺金碧辉煌又气派的感觉。可是,那种地方女生会想要去吗?



「所以,你去过吗?」



「怎么可能。我哪来那么多钱。」



如果是高中时期,我就上过酒店,只不过是在游戏世界里。酒店可不是两千圆就消费得起的地方。而且,我听说坐台小姐里非专业的女生占大多数,所以应该只有男生上那种地方才能够色眯眯地饮酒作欢。



「如果是你,应该要去牛郎店吧?」



「牛郎啊……是吗?」



她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想像得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吧。



「对了,这件事有什么理由吗?」



「这件事?理由?」



她一边把胡萝卜放进锅里,一边倾头问道。



「就是说要吃寿喜烧这件事啊。我在想会不会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虽然我本身就是那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但看见别人有这种举动,就会很想知道理由而无法镇静。例如看小说或漫画时,如果发现书中动机或言行有矛盾,就会觉得没趣。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露出感到伤脑筋的笑容说:



「你老是想要知道理由。」



这是一句会让人震撼到身体整个歪曲倾斜的话。



我有种被人挖出本质,彷佛有不明物体在胃部深处窜来窜去的感觉。



「有吗?我平常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嗯。」



她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我试着回想自己平常的言行举止。



然而,她没有给我时间回想,开口问说:



「每件事情都要有理由才行吗?」



「没办法,个性使然。」



所以,我才会寻找着该如何爱上她,做这种无稽荒唐的事。



聊着聊着,胡萝卜刚好煮熟了。我听她的话咬了一口胡萝卜,淡淡的青涩味道随之裹住舌尖。除了在学校餐厅吃咖哩饭之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吃过胡萝卜了。听说我小时候很喜欢直接生吃胡萝卜,我的绰号就是小兔子。



「我肚子很饿,又很无聊,还有想要找你吃饭。」



她一边竖起三根手指头,一边像在对我说教似地描述动机。



「是不是?现在有多达三种理由,所以你能接受了吧?」



看见她身体往前倾一副得意的模样,我也只能笑了。



「……是啊,谢啦。」



虽然觉得最后一点不算动机,但我决定接受她的理由。



我一口接着一口吃下胡萝卜,她则是一直夹肉。如此不合理的状况之中,我在内心发问:



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一心一意且毫无条件地肯定爱意吗?



五月『很久很久了』



我痛恨上大学不用换室内拖鞋,因为不用换室内拖鞋,就不会有鞋柜。如果有鞋柜,我还可以保持轻松的心情写几封情书给她。我当然没有她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她的电子信箱。不过,就某方面来说,不知道也好。



如果知道联络方式,我一定会找理由寄电子邮件给她,并询问可不可打电话给她,最后造成她的困扰。尽管自知会这样做,肯定是因为自己太恶心,但我不得不承认就算真的演变成那样,我一定也不会反省。说穿了,我只是做出了理性的伪装而已,我只是想让她认为我是一个明白事理的正常人。



话说回来,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啊……只有时光会流逝,升上四年级,然后毕业。到时我会在不曾和她说过半句话的情况下,就此与她永世离别。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有人这么问我,我当然否定。



我没打算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不想后悔。



为了不后悔,这两年我不断累积勇气,终于要在今天好好发挥。我打算向一起在教室里的她搭话。现在就进行。



现在的状况极度理想,这间教室只有我和她而已,我们都来得太早了。我的话是因为期待可能会发生像此刻这种状况,所以每星期比任何人都还要早到教室。这星期终于实现愿望了。



我做过无数次推演和幻想,在梦里也实践过无数次。从她抵达教室的那一刻开始,我的脚跟和托着腮的手臂便不停颤抖。一个没留意,眼睛也不小心使力过度,阻碍了眨眼动作。揉了揉好几次干涩的眼睛后,我的小腿先撞上长桌的桌脚,然后动作僵硬地站起来。因为她面向前方,所以还没发现我站起来。我一边行径诡异地做着伸展动作和打哈欠,一边激励吓得不敢动的双脚前进。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不敢靠近她。



因为不能没事突然向她搭话,所以我也准备好了藉口。我想要向她借另一堂选修课的讲义来影印。我打算以这点切入话题。



『同学,你也有修文学论吧?我上次翘了课,讲义可不可以借给我影印一下?』



我已经不记得向脑海中想像的她搭话过多少次。至于想像中的她会如何对我展露笑脸,我则是把她对其他男生展露的笑脸直接拿来套用。她会对我展露什么样的笑脸,我根本无从得知。我的举动就跟把偶像照片拿来做成合成照片没两样,自我厌恶的情绪在心中不断蔓延开来。我要抹去自我厌恶感,往前迈进一步!



我绕了一圈移动到能够站在她旁边的位置后,迅速探出身子。



在我把头往前倾的那一刻,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大部分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



「同、同学。」



我的姿势变得像往前摔倒一样,话也说到一半就停顿下来。



我抱着想逃跑的心情观察她的反应。



突然被人搭话,她明显表现出疑惑的表情,也没回应说「什么事?」,只是露出困惑目光看着我。她的眼神里,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友善情绪。



光是被这样的目光捕捉到,整个世界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以妄想塑形巩固、令我感觉舒适的理想羽翼,开始慢慢融化消失。



「讲义,那个……其他课,你有修……吧?然后,我是说,讲义。那个……如果你有,可不可以,借我,影印一下?」



为了说得流利,我事前练习过无数次,但成果完全无法发挥出来。我的眼神剧烈地四处飘移,右手抓了左肩好几次,脚跟还踢着地板,脸颊如火烧般灼热。



「啊!文学论。我是说,文学论。」



我说话不小心破音,但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她本来想要说些什么,但话语因为我而卡在喉咙里,气氛随之变得更加尴尬。没救了,快闪人吧。不,已经太迟了,来不及撤退了。内心的两种声音无论听从哪一种,都只会看见失败在前方等着我。



「我没有带其他天的课的讲义来。」



她语调生硬地拒绝了我。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当然不可能带其他天的讲义。只是,在我的想像中,她总是露出有些伤脑筋的笑容对我说「好啊」。



「啊,说、说的,也对喔。那、那、谢谢……嘿、嘿。」



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一片空白的脑袋想出来的话语缺乏精彩度,只带给了她粗糙又不舒服的质感。我踉踉跄跄地快步离开她身边,回到座位上后,我一边托腮伪装成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一边在内心哀嚎。流动的血液逐渐变得混浊不清。



失败了!心脏因为负面原因而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眼睛四周迅速变得干涩,有种想要搔抓额头的感觉。太凄惨了!没有什么比此刻更狼狈、更无法挽救了。每想一次,都会有一股冲动想要撕裂自己的脸。眼前像在发光似地反覆变白,我已经伪装不下去了,整颗头从原本托着腮的掌心,崩溃滑落至桌面,下巴剧烈撞上桌面后,抱住了头。



我全面暴露出自己缺乏经验,撕碎了幻想中的美好世界。只有唯一有经验的「谢谢」说得很流利,但这点把伤口刺得更深。拜托谁来帮我把时间调回去!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要抱着这样的记忆一直活下去,就如同已经死去,简直就是要我活在地狱里。



为什么我非得要尝到这般滋味?



我不过是喜欢她而已啊。我只是想把喜欢她的心情传达出去而已。但是,为了达成目的,我必须绕上很远很远的路,而我才踏出第一步就跌倒了,甚至要重新站起来都很困难。



今天,她的目光确实捕捉到我了。她的眼里没有其他东西,只映出我的身影。然而,光是想像她的目光会如何评价我,就足以让人难过落泪。



这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最高境界的失败。



彷佛遭到暴风雨侵袭,真心话脱口而出。



我一边像是要压垮椅背似地发出嘎吱声响,一边朝向天花板吐出:



「好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