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透」(2 / 2)
没问题吧。我没多想就接受了。毕竟大部分的坏事都是他们干的。
嫌疑比妖怪重多了。
不过,这样又有另一个问题。
「那个……我有一个可能有点笨,或者说早该要知道的问题。」
「嗯?」
「为什么超能力者都在做坏事啊?」
十三年前那件事以来,他们就像动物园毁坏而脱逃的猛兽般到处肆虐。我知道有些是精力过剩为所欲为,但总觉得其他普通点的家伙们好像也都是先干坏事。
「我说你啊……假如你,嗯……可以随便摸女人胸部。」
「啊?」
「你会摸吗?」
他无视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既然这样,我也只好先把疑惑摆一边,搔著头回答:
「这个嘛……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啊。」
总觉得我态度变得很卑屈。
对方听了直点头,接著转回前方,继续舞弄他的手电筒。
「……所以是什么意思?」
「有奶能摸直须摸啊。既然藏不住,不如就光明正大一点嘛。」
原来他在讲超能力啊。亏我还有点期待他是想报好康的给我咧。
但是照对话脉络来看,他说得的确没错,使我为自己感到丢脸。
……先不管他的比喻,假如他们的动机真的都那么肤浅──
那么他们还真的是一群顺从本能的怪物。
是该全部赶走。
「不过超能力者的想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啦。」
「喔……」
那倒是。我是个正常人,也没见过那种人。
话说回来,超能力的规模到底可以大到怎样?
「不会有可以翻天覆地的能力啦。」
「是没错啦。」
既然不足以颠覆社会,到处被人驱逐,所以实际上也没厉害到哪里去吧。
就是因为那种不怎么厉害的人打肿脸充坏人,才会被政府盯上而招致毁灭。
简直是报应。
「只是年纪大了,看法也有点不同了。」
「什么?」
那听起来有点像自言自语,但我还是问了。
简直有如在凛冬长叹,吐出万千唏嘘的身影,活像个龙钟老人。
「弄成这样好像有点太过火了。」
还来不及问那句低喃是什么意思,一阵强风吹过。
彷佛将话尾卷走的风,撼动了我耳廓深处。
全身寒毛随之倒竖。
脚步晚一拍停下,脖子一缩。
风中似乎夹杂了点急切的叫声。
◆
即使想靠努力跨越所有困难,仍免不了有碰壁的时候。
例如背突然发痒就真的很伤脑筋,可比人之三急。我也很想当场躺下来蹭地,但如果被车辗到就不好玩了。
所以只能忍到不痒为止。不过忍的时候,怎么走都走不直。
最后还会痒得双腿扭来扭去、蹭来蹭去,几乎忘了原本的目的。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
这算有办法解决,其他无可奈何的事还像山一样多。
对我或普通人都是如此。
无论如何苦苦追求,信念也不是每次都能唤来奇迹。
但只要意志坚定,宽广的大地全都是我的路。一旦立定方向,决心独自踏上征途,哪怕这条路未经任何铺整、没有任何指示,也总有抵达希望的时候。
即使那是其实得走上千百年,根本走不完的距离,只要坚定意志勇往直前,就不会「不可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指的就是这道理吧。
因此我抱持著绝对的信念,走自己的路。
就算不会有一个可期的终点,此时此刻,我仍走得随心所欲。
我从没铺柏油的路穿过柿园,走向新兴住宅区。发现了散漫摇晃手电筒的轨迹后,更加慎重地跟踪。在这种乡下地方,晚上会刻意开手电筒走路的人就只有义警队了。即使是精神异常的人,也会想走在亮一点的路上吧。
凝目估算,距离还有一大段。灯光有两道,有如黑夜中蠢动的飞蛾。两人一组行动是理所当然,没有打算分头的样子。
……两个人啊。一个人可以轻松偷袭,两个人就得考虑不顺利时该怎么处置了,毕竟声响并不在我掌控之下。我稍微再靠近点,查看他们的武装,用的是八角棒。就我看来,在镇上带著那种东西游荡的人还比较可疑呢。
他们平时也没接受什么格斗训练,感觉不到多大威胁。
这会是一场能否战胜自己内心紧张的考验。
我继续保持同样速度跟踪义警队员,不时观察四周环境寻找动手时机。不是每个人都像祖父那么好睡,只要有两三声大喊,说不定就会有人出来查看。虽然我就算事情闹大也能轻易躲藏脱身,但还是想把该善的后一次做完。
所以,我得极力避免目标出声。
人在紧急时,不是叫就是保持沉默。
逼到脸旁的东西爆炸了就会叫,死到临头就发不出声。
由于这因人而异,不管怎么做都需要一定的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都没有直接撤退的选项。
在还有距离时,我勾起右脚。
踢动鞘尖使柄弹起,在掉回去前弯腰咬住柄,再配合鞘回到原位的动作抽刀。若想成抽的不是刀而是鞘,后半其实不怎么难。我更加小心地压低脚步声,拖著嘴里的刀般加大步伐。脚踝像自由了似的剧烈脉动。
彷佛某种结冻的东西融化了一样。
义警队员们走进住宅区入口的公园。在这被樱树围绕的寂然盛景中,感到落樱纷纷的我发觉这样不太妥当而踩住身上披的布扯下它。火热的肌肤受夜风吹抚,使得后膝一阵凉。
自己也像把出鞘的刀,暴露在世界中。
我思考走位,设定最适合行动的位置。在住宅区的路上打斗,得设想车辆碰巧经过的状况才行。
我绕到他们背后,小心翼翼地前进。
并注意将每个动作做到最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份紧张真令人陶醉。我的感觉不仅没有萎缩,还逐渐融入意识之海。
往他们空门大开的背每走一步,都会在耳根震出巨响。
我咬平嘴里的刀,猛踏一步。
在脚步声中,骤然浮出他们感官的深洋。
◆
我为该不该说出听见声音犹豫了一会儿。
因为「要是惹上麻烦怎么办」这么一句窝囊的话吊在那后头,试图把它拖在喉咙里。搭档似乎没发现,默默地向前走。
怎么办?我盯著在我手里的棍棒乾著急。居然(可能)要用上这家伙了。
装作没听见算了?可是这样,如果……
万一真的有人被攻击了?
站在受害者立场,我也希望有人能救我。
为使这份期待成真,我也得站上相应的立场才行。
换言之,假如我在发生这种状况时视而不见,等同样的事落在我身上,也不会有人来救我。纵然我的想法称不上善良,结果我还是说出来和搭档商量了。
「那边好像有人在吵,你有听到吗?」
搭档止步转身,眯起一眼。好沧桑的表情。
「那边是哪边?」
「大概,是这边。」
毕竟是夹在风中,我不太确定,只能姑且斜斜指出棍棒。搭档往棍头看去说:
「住宅区那边啊……嗯,在别组的巡逻路线上。」
我错愕地抬起头,往那方向伸长脖子竖耳聆听。
然而得到的只有吹得脖子冷飕飕的风,没有声音的后续。
「会不会……是听错啦?」
但愿如此。说不定只是哪个傻学生在鬼叫之类的和平小插曲。
「……管他的,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慢慢地动身,我的眼跟著扫向他粗壮的肩膀。
有种用眼球深处拉救命绳,却被拉过去的感觉。
「要去看啊?」
「不然我们是巡心酸的吗?好了,快走。」
搭档说完就往声音来处走去。怎么办?我又停下来烦恼。
「喂~?」
大概是看我畏畏缩缩而不耐烦了吧,搭档以抽象的方式催我。
我「唔」地咬起唇。
假如抵死不去,结果什么都没发生,肯定会变成笑柄。
光是想像被这些人耻笑、瞧不起就让人上火。
为了避免这种「耻辱」,我终究是放弃深思,跟了上去。
假如这里只有我,我绝对不会去。
因为有两个人,就会莫名地比较安心,同时也有种虚荣。
这两样都是足以遮蔽我心思的温暖和情绪。
我们在住宅区的路上走了一小段,进入儿童公园。这里四面种满樱花树,白天或许还好,晚上看起来阴森森的。随后,我跟著搭档穿过林子,向里头探望。
里头没多少游乐器材,碍不了视线。
以成人身高可以一眼望尽的这座公园里,没有任何人的动静。
「……好像,没东西。」
太好了。我大叹一口气。随后迎风摇曳的樱树发出声响,吓得我跳了起来。沙沙沙,枝桠的摩擦声响和海浪声颇为相似。
风中的残樱有如白浪滔滔,在公园中起舞。
「不过都这种时间了,应该要有一些灯光了吧。」
搭档歪歪脖子,拿手电筒往公园照。我在他身旁一起搜索,但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他似乎没多想,习惯性地开始在园里走动,我也像是被牵了绳似的一起绕起来。这公园不大,一下子就巡得完吧。
然而这也不好,假如什么都没发生,他会不会当我是太胆小胡思乱想?唔唔,我开始思索如何挽回颜面,可是我勇敢的一面也不是那么好表现。
该做些什么呢?没有看得见的危险,使我有点松懈地想起这种事。
来到单杠边时,我们差不多也要巡完了。
「那个……?」
好一段时间没人说话,我不安地回头查看。
但就在这当中,身旁有道震耳的大声响掉下来。掉下来?这么说应该没错。那是由上往下,像是某种尖锐物体刺入伞骨之间的讨厌声响。
我伸出缩起的脖子,仓皇地四处查看,结果这一看却使我更混乱。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公园里就我一个。
落单了。我不禁双手紧握棍棒,脑袋猛力左摆右晃。血脉贲张得几乎要从耳朵喷出来的我魂不附体地扫视前后左右,但就是找不到搭档的影子。倒流的血液用力拉扯我的额头,在脑内凝成一团。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疑问随心跳一次次蹦出来。连脚底都在抖,若不是棍棒拄在地上,我恐怕已经摔倒了吧。一点前兆都没有……不,有那个声音。那个大声响把某个东西、东西、东西……我的思考彷佛沾满了泡沫,哽住呼吸。
其实,我打颤的齿缝间也真的涌出了一堆泡沫。
在不知如何是好而忘了眨动的眼乾透之前,突来的强风搧过树枝和我。
樱花收到风的邀请,跳出树枝的指尖飞入空中。
花瓣彷佛有自己的意识,成群结队地围绕我身边,一哄而散。
夜风为樱花带来旅程和死亡,也为我带来寒冷与恐惧。
我拚命地又遮又挡,不让花瓣盖住我的脸。
等风停息,我一面拨去沾在手肘上的花瓣,一面抬头。
后脑跟著结成了冰。
寒毛倒竖。脑子往右侧偏移了一个半的距离,眼角开始发白。
常识这判断基准失去效用,使我无法肯定或否定。
就只能呆呆看著眼前那东西。
樱花的飞雪,竟停留在应该什么也没有的空中。
待花瓣片片剥落,有东西渐渐浮现。
空气中,描绘出少女的身影。
像被虫蛀过,并不完全。
呈花形轮廓的少女是蹲著的,像坐在空中,并且──
将一把断刀如拐杖般刺进虚空。
她注视著远方。
袖子随同长发在夜风中飘动。
她的双臂有如与袖子同化了般无力、虚幻。
我没花多久时间,就看出她是在义警队会议上见到的女孩。
她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飘在空中?
为什么带著刀?
许多问题层叠著冒出来,手脚动弹不得。
「哎呀。」
少女如此低语,不知踏著什么跳到地面上,并再度「残缺」。
无数圆点挖穿了她浮起的上半身,而她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注视我。
相对于她的淡然态度,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是什么状况。
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
陪我巡逻的人上哪儿去了?
浮在阵阵狂风中的刀来回抚摸著我的本能,使戒心乘著寒意窜遍全身。差点垂下的双眼所见到的少女脚边,没有一片樱花。
刚才飞得到处都是的樱花到哪里去了?
少女的刀和她的身体一样残缺,失去功能。
接著,她的身体开了更多的洞。
而少女只现出一半的脸凄惨地歪曲。
彷佛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音,恍惚地歪曲。
随后少女一扭身,以她歪曲的嘴咬住刀柄,从虚空中拔出且架定。
就在我被那超现实行为夺去目光的瞬间,致命锐器刺穿了我的胸膛。
明明刺的是胸口,我感到的却是出乎意料,如同后脑杓被猛敲一棍的冲击。
或许是因为无法理解的种种占据了我一切现况的缘故。
少女刺了我一刀。猛一跨步,用力甩头,把刀刺入了我。
摆振衣袖,以一肩撞上来的感觉,向横飞快地一刺。
用的是断了的根本没碰到我的刀。到现在,我看起来还是根本没碰到,但它确实已刺入、撕裂著我的身体。在咬著刀柄的少女因兴奋而闪耀的眼眸目送下,我抱著空洞的胸倒下。背部的痛彷佛踹醒了我胸口的痛,像有几颗蛋在我心脏里滚动的阵阵剧痛,使我的语言和理性逐渐崩坏。
我呻吟著,不禁伸手按胸。
但这却让我一阵战栗,甚至忘了痛楚。
夜空与我之间,什么遮掩也没有。
无论再怎么意识自己的手,空中也没有任何东西。
我,看不见我自己。
我,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了。
手、鼻、脚,都不存在了。也看不见身体。
我不见了,正泉涌而出的鲜血也遍寻不著。
是因为这就是「死」,还是我被其他诈术唬弄了呢?还没有分辨的余暇,我已经清楚感到隐形的自己意识逐渐模糊。
看不见、看不见,我看不见自己。
我无论何时何地都特别重视的自己,就这样消失了。
看得见的,就只有旋动著散开的云,微微带点蓝色的夜空,以及──
排除了我自己,完整无缺尽收眼中的,世界的美。
告诉我,至今自己的身体对这美景造成了多大的破坏。
樱花静悄悄地窜过我和夜空之间。
如此令人感动的赏花,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
「于是犯人再一次遁入了黑暗之中。」
我将擦去血污的刀收回鞘中,意气风发地踏上归途。反正我走路不会摆手,又需要用嘴咬刀,鞘挂在左边会妨碍我踏步,所以是挂在右边。低头确定刀收好后,一阵夜风摇动染满血的雨衣。
尸体我都用嘴拖到林子深处丢了。前些时候经过的桥边,有栋被讥为鬼屋的大宅子,旁边有片又浓又高的树林,下边一点就是河岸,我就是把尸体扔进了那片树林里。不会有人到那里去,丢到那里就不会被发现了。只要人还依赖视觉就绝对不会。
话虽如此,连续拖五六个大男人,嘴实在是酸死了。我漱漱口、用脚擦脸,预定回去要作个好梦。辛劳与幸福交杂的未来,使我笑弯了颊。
宰掉第二个时他叫了一声,让我的心凉了一截,但大致上还挺顺利的。
更上一层楼了的感觉不断涌现,胸中畅快不已。
既然被害蔓延到义警队,他们态度应该会变得更强硬。
这样很好。
失去双手的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为验证这点,我需要爬上更高的墙。
下一次,该装成什么样的犯人好呢?
今天的兴奋与想像未来的昂扬,使我大腿内侧抖个不停。
这不是临阵亢奋,而是三种可能的第二种。
我吁口气,吐露飘飘欲仙的心情。
「啊……好好玩喔。」
今晚的感想,全浓缩在这几个字里。
祖父家里摆了把「刀」。
我有用刀的「性情」。
也有那样的「能力」。我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且深信不疑。
我要把超能力者赶尽杀绝。
想抓我的,也一概照杀不误。
我的世界将因此迎向春天,而这个世界,将蜕变成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