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女子会』(2 / 2)
回答得毫不犹豫。虽说很诚实啦,但这样真的好么。
但好巧不巧,这一理由跟我完全一致。
「那比方说……假如我和星同学换了脸,你就会喜欢上星同学吗。」
「这个问题,从多方面来讲都很可怕啊。」
很不凑巧,我也是同样的感想。
于是,地生做了个抓住水池同学的头,再丢到我身上的动作。
「喔~」
喔~你个头啦。
「只有脖子以上被爱着的话……不是会很伤感么,身体和腿什么的。」
她说得倒是蛮用情,但怎么讲呢,这种感性真是够独特的。恋爱中的少女会将感知能力单独分给身体和大腿么。我明明……应该也在恋爱,但对这种感觉毫无共鸣。
「海的腿我也喜欢哦~」
你的喜欢真是廉价啊——我嚼着甘甜的零食,口吐怨鸩之语。
「尤其是拇指。」
「干嘛这么精确。」
「诶,啊,呃……」
对这奇怪的发言,水池同学又为什么会支支吾吾,两颊飘红呢。
都是些让人想问却不敢问的反应。
就这样,我被迫参加了地狱一般的女子会。
地生乐在其中。
水池同学得到了滋润。
而我的心,则已经干涸得无法靠零食来中和。
如果不识抬举地硬是跟过来,就是为了承受这样的煎熬,那我肯定是遭到了报应。但我不懂的是,自己究竟何罪之有?爱上一个栖身在自己家的同龄校友,真有这般罪孽深重吗?真的是如此不可饶恕的感情吗?
「那在睡觉之前,我们去洗澡吧。」
只见地生站起来,抻了个长长的懒腰之后就直接开始脱衣服,顿时令我瞠目结舌。而水池同学则是看上去不慌不忙,就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不一会儿她就真的脱掉了和服,摘下发饰,连同内衣都脱了个精光。地生对赤裸的全身完全不加遮掩,还对我露出了一个大方的笑容。我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眼前就像是在忽闪忽灭一般,混乱的情绪难以收敛。
「大家一起洗吧。」
「诶?」
水池同学率先发出了质疑的声音,稍隔一会儿,我也对「大家一起」这个字眼不解地歪了歪头。在这个房间里,所谓的大家就是指……为了逃避现实,我明知故问般数起了人数。
「大家都是女生,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了,因为、就是……那个,我们都、在交往了吧。」
「确实在交往哦?今天还是开始交往的纪念日呢,可要记住哦。」
说完,她伸出中指跟水池同学拉起钩来。如此力道十足的拉钩,还真是罕见得很。
「我跟地生小姐是没关系,但连星同学都一起进去的话,好像、不太对劲吧。」
「没什么不对劲啊,想要增进情感,一起洗澡是最快的方法了,快走吧。」
说罢地生就拉起水池同学的手,一起走进了浴室……啥,我也要一起去才行么?不如说,我可以去么?因为进去之后不光地生,连水池同学也在里面,而且因为是浴室,所以理所当然,大家都是裸体。
「…………………………诶?」
就算生活在一起,也从没见过她一丝不挂的模样。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不是,再怎么说也不能做到那个份上吧?可思索再三,我发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我不去,水池同学就会被地生独占。
无论去,还是不去,地狱般的女子都不会中止。
既然如此——
「………………………………」
那就进去吧,反正是她主动邀请的。
偏偏在这种时候,老老实实地接受了那个女人的话语。这种浅薄,令我自己都颇为无语。
明明可以预料到最坏的情景,却还是站起身来。
跨越地生丢在地上的衣物,跨着大步向浴室走去。一边推门,一边告诉自己不要胆怯,结果迎面袭来的,便是如同整扇门猛地弹回来撞了个满怀一般的冲击。
毫无防备地,跟全身赤裸着转过头来的水池同学对上了眼。
大脑就像凝固成了铁块,发出了「咣当」的声响。
「星同学?」
没事没事——脸旁边有人在说话,声音跟我很像。
大脑好像从上到下摇晃个不停一般,留下了模糊的残影。
明明还没洗澡,却好像已经泡晕了那样发出了剧烈的耳鸣声。我用机械的动作脱光衣服,凭借苟延残喘的意识沿着墙壁和地面艰难移动,完全没能把持住自我。
「欢迎~」
已经开始淋浴的地生正对我笑脸相迎。想起她是个喜欢女人的女人,又想到自己的裸体正被她一览无遗,连忙伸手遮挡。而她像是正等我做出这种反应一般,笑得肩头微微攒动。
眼前是一间圆形的浴室,墙壁与天花板都是大理石般的色泽,连很远很远的夜景都可以尽收眼底。浴盆底部亮着淡蓝色的光,将热水映照成了鲜艳的彩色。容量也大得惊人,虽然地生已经钻了进去,但看上去再容纳两个人也完全不成问题。
「快过来嘛~」
「嗯。」
水池同学应了一声,然后立刻开始清洗身体。我也站在她身边,让花洒劈头盖脸地冲刷着自己,但却完全洗不掉覆盖在头顶的愁绪。
在可谓奢侈的水量之下,我深埋着自己的头,任温水在身上肆意流淌。这种感觉让我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苦难。
之后,就这样湿漉漉地将整个身体浸泡到了圆形的浴盆里。
公寓里就只有淋浴,所以已经很久没有泡过澡了。
明明是在如此情形下,热水却还是浸泡出了体内囤积的杂物。我深呼一口气,手肘宛如被融化一般土崩瓦解,感觉肌肤正在这股暖意当中重获新生。
想到如果留在那件公寓,恐怕就一辈子体会不到这种感觉,不知为何竟有些泫然欲泣。
我们三个人肩并着肩,一起泡在浴盆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的声音在我脑内回响个不停。
说是梦的话,确实始终像是梦里才会有的经历。
我乘上的那辆电车,真的有把我送往铁轨延伸的方向吗。
「来聊聊恋爱的话题吧,有喜欢的人吗?」
「哈!?」
这没话找话的手法,就算再怎么生硬也该有个限度吧。
「海先说吧。」
「呃……我是,地生小姐。」
「那我当然是海喽。」
两个人都回答得干脆利落,然后一同把视线投向了我。我恶狠狠地瞪了地生一眼,只见鼻子往上还是一派清爽,扭曲的嘴角却完全暴露了隐藏在画皮之下的恶意。
「你有喜欢的人么?」
水池同学平心静气地问道。想必她也是努力地想要把话题延续下去,可这份乖巧未免发挥得不合时宜。还问我有没有?当然有,不仅有……而且就一丝不挂地坐在我眼前。
这话若是说出口,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只要夹在中间的这个女人还在,我的心意就不可能传达给她。
即便如此,与其让这种心中满是泥泞的情绪永远持续下去——
「……我、」
紧紧贴合的双唇,缓缓地放开了彼此。
既然大家都是全身赤裸,感情自然也已无处隐藏。
对于被泡得熟透的皮肤来说,羞耻心带来的热度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我是,水池海。」
内心深处,其实用上了一边大吼「水!池!海!」一边猛踏地面的势头。感觉明明脸孔远离水面,却像螃蟹一样不停吐着泡泡,鼓膜也正富有节奏地振动。
变成螃蟹的我,偷偷朝旁边瞥了一眼。
水池同学正贴在地生身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星同学么。」
「别在这种时候抖机灵好吗?」
我将下巴埋在立起来的双膝之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并不代表我在直勾勾地看着她,真不是。
面对我的视线,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于是也用相似的动作轻声嘀咕道:
「呃……你是说、喜欢、我?的意思?」
「是啊。」
把心仪之人的女朋友夹在中间,向心仪之人告白,这什么人间地狱啊。
「因为喜欢你才追上来的,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一旦撕破了脸,舌头反倒灵巧了起来。至于在我和水池同学的两张脸中间还夹着地生的乳房这种事就无所谓不对根本很有所谓耳朵好烫,浴盆里的水就好像有东西在游动一般发出哗啦哗啦的恼人噪音。水池同学红着她那想必是因水温而发热的耳朵与面颊,对我予以了回应。
「是吗……」
只有短短两个字,可满溢的困惑却有如水流一般冲散了我亢奋的情绪。
明知会是这种结果,但浸在浴盆里的脊梁仍涌起了一阵恶寒。
双眼的下方,仿佛正在迅速失去水分。
「海,你可真讨人喜欢啊。」
「那个……为什么?」
「因为你的脸,实在太可爱了嘛。」
说着,地生小姐从水中抬起手,倍显疼爱地抚摸着水池同学的面颊。你干嘛要替我回答啊,虽然没说错就是了。最关键的确实是脸,脸长得太好看了。还有胸也很大。胸很大!
彻底放弃体面之后,灵魂的呐喊响得几乎要震破天灵盖,让我不禁有些作呕。
「但是,我喜欢的是地生小姐……」
紧接着,马上就被甩了。于是地生用手指推了推我的肩膀,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听到没?」
「我知道。」
所以才只想直接沉入水中,哪怕再也浮不起来也无所谓。
最好不停地吐着泡泡,就此消失在一片混沌当中。
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出浴室,敞开四肢瘫坐在了椅子上。其中的过程,则是一星半点都回想不起来。搞不好是做了一次毫无意义的时间旅行。
四肢像是在热处理下溶解的金属一般,沉重得无法动弹。
「三个人一起睡不就行了?」
「绝对不行。」
水池同学又在提出抗议。似乎渐渐习惯了在我和地生之间竖起薄薄的屏障,反应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地生小姐和星同学睡在一起……虽然讲不清楚,但就是不对劲。」
水池同学稍稍挺直了身体,将脸贴近地生。
「我觉得,这样不对。」
她那稚嫩的反抗,似乎超越了理论与逻辑。水池同学那仰望着地生的背影,俨然就是个无枝可依的小孩子,脆弱得不像同龄人。可一想到她早已把身体都给了年长的女性,不平衡的感觉就扰乱了我的大脑,令意识与视野都不停地纵向打转。
「那我睡沙发,床留给你们好了。」
地生的态度可谓爽快,但这样的加减法真的成立吗。果然,地生步履轻快地走向沙发后,水池同学也像雏鸟认母一般跟了过去。
「也不是这个意思……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一起睡沙发。」
咚地一声,水池同学将额头撞在了地生身上。而地生则像迎接幼子一般,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样可以吗?」
地生一边轻轻抚摸水池同学的后背,一边微笑着歪了歪头。
这种情况下,就别再让我这个落单的苦主表态了好么。
「随便你们,爱怎样怎样吧。」
我像被泡晕了一样,完全丧失了陪她们唱戏的力气。
如同雨水沿着皮肤流淌那般毫无活力,枕着失意倒在了床上。
紧接着地生深深地埋下腰,将一张恬淡的笑脸凑了过来。
「晚安。」
「……安。」
坠入一片黑暗之前,最后出现在眼前的,为什么是厌恶的女人露出的温和笑脸呢。
随着灯光熄灭,黑暗降临,消沉的空气仿佛正在凝固一般愈发沉重。我在无形的重压下深呼了一口气,未曾体验的柔软令身体在床上越陷越深。
略低于适宜温度的微风,静静地充盈在室内。
即使张开四肢也碰不到墙壁,舒适的床单始终裹挟着全身。
跟平时那个无法摆脱暑气的房间,完全是两个极端。
可还没来得及沦陷在舒适当中,从脚趾的对面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如果觉得挤,要告诉我哦。」
「这倒是不要紧……但我如果真的说挤,该怎么办?」
「像这样转个身,把你摞在身上。」
「……这样还能睡觉么?」
「对我来说,身上有一点压迫感,反而比较舒适哦。」
「可我就不太自在了。地生小姐太柔软,也太温暖。」
「啊,会产生色色的情绪么?」
「才怪。」
「我可是会哦。」
「……但、星同学还在呢。」
「啊,意思是说如果她不在,你就也会么?海还是挺老实的嘛。」
「别这样,会被她听见的……别再说这个了……话说,真的不重么?」
「被女孩子这样问,身为一个热爱女高中生的人,当然不会说重啦。」
「其实我……倒是想变得更重一点。」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与正常女生完全背道而驰的想法呢?」
「因为凭如今这副模样,假如有一天地生小姐要逃,我根本就拉不住你。」
「先不提这个不详的假设……原来如此,海想成为沉重的女人啊。」
「被如此简短地一概括,就觉得……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已经足够沉重了么?」
「到底重不重啊。」
「毕竟啊……假如有一天我出轨,你会怎么做?」
「啊?」
「腔调有点凶恶哦,像黑帮一样。」
「这个么,我……呃,生气?我应该会、生气。」
「嗯,生气是当然的啦……但光是生气,就够了么?」
「生气……生了气,可能会紧紧地、握住地生小姐。」
「握哪里?脖子?」
「不知道。但恐怕会把指甲深深插进去,同时哭出来。」
「……看来,海很不喜欢伤害别人啊。」
「……因为,喜欢伤害别人的那些大人,全都很可怕。」
「但面对那种人,也可以选择去战斗啊。」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地生小姐很温柔,尽管如此我恐怕还是会失去理智……明知不可以这样,但因为脑子依然是那么笨,所以连自己应该怎样去看待都不清楚。」
「其实,我也什么都没在想哦。好比现在,就只是在感受着你而已。」
「我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在不久之前,还因为对将来感到不安,所以很努力地学习来着。」
「那是好事呀。」
「是么?」
「海不这么觉得吗?」
「我现在……像这样,暖暖的……就会开始产生疑惑,觉得现在和将来,是不是根本没什么区别。无论是现在,还是很远很远的未来,每天都一样可以活二十四个小时。所以,所谓的尊重未来,珍惜未来……真的有意义吗。把这种事放在人生的第一位,不是很奇怪吗。」
「唔……因为获得满足而失去上进心可不太好……应该不太好吧?」
「这个不要问我啦。」
「嗯~……是啊,那假设我和你都能活到八十岁好了。」
「唔……嗯。」
「因为年龄上有差距,所以我当然会比你先死。啊,事先说好,我现在二十一岁,所以跟海差四岁哦。」
「……女大学生?」
「这就无可奉告喽~」
「嘁。」
「其实也不是非要隐藏不可啦,但秘密越多就越牵动人心,不是么?」
「可是……已经多到令我不安了。」
「总之,在我死之后,你也还要继续活下去。而希望你的那段人生能过得更加美好,就是将目光放在未来的意义所在……了吧。也就是说未来的重要性,在于能否为除了自己之外的某人某事而祈福。最简明的例子就是希望给家人,给后代留下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就是重视未来的真正含义了。反过来说,如果只需在乎自己一人,那么未来确实就无关紧要了。」
「……意思是说,我很自私?」
「这也仅仅是生活方式之一罢了,不存在好坏之分。而且海真的好温柔啊,乖孩子乖孩子。」
「……那个,这种时候正常来说不是该摸头么?你这是在摸哪啊。」
「因为太暗,看不清嘛,抱歉喽。」
「可除了头之外,明明摸得那么准……」
「总之海就是很温柔,连摸人的时候,都温柔到了胆小的程度。」
「哈?……啊、呃……都说了……还在呢。」
「嗯~?可我说的只是牵手而已嘛。」
「……绝对是骗人的。」
「嗯。」
「讨厌。」
这样的对话,就像收音机一样不停不休。
与周围空无一人时相比,体会到的是一种更深的孤独。
真真正正的,最为纯粹的孤独。
让人恨不得削掉后背,扯下皮肤,就此逃之夭夭。
就像将整个人切割成方块,一块一块地运走一般,不知不觉地摆脱了谈话的声音。
我的意识,已无法传达到脖子以上的部位。
地狱是如此美丽。
地狱是如此柔软。
地狱丝毫不负地狱之名,对我进行着百般折磨。
就像被关了电源一般,眼皮和意识都停止了运转。
明明周围十分宽敞,却好像身陷洞窟无法动弹一般,只看得见深邃的黑暗。
或许,死亡就是这种感觉吧。
而晃动着死亡的,是一只陌生女人的手。
「早啊。」
被人在耳边这样唤了一声,我立刻蹦了起来,背后涌起一阵恶寒。汗水趁隙喷涌而出,沾湿了我的脖颈。或许是被人看到了睡眠中那毫无防备的模样,激发了体内的危机感吧。
奔涌着焦躁的心,面对的却是一张温和的微笑。
眸中散发的光芒明明陌生,却又有些似曾相识。
这张俊俏的容貌,令人格外厌恶。
「早安。」
蹲在床边的地生又一次轻声打起了招呼。我有些迷糊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才想起这里不是我的房间,以及昨晚发生的各种事。因为从来未曾在那间房之外的地方睁开睡眼,所以大脑要慢一拍才能接受现实。
支撑身体的右臂,几乎要被掩埋在柔软的床垫里。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了进来,天似乎已经亮了。
「回去之前,来聊几句如何?」
「……聊几句?」
我捋起散乱的刘海,对她的话感到有些讶异。地生已经把身上的浴袍换成了和服。
「趁海还没醒,我们两个谈谈吧。」
「…………也好。」
这个女人一五一十都是我的敌人。因为脑子刚刚清醒,用词或许有些不到位。
总之正因为她是个百分之百的敌人,所以不应该对她毫不了解,否则连战斗的方针都无法确立。于是我答应了这个给我带来地狱的女人,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出门之前朝沙发瞥了一眼,看到了像婴儿一样蜷着身子熟睡的水池同学。
「海睡得真香啊。」
那还用说么——我在心里骂道,谁让你们直到半夜都那么兴致高涨?
「在宾馆迎接清晨真舒服啊,光是在走廊散散步,都让人心情大好。」
「……哦。」
真是个拎不清的女人,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还是说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是如此,至今为止的态度也都太和善了点。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敌意或恶意之类针对性的情感,完全是以朋友的距离感在与我交流。坦露的情感始终保持着唯一一种色彩,与过去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属于同类,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简直像遇到了宇宙人一样。
而对这一点,我也怀有很大的疑问。
这个女人无论对我还是水池同学,态度上似乎都没有太大差异。
她带我来到了电梯附近的一处……待客用的区域?不知该如何描述这块空间,说白了就是窗边摆着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究竟是干嘛用的?莫非只是用来等电梯?
总之,就在这个或许用途很娇贵的地方,我跟地生面对面坐了下来。
望向窗外,只看得到细长的大厦顶端。
「我想,彼此之间似乎还有很多疑问。」
地生道出了这次谈话的理由。她的坐姿端庄且成熟,哪怕是学识浅薄的我,也看得出其中隐含的深厚教养。像是伸直腰板的方法,以及摆放双脚的方法这一类细节,或许都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但就是这么个品行端庄的女人,干的却是包养女高中生的勾当。
这世道是不是没救了?
「啊,昨天的女子会真是开心啊。」
「哪里开心了?」
「听人吐露真心话,无论何时都是令人愉悦的。」
对我而言,则是一点都不愿回想起那些赤裸裸的对话。而且明明自曝到了那个地步,事态却没有发生一丝的好转。水池同学没有向我靠近一步,这个女人也只是一直在看戏取乐。
「头一次三个人一起聊天过夜……其实也不是,但就当做是第一次吧。」
「……什么意思。」
她这遮遮掩掩的说法,引发了我的联想。
「……该不会,曾经同时买两个女高中生一起睡过?」
「啊,真是机灵。」
见我猜中,地生睁大了眼睛。
……真不希望自己猜中。
「发生了点情况,就安排在了同一天。但当时两个女生吵了起来,从中调解可真是辛苦极了。从那以后,就不再同时约两个人了。值得反省啊。」
说完,她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真想问问我那个还在睡梦中的同居者,选这女的真没问题么。
虽然知道,她到头来还是会乖乖接受。
「虽然你也相当可爱,但为了不把海惹哭,只能对你的脸视而不见了。」
「……你这家伙。」
只要是女高中生,就来者不拒么。
「高空,真是个好名字啊。」
「诶?」
「我喜欢这个发音。光是念一念,就好像真的能飞向天空一样。」
她一边微笑,一边望向了窗外。视线所及之处仍然只有高楼顶部,以及对面那片逐渐明亮起来的蓝天。就像是将思绪放飞到无法触及的高度一般,地生目光柔和地眯起了双眼。
在明亮的地方再度审视,会发现她的眼瞳有着独特的色泽,就像异邦人与近邻同处一室那般,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淡薄的日光下,那恰如其分的模样仿佛一张匠心独运的绘画。
令人情不自禁地,打从心底里受到吸引。
我连忙调整了一下双脚的位置,打断这样的情绪。
留下来的,就只有赞誉。
常有人说我的名字很奇怪,但被称赞就很少见了。
地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留下一句「稍等一下哦」就转身走向了走廊深处。听了她的话,我便呆坐在那里,回想起从昨晚见面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我似乎都照着做了。怎么说呢……她大概对此比较得心应手吧。
在散漫的意识当中,一直凝望着对面的椅子。
如此这般,独自身处这种地方的自己,真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地生很快走了回来,但与离开时不同的是,手中多了两个塑料瓶。
「来,喝点茶吧。」
「……谢谢。」
我接过瓶子,心想大概是从自贩机买的吧。能够关照到这样的细节,其实既简单又很困难。心中拥有余裕就十分轻松,但无论何时都保持这样的态度,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了。
见她又坐回了对面的椅子,我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不禁劝诫产生这种情绪的自己。
「我们各问彼此三个问题吧,而且必须都诚实地回答,怎么样?」
说罢,她用柔和的笑容等待着我的答复。三个……三个么。
对这个问上百个问题都嫌不够的妖女,究竟问什么比较切中要害?而且她也要问我,是想从我这里得知什么?彼此都可以问三次,但真的公平么?
大脑早已不再是刚睡醒的状态,此时正精神饱满地全力运转。
哪怕知道,这样的折腾只会让自己身心疲惫。
「……明白了,谁先问?」
「你先吧。」
如果不答应,那么别说三个,恐怕连一句真话都别想从她口中听到,所以除了接受,我其实没有别的选择。一直都是这样,跟这个女人有所牵连的事,看上去似乎存在做主的余地,实际上根本毫无选择。
但转念一想,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好,第一个问题,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姓名?」
「只要知道这个,在必要的时候,就可以……做各种调查了。」
什么是必要的时候?虽然自己也心存疑问,但还是想掌握她的个人信息。地生一边拧开瓶盖,一边「嗯~」地游移了一下视线。
「说现在的名字就行了么?」
「……这什么意思?」
「潮。」
擅自询问意见,却根本不等人做出反应。
「我叫地平潮,请多关照。」
虽然信任对方是这次谈话的前提,但她回答得也太轻巧了。只见地生……地平潮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轻轻舒了一口气,凝视着我的眼睛,像是在问是否满意。
围绕着她的重重谜团,终于被我揭下了薄薄的一层,像用水凝固沙子一般令对方的存在变得略微明晰了起来。而这究竟是不是好事……则仍无法判断。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告诉水池同学的果然是个假名。
水池同学究竟了解她的什么,又是对她的哪一点如此倾心呢。
「你可以随便叫哦。」
「……那就,地平小姐。」
「不觉得长么?叫后面的名字也可以啦。」
说到这里,地平小姐「啊」地注意到了什么,然后挪开视线,微微地笑道:
「在海的面前,可不要这样叫哦。」
说着,将食指竖到了唇边。
「海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还是暂且保密吧。」
说着她晃起了肩膀,好像被自己编的笑话逗笑了一样。
瞒着与自己交往的女生,却对刚刚认识的女生报出真名。
这女人的价值观,真的建立在我能理解的范围内吗?
「问第二个问题吧。」
「唔……等我一下。」
「好啊,但海如果醒了,就不得不中断喽。」
突然多了个不明确的时间限制。因为这样,她才让我先提问的么?我一边捶打着忍不住进行善意解释的大脑,一边思考下一个问题,同时提醒自己要有明确的目标。
我想要的,是掌握她的把柄?这是我想要的吗?真的吗——就这样,问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就算能摆平这个用端庄淳良的外表掩饰自己的妖女,难道水池同学就……怎么讲呢,会转而对我喜欢喜欢超喜欢么,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吧。
那么,在这次谈话当中,我究竟想得到什么?
深入了解这个女人……在那之后,又能有何收获?
「第二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
「哪一句?」
于是,我稍微用力攥住了塑料瓶。
「昨天……你说将来会跟水池同学分手,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啊,我跟海总有一天会是那样的结果。」
她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仿佛能够预见未来一样,语气平静地宣读着计划,其中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惋惜。这种可以像挥一挥衣袖般轻易结束的关系,真的可以用『交往』来诠释吗?
「这是……你想跟她分手的意思吗?」
「也不是啦。但是……我只能说将来会发展到那一步。除此之外,真的找不到其他形容方式了。」
地平小姐究竟在为哪个部分而露出困扰的苦笑,我真的完全无法理解。
莫名其妙,从昨天起就一直如此,到底要我苦着个脸在迷宫里碰壁多少次啊。
这个女人,地平小姐——对她的认识在这两个概念上来回打转,无法安定下来。
不会令我幸福的女人。
满溢着温柔与秀美的女人。
我从各个角度,毫不客气地细细打量着她。
「因为海是个好孩子,所以应该避免不了那个结局。」
「水池同学?」
「好了,来问第三个吧。」
「诶,结束了?」
「因为我已经老实回答了嘛。」
她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格外的别有深意。但即使被我用怨怼的眼神凝视着,她也仍然只是报以笑容。这种女人,能一直喜欢下去才怪,所以分手也是必然……的吗?可根据水池同学昨天那副样子,一旦提起分手肯定会断然反抗,到时候她究竟打算如何应对?
如果是不留情面地坚决抛弃,那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这个女人。
「请问吧~」
「第三个……可以让我再考虑一下么。啊,那就一边回答你的问题,一边考虑……如何?」
因为暂时想不到,就权且保留吧。
对我的请求,地平小姐也仅用一声「好啊」就爽快地接受了。
对于我的提问和意见,她基本都是照单全收。
她就是如此笼络水池同学的吧……大概。这样的招数,似乎确实很容易戳中她的弱点。
简单来说,就是想要被人宠爱。不仅是她,任何人恐怕都是如此。
「那首先是第一个问题,我想要你的电话号码。」
「这……也算是个问题?」
「我确实是在问自己不知道的事啊。」
话是这么说啦……既然答应照实回答,那就无法拒绝了。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类事情也有可能被问到,背后不禁冒出了一些迟来的冷汗。
搞不好,当初答应得有点草率。
「我的号码也告诉你好了。」
「……我又用不着。」
脱离了形式,其实就是交换个联系方式罢了。明明就算互换了号码,也不可能会用到。
……应该不会吧。至少,我没有任何主动联系她的理由。但既然是她先向我讨要号码,就说明——想到这里,我将视线移了过去。只见她正笑着举起手机,将登录好的名字和号码展示给我看。
登录名称是『高空』。这么快,小空这个称呼就被淘汰了么。
至于我嘛……写地平小姐好了。毕竟是长辈,就不省略敬称了。
「不要联系我,懂么。」
「啊哈哈哈哈。」
这种反应,就是所谓的一笑而过吧……好像用词不太恰当?
我将垂下来的头发梳到耳后,然后喝了一口茶。跟平时喝的茶相比,香味要更浓一些。涌入喉咙时,伴随着茶的味道,一阵淡淡的花香也在体内扩散开来。与香水不同,香气仿佛源自体内一般,始终萦绕在身旁。
「第二个问题……我想想哦……看了海的裸体,你的感想如何?」
「嚯喔?」
我就像被掀翻了肺子一样发出了怪声。
「我、啥、有病?你脑子有病吧?」
「除了耳朵之外,也要老实回答哦。」
她一提及我烧得发烫的耳朵,那股热度立刻开始涌向了面颊。光天化日之下,她这是突然问了些啥?黏在背上的汗水,像是要融解皮肤一般凝结成珠,散发着热度。心脏发出了咚咚咚的嘶嚎,每跳一下都令脖子以上的血流忽起忽落,因此形成的温差令我汗毛直立。
「你问这个,是要干嘛、」
「因为好玩。」
她笑嘻嘻地一语带过。
无论句尾或神情,都只透露着这一种讯息。
仿佛戏耍别人,就是她的生存意义。
「觉得、很漂亮……而已吧。」
「要诚实回答哦,诚~实~」
她一边说,一边咚咚咚地用手指敲击桌面。我很诚实好么,至少这种想法确实出现过。
嗒嗒嗒的声音仍在持续……好像是咚咚咚来着?我伸出手想要阻止这恼人的声音,可她不仅躲了过去,还继续咚咚个不停。我恨不得猛地扑过去,把她的手指掰成发不出咚咚声的形状。
但就算手指断掉,这女人搞不好也会用别的手指继续进行催促。
什么感想啊——我不由得在回忆中联想起水池同学的裸体,于是眼前顿时迸出了火星。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从记忆中的画面上挪开视线?
就算闭上眼睛试图逃避,大脑仍然纹丝不动,将影像烙印在了眼睑的更深处。
我抬起手,在血脉偾张的脸上抓了又抓。
伴随着在错觉中流淌的血液,啪嗒、啪嗒,几句话终于应声落地。
「……………………
…………
…………………………觉得、胸很大。」
脑子里在想,怎么不去死啊。
但是,根本不清楚是在诅咒谁。
哪怕是在咒自己,似乎也并无不妥。
「嗯嗯。」
这个像是听到了想听的答案一般连连点头的女人,也赶紧消失吧。
「有没有想摸啊?」
「…………去死吧你。」
「有没有想摸啊?」
「是啊确实想摸来着那又怎样烦死了快去死吧。」
心里话泄漏得越来越严重,尤其针对眼前这个女人,可谓是肺腑之言。
「就是嘛,海的胸部很棒的哦。」
「没人要你发表感谢。」
「偷偷告诉高空,她的胸可不仅仅是大而已哦。」
「哈?别再胡扯了,赶快去死啦。」
「海的胸部呀,美味极了。」
「……不好意思,我脑子已经快要出毛病了,能请您帮帮忙闭上臭嘴立刻滚去死一下么。」
这个脑子早已病入膏肓的女人,依然满不在乎地说个不停。
「因为舔过很多女孩子,所以深有感触。」
「太差劲了你。」
怕不是什么新品种的妖怪吧。
「人的体味呀,大多是与舌头能感觉到的味道有关系的,所以每个不同的胸部都有其独特的味道哦。」
就算她口吻像是个人类学者一样,也只能唤起我的杀意。
「至于海的胸部,若要问是什么味道呢,就是稍带一点——」
「去死吧!」
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
她很明显就是为了显摆这智障般的言论,才把我拉到这里来。
我险些要把手中的瓶子砸过去,但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制力尚且能勉强发挥作用。
稍有松懈,眼前恐怕就会被喷薄的情感染成一片煞白。
地平潮悠然自得地站起身,走到我旁边,然后一口气把脸凑了过来。
「声音太大会惹上麻烦的,所以想咒骂的话,就靠近一点尽情地骂吧。」
她握住我的脸,将双唇向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对那毫不客气地摸到脸上的陌生手指,我首先是满心抗拒,紧接着那柔滑的触感就令脊梁打起了寒颤。地平潮的体温离我很近。那份温暖凝固了我即将转化为暴力的愤怒,令身体动弹不得。
四肢如同被捆绑一般沉重,于是面对逼近到双眼斜下方的耳郭,我恶狠狠地露出了牙齿。
「去死吧你。」
或许是有意压低了音量,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被剥离的土块。
「说真的,你怎么还不死啊。」
「嗯。」
她那悠然的态度,就好像正在聆听海螺发出的声音一般,无论我说什么,似乎都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对「去死」这种短虑又纯粹的情绪,我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掌控。感觉就像想要洗净手上的污垢,但因为做不到于是开始觉得胃疼……就是这么一种莫名心情。
而就像看穿了我的心理变化一样,她用听起来很成熟的口吻低声说道:
「恢复冷静后,立刻就会心痛起来。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她丢下的这句话究竟是诚挚的赞赏,还是单纯的嘲讽……仅靠声音,我无法分辨。
地平小姐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茶,稍事歇息后又像花朵一般绽放了笑容。
明明面对着她,我还从未露出过笑脸。
「哎,真开心啊。能像这样聊天的女生,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了。」
那是肯定的。不如说,我也不想当这个例外。
「我才不想跟你聊天。」
这地狱要到何时才结束?哪怕是地狱里的恶魔,也不会如此口无遮拦吧。
这个站在地狱中心笑个不停的女人所发出的声音,如果撇除我的个人感情,则可谓是清晰明朗,总是能轻易地传入耳中。
「那么最后的问题是……今后可以继续跟海好好相处吗?」
「啥?」
问题之间的温差太大,令我浑身长满了鸡皮疙瘩。
而且与其说是提问,这似乎更接近于请求。
「我希望海能生活得更开心一点。毕竟,高空看起来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被那稳重的声音直呼名字时,不知为何萌生了一种有别于愤怒的不适感。就像自己的心变成了钢琴键盘,被她富有节奏地敲出声响,在羞赧中又隐含着些许愉悦。跟被母亲叫到名字时,俨然不是同一种感觉。
「说什么好好相处……」
今后不管怎么想,我和水池同学之间都肯定只会充满摩擦吧。
会造成这一点的原因在我,地平小姐对此应该也清楚得很。
她肯定是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这个要求。
想让不均等的友情与爱情变得步调一致,除了放弃以外,还存在其他方法吗?
「……如果她愿意的话。」
「那就好,请你一定要多陪她玩哦。」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自肺腑的疑问,不掺丝毫敌意地泄露而出。地平小姐的话语当中,完全只有喜悦与温柔这一类人性中偏向正面的温暖情感。她是处于何种立场,在怎样的考量下,才决定将如此毫无棱角的情绪倾诉给我?
明明传达给我的思绪充满善意,却又对与此情此景严重不符的氛围不怀有一丝迟疑,这个女人果然大有问题。是个好人,又是美女,散发着花香,很聪明,很温柔,懂得关照别人,跟她在一起心里会很平静。水池同学对她的评价,想必没有任何一处是错误的。
只要对异常的部分,彻底置之不理。
「我嘛,嗯……仅仅是个喜欢女高中生的女人罢了。」
「喜欢女高中生的女人,不该用仅仅来形容吧……」
「这谁知道呢,世界可是很大的哦。」
「啊,找到了。」
一个没有起伏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往旁边一看,身穿皱皱巴巴的衬衣,头发翘得像鸡窝一样,明显刚刚睡醒的水池同学正站在那里。仔细一看脚下连鞋都没穿,应该是慌慌张张跑出来的。
踩在高级绒毯上的,是十根小巧可爱的脚趾。
「早啊,海。」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牢牢盯着我和地平小姐。原本就很凶的眼神,此时更是平添了几分晦暗的湿气。这什么眼神啊,是在怀疑什么吗?怀疑我?求放过好么。
在至今为止的生活当中,始终表现得很淡泊的水池同学,实际上似乎相当善妒。但身为一个善妒的人,喜欢上这么个家伙实在可谓错得离谱。
「我想知道跟海住在一起的是个怎样的人。聊过之后发现小空也是个好孩子,所以就放心了。」
她撒起谎来完全连眼都不眨一下。不……好像也不完全是谎话,只不过中途有一段无论怎样粉饰都仅仅是在开黄腔罢了。那赤裸裸的内容光是回想起来都几乎要把我压得抬不起头,若是被她本人听到,我就不用活了。
「因为是地生小姐,我还以为你是在对新的女高中生撒饵。」
「呜哇,你还真是信不过我啊。」
她装腔作势地睁大了眼睛。这种演技只会更令人起疑吧?
「再说……星同学也、算是可爱的。」
水池同学突然对我发起了攻势,赞美之词像鞭子一样抽在了脸上。原来在水池同学眼里,我算是可爱的么。我?原来我很可爱啊……诶,真的么?
但这事真的值得开心么?我一边埋起情绪,一边打量着四周。
反正就算可爱,她也不会把目光转到我身上。
「海,过来。」
地平小姐一招手,水池同学就一边梳理着蓬乱的头发,一边乖乖地凑了过去。于是地平小姐伸出手臂将其迎入怀中,如安抚孩童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看着水池同学渐渐放缓全身的力道,我心中也喷出了险些被遗忘的漆黑雾霭。
「早啊。」
地平小姐如同催促一般,又一次向她问候道。
「……早上好。」
水池同学那一贯平淡如水的声线,已然变得格外滋润。
虽然把气氛糊弄得和谐又美好,但根本没解决实际问题吧?
结果,就仅仅是被劈头盖脸地秀了一波肥皂剧。
靠一个拥抱蒙混过去之后,地平小姐精神饱满地站了起来。见状,我也向前打着趔趄离开了椅子。
「走吧,我请你们吃早饭。」
地平小姐用两只手分别推着我和水池同学的肩膀。对她这副仿佛天下太平般亲亲热热的嘴脸,我已完全提不起反抗的力气。明明根本不是可以肩靠肩的关系,但双脚却在推动之下迈出了一致的步伐。
完完全全,陷入了她的节奏当中。
三个问题……在我手中,仍保留着最后一次机会。
抬头一看,地平小姐正一脸愉悦地用唇语向我说出「时间到了」这几个字。
那艳美的嘴角,同时还透露着只有我看得懂的讯息。
……好好相处……么。
「早安。」
我不去看水池同学的脸,一边向前走,一边轻声问候道。
然后,在抵达房间之前,听到了她的答复。
早餐的价格让人听一下就不禁怀疑耳朵和自己的常识,每咬一口都美味得令人身心愉悦。钱!钱就是万物的主宰!我险些抛却一切烦恼,领悟到人世间的真理。所谓的金钱会改变人性,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平时在漫不经心中看到的世界,确实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阶梯。
……不过,外人会如何看待聚在一起用餐的我们三人呢。姐妹?朋友?估计哪怕是天神下凡,也不可能一眼看出我们是买春客、卖春女和妄图横刀夺爱的搅局者吧。纤细的丝线为了寻求联系而拉扯着彼此,构成了一个眼看就要分崩离析的疑似三角的形状。
退房之后,我们走到了站前。水池同学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却看上去心情很好。地平小姐则是一边梳理头发,一边望着她的后背。昨晚吃剩下的一堆零食被作为礼物相赠,此时正由水池同学珍惜有加地抱在怀里。
即使熬过了黑夜,地狱也仍在持续。
或许从今以后,无论望向哪里都永远找不到尽头。
只要水池同学还与我共居一室。
「那么,就在这儿分开吧。」
地平小姐依次看了看水池同学和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我心想,你白痴吧你。
明明完全不是可以好言好语地分别的对象,可到底……为什么啊。
「小空,请你跟海好好相处哦。」
「……哦。」
你是她妈么。
那笑眯眯的表情,让人看了格外泄气。转念一想,可能那些泄出去的毒气都被这妖女吸光了吧。
地平小姐似乎不打算坐电车,直接离开了车站的入口。
「地生小姐,那个……」
水池同学叫住了地……称呼真够乱的。在一起时若是有个不小心,搞不好就会叫出她的真名来。
……虽然对我而言,这根本造不成什么困扰。
再说,今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应该不会。
「怎么啦?」
转过身来的地平小姐,发出了柔和又甜美的声音。原来如此,水池同学就是在这样的诱惑下,心甘情愿地咬了她的竿吧。换做是心田早已干涸的我,绝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们下次、再见面好吗?然后再、再……该怎么说才好呢。」
水池同学期期艾艾地打着不熟练的招呼,我则像个路人一般对此冷眼旁观。于是地平小姐走回水池同学身边,似乎是为了阻断周围的视线而用和服的袖子遮住她的脸,然后弯下腰将自己的脸也埋了进去。哪怕不细看,也知道她迅速地完成了怎样的动作。双目之下如同被割伤一般,涌起了火辣辣的温度。
挪开衣袖后,水池同学脸上也同样泛起了红晕。
「再见喽,海。」
地平小姐微微一笑,将水池同学想说的话轻易地表达了出来。
「啊……嗯,再见!」
我无法直视水池同学那宛如被研磨过一般泛起光彩的双瞳,将视线移到了马路上。
清晨早已来临,社会开始了运转,我被穿过城镇缝隙的光芒灼烧着身体,整个人阴郁不已。好想回去——我不禁如此轻声自语。
并不是家,而是另一个可以作为归宿的地方。
在朦胧泛白的意识当中穿过检票口,不知不觉间已经坐在了电车上。度过了一个神经质的夜晚,留给我的就只有湿度极高的疲劳。穿透皮肤,覆盖在身体表面,将一切正面与积极的情绪纷纷吸收殆尽。
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被压迫得几乎要发出叹息。
在与现实世界脱节,却又有别于睡意的感官当中,听到了与晃动的车厢不同的声音。
「你手机响了。」
「嗯……」
迷蒙的意识宛如好几层窗帘,对我的行动造成了阻碍。我努力地将其拨开,好不容易摸出了手机。也懒得顾虑周围的目光,直接对着画面一瞧,发现是地平小姐。明明刚分开不久,她究竟要干嘛?
『今后再一起玩哦☆』
才不要呢。
大~白~痴~
我没有回复,只是在心里唾骂了几句。
「朋友么?」
「……哼,朋友。」
也对,水池同学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为什么我不是她的女朋友,却反而知道这种事呢。
这样的矛盾,以及踏上了一小级台阶的错觉,令我不禁哑然失笑。
「有什么奇怪么?」
「没啊。」
「哦……」
我们没有交换视线。握着手机的手突然没了干劲,无力地垂了下去。
所有情感都纷纷涌向下游,然后阻塞成团,污浊不堪。
「……累死了。」
对于想要就此闭上眼睛消融在光芒之中不再苏醒一直沉睡在不会抵达终点的电车里再也不睁开双眼的心情,终于稍稍产生了共鸣。
今后永远,都不想再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