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花海』(2 / 2)
她用老婆婆般的腔调,做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只要住在这附近,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吧~」
「我怎么不认识。」
「你嘛~」
啥,我怎么啦。
我走出房间坐在了妈妈身边,妈妈则是很忙活地来回看着我跟老婆婆做的沙拉。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般我行我素。
「日野是很有名的人吗?」
「比起人,说是家会更准确吧。」
「家。」
「住着豪宅的日野家族,在这一带很有名的哦。」
豪宅,也就是有钱人,跟地生小姐一样。
本觉得不会这么巧吧,但既然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用手机应该可以搜出地址吧。搜到了又如何呢?心里这么想,可重新回到起居室时,手机已经握在了手里。
「所以呢,你找日野有事吗?」
「嗯,算是吧。」
「是嘛~」
直到最后都没放弃老婆婆的腔调,却没再继续追究事情本身。
对孩子不干涉到这种程度,反而彰显出了某种不拘一格的气质。
我蹲坐在起居室,然后拿起了手机。过去一直只是用来等待联系的道具,如今却即将向我揭示通往地生小姐的路线。虽然并非确凿无疑,但至少有可能提供细微的线索。
当然,实际上毫无关联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转念一想,我真的要特意去查证一番么?首先很明显,我与日野家并不相识。如果觉得跑过去一问,人家就会回答的话,未免想得太过肤浅。
与富贵人家如此不相称的家伙,只会吃闭门羹罢了。
哪怕排除这一点,我也还是有些犹豫该不该问。像这种……对地生小姐进行刺探的行为,实在太出格了。要是让她知道了,搞不好会很生气,然后不再接受我。最终一定只会得到令人难堪的下场。不要,我不要——上午的情景,如同梦魇般浮现在脑海里。
很显然,放弃才是明智的选择。
佯装一无所知,蒙受她的宠幸就好。
这样就可以作为一个傻瓜,继续活下去。
这些都取决于,我是否拥有甘于愚蠢的智慧。
……该怎么办?我不禁歪起了头。
该怎么办,是么。
「…………既然开始考虑该怎么办,就代表——」
产生犹豫,就说明心中怀有解决问题的渴望。
既然想解决,那就只有采取行动。
不管坐在这里,还是继续与地生小姐见面,都无法揭开任何秘密。
哪怕要承受罪恶感,我恐怕也还是会行动起来吧。
吃早饭时,星同学说她今天也要出门。
貌似跟昨天一样,又是跟朋友一起玩。怎么说呢,正常人的暑假应该就是这样吧。我说我也要出门,于是被她问是不是去见朋友。又不能说自己是要去打探地生小姐的底细,只好随口搪塞过去。
过了一阵子,化好妆的星同学快步走出了公寓,家里只剩下我跟妈妈。妈妈似乎多多少少还有一点自觉,此刻正在起居室里打扫卫生。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想把自己活动的区域弄干净一点罢了。
「妈妈,拜托你看家了。」
「包在我身上。」
妈妈一边慢慢悠悠地进行打扫,一边满口答应。
我心想包在她身上真让人不放心,然后回到了房间。
虽然不需要化妆,但拿出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戒指袋。这次出门还是把戒指戴上吧,地生小姐也是为此才买给我的。
我捻起戒指,向着没有开灯的天花板高高举起。
「……该戴在哪根手指上呢?」
结果还是要先为这种事伤一番脑筋。
还是头一次让手机在联络之外的情况下发挥作用,地图真是方便啊。
只要一边走,一边多停下来检查几次,哪怕是在陌生的路上也不会迷失方向。与我希望寻求的可能性相比,还是要明确多了。
明知仅凭这样的线索,几乎只会得到毫不相干的结果,却依然停不下脚步。
因为地生小姐,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想要更加了解这个世界,直至每个角落。
在这小小的世界展开大冒险,是我永远不会结束的梦想。
那之后用更详细的情报搜索了一下,结果真的找到了当地的日野家。首先可以得知,其所在地确实与我毫无关联。那个高度,换成地生小姐倒是还有可能触及。
日野家并不远,但又很远。原因在于,明明已经走进了被标记为日野家的范围内,却还是根本看不到住宅。这片竹林到底怎么回事啊,除了在照片上,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竹子。
竹林在左右两侧形成了一片苍郁的情景,铺设在中间的道路笔直地向前延展。周围都是风掠过竹林的声音,连蝉鸣都被阻隔得很远。不知是蝉不喜欢竹子,还是碰巧周围没有蝉而已。总之没了这种在街上随处可闻的喧响,感觉像是坠落到了夏秋之间的缝隙里。
我一边不断朝前走,一边思忖自己走进去真的合适吗。就凭眼前这片壮观的竹林,哪怕被收一笔参观费也没什么好抱怨。假如这都是日野家的财产,那自己现在算不算是非法入侵?因为曾经多次被地生小姐牵着手进入这种地方,这次才有胆量走到这一步。可现在每前进一步,脚下都会多出一分不安。
胆怯的心,已经开始敲起了退堂鼓。
可就在偃旗息鼓之前,路的对面出现了一扇大门,这令我更加脚底打怵了。虽然几乎没见过,但迎面出现的这道充满和风的大门,就像时代剧里看到的那样威风凛凛,散发着庄重的岁月感。
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心想这该如何是好?按门铃?总不可能用敲的吧?
光是这扇门就有整栋建筑物一般高,想翻过去估计是不可能的。
「你是谁呀~」
正在纳闷好像有听到树木被什么东西拨开的声音,紧接着就被搭了一句腔,吓得我差点跳起来。先是颤抖了一下上半身,然后保持着肩膀和手肘都僵住不动的姿势,慢慢转过了头。
貌似是从竹林之间出现的一个女生,正站在我面前。
身穿衬衣,脸上戴着红框的眼镜,背后有个巨大的背包,胸前的隆起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怕不是比地生小姐还大?
「我是永藤~」
「啊……?哦,是、么。」
只见这个永藤~伸出手,抬了抬向下滑的眼镜。
……刚刚那个,是自我介绍么?
「我看你不像这家的人。」
「哦、哦。」
「记得日野应该没有妹妹……但我也没问过,就算真的有也不奇怪啦。而且家这么大,说不定是住在我还没去过的地方吧。」
她一边说,一边环抱双臂,面容严肃地沉吟起来。身上穿的衬衣正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师」字。
你徒儿谁啊。
「你说呢?」
「呃,不是、啦。」
「果然吗~好耶,可以假装自己今天很灵光啦。」
明明在进行对话,可对方完全没有为我调整节奏的意思。虽然跟地生小姐不尽相同,但这人的思维方式也蛮独特的。这名女生……还是女士……?同龄的女生基本都比我高,所以无法用身高差来判断年龄。
而且归根结底,这究竟是谁?是这家的人么?为什么大大咧咧地从竹林里冒出来?
「哎呀,是大小姐的朋友。」
这时,大门旁边的入口处出现了另一个人。这次毫无疑问是家里的人,身上穿着和服……这类衣服叫什么来着,帮佣穿的衣服……烹饪服?对,是个身穿烹饪服的中年女性。提在手中的银色水桶上,挂着三块抹布。
「您好。」
「您好啊,大小姐今天出门去了。」
「哎呀呀。」
「要等她回来吗?」
「那当然喽。」
说着,永藤~步履轻快地向入口走去。穿烹饪服的人先是凝视着我,然后一把抓住永藤~的袖子问了几句话。对此永藤~先是头顶冒着问号愣了一下,然后才「哦哦」地想起了什么并转过了头。一眨眼的工夫就忘了么。
「那位也是同学……吗?」
「虽然不是日野的朋友,但是我刚刚在那边交的朋友哦。」
「诶。」
在刚刚的交流中究竟能孕育出怎样的友情?是什么材料做的?
「哦,也就是说……是有事登门拜访?」
「呃,我……」
要说明来意也真不容易。光知道日野,却又不晓得日野是谁。日野到处都是,又不一定是这家的日野。如果问她,她会知道吗?
「有件事、想找日野打听一下。」
从刚刚的对话判断,这里似乎有个年龄相仿的日野,所以这个日野应该是最自然的选择了吧。只要挑出一大块不自然里稍稍松动的其中一角,将其坚称为自然就好。
「看来,并不是大小姐的校友啊。」
「是呀,日野怎么会有我不认识的朋友呢~」
「哎呀呀。」
穿烹饪服的人捂着嘴角笑了笑。
「但她应该也可以和日野做朋友的,所以让她们见一面吧。」
「虽然是有些不得要领的理由,但总之……是客人对吧。」
穿烹饪服的人就这样拎着水桶,对我细细打量了一番。在她身边,永藤~正「唔喔喔喔喔」地一边嚷嚷一边用夸张的动作试图冲进门去,但脖领子却被抓得紧紧的。
「嘤~」
「已经重得拎不起来了。」
说着,她一抬手就把永藤~丢到了一边。而永藤~像是颇为满足一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总而言之,看起来确实不像恶人。」
「恶人。」
恶人的脸,大概就是过去见过的几个大人,以及同学的那种脸吧。
对我来说所谓的恶,就是那些容不下我的事物。
「凭我的个人判断放人进家门比较困难,如果真的有事,就在这里等等如何?那样的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这里……是指门前吧。环顾四周,竹林深处是一片养眼的墨绿色。
「那就这样吧。」
回答之后,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
「您说的大小姐,是女高中生吗?」
「嗯,是啊。」
「原来如此……那我等她。」
穿烹饪服的人露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怪异的问题。但如果地生小姐真的来过这里,就肯定不会放过那个女高中生,最起码也会搭几句话。所以我打算怀着一丝期待,赌她还记得地生小姐的可能性。
此时,穿烹饪服的人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次,她淡淡地笑了。
「真是一张阴暗,又寂寞的脸啊。」
「诶?」
「姑且容我检查一下您的随身物品,可以吗?」
「啊,好……」
我不禁感叹不愧是大户人家,连这种事情都要顾虑到。可所谓的随身物品,充其量就只有手机、钱包和戒指罢了。而她也确实像走形式一样,每样东西都只看了一眼就结束了检查。
「我要不要也接受检查呀。」
「不必了。」
她的语气,总觉得像是有「懒得管你」这么一层言外之意。她对永藤~那怠慢的态度,从之前的各种交流当中就看得出来。怎么说呢,就蛮随意的。
但好像也多亏永藤~的帮助(?),好歹是获得了在这里等待的许可。
如果到头来扑了个空,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回去才好呢。
「大小姐应该再过不久就回来了。那么,恕我告辞了。」
说罢,穿烹饪服的人缩回了门后。就连这扇入口的门都装修得格外庄重,恐怕光是从下面经过,都会令精神变得肃穆起来。总之目前只要等着就好,于是我移动到了正门旁边。
背靠着阻隔竹林与道路的那层像是稻草编制而成的墙,小心地蹲了下来。
「嘿咻嘿咻。」
「你不进去么?」
本以为只有我进不去,没想到永藤~也一脸悠哉地坐在了我身边。
「因为日野不在里面嘛~」
「哦……」
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她似乎是要陪我一起等。明明见面还没过五分钟,她却像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一样。不过,确实也不存在要过几十分钟才能做朋友这种莫名其妙的定义就是了。
或许是因为头顶有高耸的竹林洒下的阴影,虽然是正午时分,却没有被晒得很惨。稍微抬起头,就看到修长的竹子在风中微微摇曳,令人仿佛看得见一道道翠绿的风。
「你说有事要问日野?」
「嗯……嗯,大概。」
「但在那之前,就由我名侦探永藤来揭穿一切吧。」
由你来揭穿么?只见永藤~威风地向我伸出了食指。
「我猜,你是日野的钓友。」
「呃,不是……我从没钓过鱼。」
「变成悬案啦~」
她立刻摇头认输起来。真不知道她有几分是认真,几分是开玩笑的。如果闭口不言的话,她的侧脸还是蛮富有知性与成熟的美感来着。但说不定,眼镜在其中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
「日野同学会钓鱼吗?」
「嗯,今天应该也去了吧,虽然基本钓不到什么东西。」
「哦……刚开始接触?」
「也不是啦,不过她往往只是把鱼线甩出去发呆而已。」
「那是干嘛啊。」
「她就是个奇怪的家伙啦~」
虽然还没见到日野同学本人,但还是觉得这话轮不到永藤~来说。
正百无聊赖地看永藤~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刚才那个穿着烹饪装的人又走了出来。这次手中没有水桶,而是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的玻璃杯里盛满晶莹剔透的麦茶,光看一眼就引人口渴。除此之外,还有两份配茶的点心。
「不嫌弃就请用吧。」
「啊,真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自从认识地生小姐,似乎遇到好人的概率蛮高的。
地生小姐、星同学、星同学的妈妈、这个人,还有……永藤~也算吧?
「没事没事~」
穿烹饪服的人还没说话,永藤~就先谦虚了起来。只见穿烹饪服的人理所当然般将她无视,一脸微笑地离开了。这个放在我与永藤~之间的托盘,肯定也不便宜吧。
永藤~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玻璃杯,而我则有些蹑手蹑脚。原本充盈着热度的手掌,立刻从指尖开始获得了解放。冷气一路贯穿到肩膀,驱逐着囤积在体内的暑气。心中的阴郁似乎也得到了缓解,变得轻松了一些。
喝一口麦茶,稍稍舒了一口气,竹林下这段悠闲的时光,缓缓地沉入了腹中。奢侈感挑逗着困惑的情绪,兴奋令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这是在地生小姐的带领下,经常可以体会到的感觉。每每提起,她总是会欢喜地说着『太好了』,然后轻轻抚摸我的头。
「我叫永藤哦。」
稍过一会儿,她又做起了自我介绍,这次发音变短了一些。
「嗯……啊,我叫水池……海。」
「水池海。唔……」
她不知为何抬起目光,摆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态。然后,噗嗤一声将木叉捅在了点心上。
「这点心很好吃哦。」
「是吗……」
真的摸不透距离感。以及,尝了一口后发现点心确实很好吃。看上去像是羊羹,里面放的却完全是其他东西。用手指挖出那个部分一尝,发现是栗子的味道。甜味在舌头上利落地四散开来,让人感觉到与地生小姐相同的气息。凡是昂贵的东西,往往富有清爽感。
「海海大概比日野还小耶。」
「海海!?」
「你几岁?」
「……十七。」
突如其来的海海让我吃了一惊,但还是做出了回答。然后,感觉海海这次又会被很快遗弃。
「十七岁?哎呀,比我们大?」
「我是高二。」
本想借此打听对方的年龄,谁知永藤却不按套路出牌。
「小辈该怎样称呼您呢,学姐。」
「……随便叫就好。」
「嗯~那就淼淼吧。」
所以海海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啊。
之后我们吃着点心,喝着麦茶,享受着散发竹香的微风,度过了一段有益身心的时光。永藤在喝光麦茶之前都还挺老实,之后就闲得发慌地四处转悠起来。看上去也不是在欣赏风景,真的就只是走来走去罢了。时而还尝试着翻过大门,凑过去手脚并用地趴在上面,然后又立刻半途而废。我一边观察着她,一边烦恼是否该为多了这么个新朋友而开心。
「啊,日野。」
永藤一脸开心地指向了路对面,跟着一看,远处出现了一个用帽子深深遮住脸,肩上扛着鱼竿的小个子女生。对方似乎也发现了永藤,于是快步跑了过来。
我拿起托盘,跟永藤一起迎了过去。她手臂上看得到刚刚泛起的晒伤,梳着位置偏低的双马尾辫,然后就是,身高果然跟我不相上下。
「欢迎回来~」
「哦。我说啊,你要来就提前说一声嘛,早知道就在家等你了。」
「今天是突然想来的啦,我想要做珍惜这种情感的永藤。」
「哦是么。也罢,反正你也总是很闲嘛。」
看她手中的蓝色桶子里装的只有水,似乎钓果并不理想。莫非真的像永藤刚才说的那样,只是把钓鱼线丢进水里而已么。这时她张开鱼竿和肩膀,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然后……这是谁啊。」
「你不认识?」
「不啊,从没见过。」
「哎呀~」
永藤嘭的一声拍了一下额头。日野瞥了她一眼,然后无视得干干净净。
「罢了,无妨。既然来了,那你好哇。」
「你、你好。」
身高跟我一样矮的女生,却是一副从容大方的姿态。虽然我也不高,但像她这样的小个子,却光是站在那里似乎就存在某种魄力。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种与地生小姐相仿的气场。
「这位是淼淼。」
「淼……?」
「我叫水池海。」
我一边打招呼,一边心想既然是永藤的朋友,大概她也比我年纪小吧。
「有件事……想问日野同学。」
「问我?呃,啥事?还有,你到底谁啊。」
「是新朋友哦。」
永藤从旁帮腔(?)道。仔细一看她不知何时摘掉了眼镜,难道不会不方便么?
「哦?朋友……那好,进去聊吧。」
她边说边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进屋。我对如此干脆的决定感到有些不解,对着她轻快地走向入口的背影问道:
「虽然是我提出的请求……但是,真的可以吗?」
「要是在太热的地方聊,搞不好会立刻变得讨厌你嘛。」
这时,日野头一次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你不是永藤的朋友吗?那就没问题喽。」
「啊……」
爽快的人——这个评价送给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正合适吧。
「是朋友哦~大约十五分钟前在那边认识的。」
「能别在做出决定后跳出来降低信誉度么……也没关系啦,刚刚还见到更可疑的家伙呢。在那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了。」
日野似乎是稍稍回忆了一下,于是又笑了起来。
「可疑的家伙?跟我比呢?」
「不分上下吧,那家伙穿着宇航服在钓鱼哦。」
「唔唔,看来不好对付。」
宇航服?我一边歪着脑袋,一边跟在她们身后。
「永藤先去我房里等吧。」
「为啥?」
「她的事应该跟你没关系吧?大概。」
「是么?」
「我踹你哦。」
话音还没落,脚就已经踢在了永藤屁股上。当然日野并不是认真的,永藤也是一边逃窜一边嘻嘻哈哈的,看样子关系真的格外要好。这毫无距离感的样子,让我很是羡慕。
我与地生小姐之间,欠缺的或许正是这样的东西。
带着经过大门后,展现在面前的尽是与我无缘的景致。洁白的细沙,一眼望不到头的房屋,还有远处那森林一样的树木……是庭院吗?就算我和妈妈在这间院子里偷偷住下来,恐怕也不会被发现。但同时又想,妈妈站在树中间搞不好会被错以为是幽灵。
被氛围压倒的同时,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只要牵扯上地生小姐,就总是会涉足与我身份不符的场所。很明显,这是因为地生小姐就居住在这样的世界。
经过大门时,两侧的柱子散发着木头的芳香。这座宅邸里,四处都是一股澄澈的气味。
我脱下明显比别人更脏的鞋子,摆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想到与地生小姐走在外面时也穿着这双鞋,就突然觉得十分丢脸。为了不让地生小姐也受人白眼,下次见面前一定要买一双新鞋。
然后,如果被她发现并得到夸奖……无意间,又发现了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
这时,长廊对面出现了刚刚那位穿着烹饪服的人。
「您回来啦。」
她一边招呼着,一边接过了日野手中的水桶和鱼竿。
「嗯。啊,把这货带走。」
「好的。」
「从今天起我就叫这货啦。」
永藤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像猫一样被穿烹饪服的人拎着离开了。一连串动作实在过于流畅,我都没找到把托盘还回去的机会。见状,日野从我手上接过了托盘。
「这个交给我收拾吧,你嘛,唔……在这边的房间等我一下。」
「嗯。」
我按照吩咐,径直走向了途中那间日野所指的房间。因为不习惯独自在别人家里走动,所以莫名有些紧张,一直担心要是有人跟自己讲话该怎么办。
……比较起来,对星同学的家倒是相当适应。
慢慢拉开门看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清凉的空气瞬间扑鼻而来。也不知出于什么意图,我只把门开到一半,然后从肩膀开始把身体塞了进去。
与纯和风的外观不同,房间里放的都是洋式的家具,用品与光泽跟地生小姐带我去住的宾馆有些相似。侧脸一瞧,眼中出现了一片规规矩矩的空间,没有尘埃,令人连心境都十分清凉。
屋里有一张颜色像蜂蜜面包的桌子,周围摆着两把椅子和一张沙发。我有些犹豫该坐在哪里,转悠了一会儿后选择了椅子。因为身子小,坐在上面感觉处处漏风,左右的扶手都离自己好远。我将双手摆在腿上开始等待日野,整个人僵硬得好像一块立方体。
眼睛牢牢盯着挂在墙上的画,试图感受其中的艺术性,结果完全没有头绪,甚至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内容。线条密集得如同蜘蛛网,各种色彩相互重叠在一起,说难听点简直像是街头涂鸦。要是跟这家的人说了,绝对会遭到鄙视。
薄薄一层窗帘对面,是山林一般葱茏的景致。来自那里的大量蝉鸣,令室内的我都觉得聒噪不已。
地生小姐是否也曾坐在这里,聆听这样的蝉鸣?
独自静下来之后,犯罪感再次涌上了心房。像这样打探她的情报,真的没关系吗。光是想象一下地生小姐得知之后会作何反应,睫毛都会微微颤抖起来。她的否定,令我恐惧。对我而言,否定即是所谓的「恶」。如果地生小姐变成恶人,我会不知该如何继续生存。今后哪怕只依靠地生小姐给予的东西,我一定也能幸福地活下去吧。
即便如此,我也——
这时,有人拉开了整扇门。
「喔,老老实实地在等啊,跟永藤果然不一样。」
「哦……」
虽然相识不久,但见识了永藤方才的各种举动,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
摘掉帽子的日野坐在蓝色的沙发上,然后盘起了腿。
「所以,海海啊。」
「海海!?」
「你有事要问我对吧?素昧平生的人究竟会问些什么,我还真挺感兴趣的。」
「啊,嗯……」
真有胆识啊——我暗自赞叹道。换做是我,对陌生人说话都已经相当勉强了。
话又说回来,这到底什么世界啊。
难不成我额头上写着「海海」两个字?
「是啊,我想问的是……多少天前来着?」
我在心中掰起了手指。记得那是暑假开始之前,所以……
「应该是十天之前,是不是有人来访过呢?」
「这可难说,我家整天都人来人往的……比方说你。」
说着,日野笑了笑。确实,连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都肯接待,可见这里确实蛮好客的。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
「……不知道,这正是我想问的。」
如果地生确实是真名,那可就大爆冷门了……应该不可能吧。
「嗯……?怎么,你莫非是侦探?还是跟踪狂?」
日野一脸狐疑地眯起了双眼。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是从地生小姐那里得到了可以用来回复的答案。是否有勇气坦白并以此自居,全凭我的意愿。
至于这是不是对方想听的答案,则另当别论。
我将喉咙拉扯到几近抽搐的地步,牢牢稳住自己的视线。
「是、是女朋友。」
「哦哦?」
日野像被戳到额头一样吃了一惊,隔了一会儿,又「诶?」地歪了歪头。
「明明是女朋友,却不知道名字?」
「……对方不肯告诉我。」
「诶诶你这岂不是……罢了,这也轮不到我说三道四。那就不问名字了,能描述出那人是什么样么?」
「那天穿的是和服。」
「呃,来我家的人大多都穿和服……还有其他显著特征么?」
「是个美女,很温柔,还有……胸很大。」
有点犹豫该不该讲,但觉得线索还是越多越好,就决定不做保留。日野一边听一边「嗯~嗯~」地消化着我提供的信息,然后在途中停下了动作。
「嗯?是个美女,很温柔又胸很大……女朋友?」
「是啊……」
若无其事地承认后,才发觉不妙,不禁全身一凉。对我来说,去见她、去爱她都过于理所当然,大脑似乎已经彻底麻痹了。
我不禁缩起肩膀,做好了迎接异样目光的准备。
只见日野虽然难掩惊讶,但还是「喔~喔~」地再次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嗯……唔……明白了!倒也无所谓啦。」
没想到,她就这样轻易接受了。说不定,日野比她的外表要更加成熟。不过也有可能只是怕深究起来会很麻烦,于是懒得多管罢了。
「美女啊……十天前……唔……呃呃?哦~想起来了,确实有个胸很大的美女。」
「真的吗?」
根据至今为止对周遭氛围的观察,确实觉得这里与地生小姐的存在感十分吻合。可一旦确切掌握到彼此间的联系,胃里还是会激动得痉挛起来。
在涌现罪恶感的同时,却又矛盾地向前探出了身子,渴望获得答案。
「对,确实有个奇怪的女人跟我搭话来着。是在回去之前跑来搭讪,问我是不是女高中生。」
「……她可真是……」
绝对是她没错了。这种人如果还有第二个,就太恐怖了。
「应该就是……那个人。」
「唔,是那位啊……确实,因为表现得太从容自若了,反而让人觉得有猫腻。」
虽然说得很不留情面,但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没那么想过,所以也不好反驳。
「告诉你是可以啦,不过我说出来真的合适么。」
日野一边环抱双臂,一边有些迟疑地游移着视线。
「对错姑且不论,既然她不告诉你,就说明是有意想瞒着你嘛。」
「……确实如此。」
日野的逡巡十分正常,不正常的是我才对。
我做的事,一定是错误的。
「但是我……不想对爱着的人始终一无所知,也不愿意永远面对着虚假的容貌和姓名……」
说不定目前,整个地球上只有我叫不出地生小姐的真实姓名。
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
就是这样的疑问,驱使我来到了这里。
虽然这些苦衷,都与日野毫无关系。
日野将托着下巴的胳膊拄在盘起的腿上,身子歪着,却笔直注视着前方,同时有节奏感地用手指敲着脸颊,随后——
「……话说我也把名字忘了,你等我一下。」
说罢,日野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出了房间。既然要去问,就说明她肯告诉我了?真令人紧张。因为要老老实实地等,所以不能移动双脚,但上半身却相对地晃悠个不停,视线也不安分地扫来扫去……呃?
窗外突然冒出一张脸。我起初还讶异地想,有钱人难道会在院子里豢养大活人么,可仔细一看发现那人戴着红框的眼镜。
「啊,是永藤么……」
真是吓了一跳。虽说对上了眼神,可我该作何反应呢。
就这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她又倏地一声缩回了窗框下面。
「莫名其妙……」
跟我妈妈有点像,只不过是另一种飘法。
这时日野也回来了,似乎是稍稍发红的晒伤处有点痒,正在身上抓来抓去。
「我考虑了一下。」
「呃、嗯。」
「难得来一趟,就只把姓氏告诉你吧。她是地平家的人,地面的地,水平的平。」
「地平……」
地平小姐……生是从后面的名字里来的吗?所以是地生小姐。
……没想到真的打听到了,而且就在本地。
「所以,你想知道的就这些么?」
「嗯……谢谢。」
虽然这样的收获,还不知道是凶是吉。
地平。地生小姐的真实姓氏。如此一来,地生小姐的真实样貌,总该至少露出一个拇指指甲了吧?
……不过,为什么得知她的名字,要如此大费周折呢。
「是吗。那接下来……反正,肯定在这边吧。」
日野边说边走开了,但目标不是门,而是窗户。于是如同与之呼应一般,从刚刚的地方再次冒出了一颗脑袋。我倒是有看见,可日野又是怎么知道的?
只见日野一开窗,永藤的手就伸到了屋里,看上去就像船幽灵一样。
「哼,真亏你能察觉到我的存在呀。」
「你也就这点套路。」
日野一边挡开永藤的手,一边笑着说。即使是初识,也看得出她们真的关系很好,就好像可以接受对方的一切那般,彼此亲密无间。
如果我和地生小姐,也能进展到这种程度就好了。
关上窗户后,永藤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门,坐在日野身边的椅子上,并摘掉了眼镜。然后日野不知为何拿起眼镜,戴在了自己脸上。
「那是很宝贵的东西吗?」
隔着镜片,日野的目光望向了我的手指。低头一看,海蓝色的戒指正散发着喑哑的光泽。
「因为只有这戒指跟你的打扮不太搭调。」
「果然么……」
作为佩戴在我身上的东西,或许价格太高了吧。
「从中能感觉到其他人的意图。」
永藤说出了貌似很深奥的话,但我觉得她自己也并不太懂。
「这是别人送的,说是花了五百万日元。」
「哦~我怎么看都只值五千左右。」
「我看值时价五亿美金。」
「你趁没开学赶快换副眼镜吧。」
日野将眼镜还给永藤,然后站了起来。
「要回去的话,我就送你出去吧。你也给我一起来。」
说着,日野推了一把永藤的肩膀。结果永藤「呀~」地一声把日野又推倒在了沙发上。
「你什么鬼啊。」
「我是永藤~」
「别闹了,江目小姐,把这货带走。」
被她叫了一声后,穿烹饪服的人立刻从外面走进来,把永藤揪了出去。
「嘤~」
「真是长大了呀。」
从穿烹饪服的人露出的苦笑当中,可以感觉到彼此之间存在着坚实的岁月积累。
日野、永藤,还有穿烹饪服的人一起把我送到了大门口。
对这么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竟然也如此以礼相待。
「请您路上小心。」
「好的。那个,多谢您的茶和点心。」
我一低头,扬起的发丝险些甩到对方脸上,于是连忙退了几步。
头发似乎也该剪了……在那之前,先问问地生小姐的意见吧。
「再见啦。」
「要幸福哦!」
旁边的两位倒是态度很随意,可还是令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这样,我在三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日野家。怎么说呢,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拥有着形态各异的善良,已经超出了我对人的理解范畴。
为什么至今为止的我,都极少遇到好人呢?
我想这一定跟我的愚鲁,以及总是低头向下看的习惯有关吧。如果生存方式会影响到邂逅的质量,我想至少如今,应该可以稍稍抬起头向前看了吧。
「……啊。」
看到竹林,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刚刚永藤从这一片葱郁里冒出来,似乎也是件蹊跷的事。
「……嗯,也罢。」
反正其他人也都各有各的蹊跷。
我一边心想今后大概不会再见了,一边匆匆地踏上了归途。
我究竟,有得到进展吗?
开始交往后虽然心里颇为得意,可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向我坦露。
所以暗自进行了调查,如今却又深有负罪感。
胆怯与妄自轻贱,令情绪变得凝重万分。每一次呼吸,都令胸口疼痛不已。
心这种看不见的东西,却掌管着整个身体。
人类怎么会是如此不安定的生物呢?
「那啥,你干嘛这么消沉?」
看到蹲坐在被子上的我,刚刚出浴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星同学如此问道。
「……没有啊。」
「哼,是么。」
……态度真差劲啊。只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大咧咧地伸脚捅开了电风扇。
一段时间里,彼此之间只听得到扇叶转动的声音。
不知为何,星同学也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再加上湿润的头发,看上去简直像被雨淋过一样。藏在刘海后面的黯然目光,与她垂着头的模样显得十分相称。
这种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当然了,不就是车站厕所的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么。
「你快说啊。」
星同学突然抬起了头,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我不禁心想,这家伙究竟什么毛病?
但立刻就转而觉得,或许这也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吧。
毕竟归根究底,星同学依然是个好人。
只见她立刻收起了尖酸的语气与表情,把脸别了过去。我一边纳闷究竟怎么了,一边用目光进行追击,然后突然醒悟到,她是在将眼睛从我身上挪开。
于是又细细回忆了一番她刚刚的视线所及处,然后「啊」地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口。
似乎是从上面看到了我的胸,才立刻躲闪的。
……毕竟衬衣蛮松的,也不知露到什么程度?
虽然为时已晚,但还是拽了拽衣摆,遮掩一下缝隙。
……所以,该拿这尴尬的气氛怎么办呢。虽然之前都在对方面前光过身子了,但还是有种不太一样的羞耻感。记得地生小姐似乎也曾对此侃侃而谈,只是当时太困,基本没怎么听。
「星同学你……」
「怎么啦我啥都么嘎啊。」
她语速飞快地咬到了舌头。不仅如此,耳朵还像长出了辣椒一样又红又肿。
「莫非,蛮好色的?」
话音刚落,星同学保持着坐姿蹦了起来,看上去像飘浮一样。
落地之后,她的姿势和面朝的方向都纹丝未动,但语气多了几分僵硬:
「没有啊。」
「哦?」
「就一般,正常,还算普通吧。」
「普通吗。」
是说以健全的心态,喜欢我的胸么。
她似乎也发现自己一直在逃避,于是开始转身折返。
「……没办法啊,谁让我喜欢你呢。」
然后,像是在找借口一样轻声吐露道。
「这倒是理解。」
因为我也喜欢地生小姐的胸,喜欢到丢人的程度。
「……我喜欢你啊。」
不知为何,星同学用自我肯定般的口吻,再一次如此低语道。
其中甚至掺杂着如释重负般的情感,究竟什么情况啊。
话说得倒是蛮动情,无奈是从胸的话题引出来的,所以气氛依然有些尴尬。地生小姐也对我的胸……啧,不说了不说了。记忆如同挖山芋一般接二连三地冒出来。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夜,跟星同学一起留宿,然后还一起坐电车回家。
简直就像一趟旅行,令人筋疲力尽…………咦?
突然,我想起了那时候在手机上看到的名字。
地平小姐。
地平——地生小姐的真实姓氏。
当时对我毫无意义,所以并没当做一回事的名字。
为什么,会出现在星同学的手机屏幕上?
而且,还是在那一夜过后的归途当中。
「………………………………不会吧?」
这一声低语没有被星同学听到,不知算是幸运,还是直指不幸?
星同学像是无法承受方才的气氛,于是将浴巾裹在身上走出了房间。明明只要不离开这里,我就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会不会,这都是命运使然?
星同学离开之后,我稍稍等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流窜到了房间角落。她本人虽然回来后立刻洗了澡,但带在身上的包或许——我一边想,一边像狗一样把鼻子凑了过去。明明有停在发生接触之前,可还是受到了犹如重拳般的回击。
涌入鼻腔的,是我最喜爱的花香。
我不禁猛地一拍地板,脑袋像弹簧一样甩向了身后。稍迟一步,才明白究竟是什么驱使头部做出了如此剧烈的活动。咬紧牙关,臼齿疼得近乎碎裂,右手的拇指如同痉挛般不停抽搐着。
没想到不知何时,我竟已将一块如此炽烈、如此火热的石块吞进了腹中。
视线未曾移动,房间的墙壁却在不停地横向旋转。
如潮的耳鸣声,吞没了世间的每一道缝隙。
在得知真实姓氏的同一天,不期然地想起了这件事。
这莫非是某种先兆?
是某种力量在敲打我的后背,催我去推进事态发展吗?
虽然不存在任何证据,但星同学是女高中生,地生小姐则专以宠幸女高中生为乐,某种程度上算是无药可救的人,星同学也相当可爱,应该很合地生小姐的胃口,散发着花香,名叫地平小姐——各种危险的要素搅拌在一起,将心逐渐驱逐到了黑暗房间的角落。
地生小姐与星同学在宾馆独自交谈的那一幕,又开始在脑内重演。
怀着一旦想起就不知该如何消除的疑虑,我倒在了被子上。
「……地平小姐。」
头一次,唤出了她真实的名字。
星同学如果知道,就只有可能是出自本人之口。
对我始终隐瞒,却将名字告诉了星同学。
或许这一点,才最令我不可饶恕,也最令我怅然若失。
在不眠的夜里,不停,不停思索着。
这是不是也算相思病呢?明明睡不着,却逐渐消磨着身心,在难以摆脱的酷暑当中几乎要丧失理智。无论如何,自己肯定是得了某种疾病。
星同学知道地生小姐的真实姓名。
但是,却没有告诉我。或许也是因为没那个理由,但还是觉得她明明就可以选择告诉我。而且,地生小姐还在和星同学保持联系。虽然可以确认的就只有那一回,但之后说不定也见过好多次面。说是去见朋友,或许也全都是骗我的。
一旦开始猜疑,就再也无法停止。
连自己究竟因为什么而相信着星同学,都渐渐地无法忆起。渐渐地,开始对她产生厌恶。
明知是恶性循环,却完全无力摆脱。
而在一番思索后,明白即使坐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所以我——
一步一步,踏入了错误的道路。
「今天也有事吗?」
「嗯……要出门一趟。」
「是么……啊,没事,我也就随便问问罢了……」
我一边回答,一边摆出了一副不甚自在的姿态。
五天之后的早晨,就开始于这段佯装若无其事的对话。
目送星同学出门,并确定她不会回来后,我也展开了行动。
「妈妈,我也要出……妈妈?」
她已经不在家了。明明刚才还听到她的声音来着,可能是看到星同学出去,就顺便一起离开了。她心血来潮的举动,就连我这个女儿也很难完全掌握。只不过就算她走她的,我走我的,似乎也往往能在街上不期而遇。
或许当站在岔路上时,两人做出选择的理由比较相似吧。
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倒很有母女相。
「小海,你怎么了?」
星同学的妈妈叼着牙刷,从盥洗室那边探出头来。
「啊,我打算出门一趟。」
「你也要走?」
「呃,是啊。」
「是么,要是中午之前能回来一个人就好了。」
「那……呃,我到时候回来。」
于是她随口应了一声,就带着嘴边的白沫缩了回去。虽然顺嘴答应了,但要是跟着星同学跑到了很远的地方该怎么办呢。到时候……呃……就到时候再说吧。
为了不把星同学跟丢,我也连忙跑出了公寓。
虽然没有跟踪的经验,但星同学肯定也不是经常跟在别人背后。她能做到,我应该也没问题。发现她的背影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将原本就寥寥无几的动静尽全力控制到最小,正式开始了跟踪。在大路上倒是还可以利用行人来躲避,可星同学越走越接近人少的地方。但是她走得很快,始终面朝前方,毫无回头张望的迹象。
等待着她的,真的是如此令人殷切盼望,无暇回首的事物吗?
星同学的目标似乎是车站,是要在那里跟朋友碰头吗?只见她没有走进站内,而是停在了一块醒目的补习班广告牌附近,一边躲在阴影中擦拭脖子上的汗水,一边仰望着通向住宅区的台阶。车站除了早晨以外乘客稀少,检票口也变得无人把守,再加上是暑假,就更是鲜少有人出入。检票口上方架设了一个小小的顶棚,有几名乘客从下面经过。星同学也偶尔朝那边张望一下。
由于道路很直而且能躲的地方不多,所以我不得不在很远处背对星同学,戴着帽子,时不时地回头打探情况。这边没有阴影,晒得大腿内侧生疼。如果被星同学发现的话……就干脆站到她身边去。
就算我跟她站在一起,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不应该有任何问题。
在足以蒸发成云的湿度当中,大脑无法灵活地运转。我不怎么喜欢夏天,因为即使想呆在某个人身边,也会热得难受。有个人让我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了这一点,而如今的我,已经成了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呆子。
明天的我,不知还能否继续存活。
是电车的声音,是熟悉的气息,还是,那一阵花香?
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我对某种事物产生了反应,进而转过了头。
夏天,在晴朗得令人舒畅的万里青空下,背叛了我。
视线彼端,我的女朋友如期抵达了与同居者相约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