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2 / 2)
「嗯~?嗯~?」
我有些得意忘形。她轻轻敲了一下我的下巴,把我的脸压回去。她似乎也从我的态度中察觉到而狠瞪着我,还送上一句准确的评价:「坏心眼。」
「我没说出来是有『理由』的。」
「嗯?」
「夸奖人的时候如果一直说『好棒喔、好棒喔』,反而会觉得没有那么棒,不是吗?话语就像不断流出的水一样,会变得越来越无味。所以,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经常挂在嘴边比较好。」
说罢,她站了起来。因为牵着手,我也跟着呈现半蹲姿势,我还来不及挺起身体,就被她用手压住了头。
啪!啪!我的头被她敲了好几次。
「怎么有这么复杂的脑袋,真是的。」
「明明头脑没多好喔。」
「就是啊。」
她别开视线,保持看向喷水池的姿势开口说:
「我命令你和我交往。」
「呜喔?」
我不小心发出了愚蠢至极的声音。那也就算了,在那之后还因为事情来得太唐突而呛到。她则是脸颊泛红,加上双眼变得湿润,一副想要逃开的样子,不过,语调依旧刚强。
「我会让你疯狂地爱上我,这样总行了吧?」
她稍微加快说话速度,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说道。
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这简直是美梦般的提议。可是,这样真的妥当吗?我观察着她的表情,她沉默地瞪着我,一副彷佛在说「不要啰嗦,快回答!」似的模样。现在似乎不是谈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时候。
这么一来,我的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让她敷衍过去,没说出后续的话。
我忍不住笑着心想「好贼喔」。
「请多多指教。」
因为难为情,我动作夸张且态度认真地鞠躬说道。
「那这样,由你来说。」
她拍了一下手催促:「说吧!」这么突然我根本想不出什么动听的台词。
我一边用圣诞节联想,一边拚命思考能不能说出什么动听话语,但脑海里什么也浮现不出来。「喂!」她轻轻拉了一下牵住的手。没办法了,只好选择最安全的说法。
我低头望着她,望着她的眼睛,心脏格外地跳动得厉害。
「请和我?
交往?
好吗?」
「……干嘛停顿成那么多疑问句?」
「没有啦,我在犹豫不知道要表现出多么有干劲的样子。」
如果说话时过于运用丹田的力量,感觉好像不太对。
我听到了她的叹息声。她抬头仰望着我,然后拨开从耳际垂下来的头发说:
「我就超级放宽标准地答应你吧!」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她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因为轻微的撞击力而抬高头,她把双手贴在我的脸颊上,保持夹住我的头的姿势挺高背脊,身体不稳地摇来晃去。
为了支撑她摇来晃去的身体,我把手绕到她的腰上抱住她。她显得有些讶异,但还是任凭我抱着她。两人的脸颊紧贴,并吐出白色气息。
「我很快就会让你爱上我的,好好期待吧!」
说罢,她露出微笑。
我轻轻触摸她变得红通通的鼻子心想:「好可靠的女朋友啊。」
十二月『这样就算是纯爱』
准备好圣诞节蛋糕和她的画像时,我极度后悔。我只会画她的侧脸,所以她绝对不可能和我面对面。她是平面的,就算我很想出现在她的前方,也会受到肉体的阻碍,互不相容。
整年拉起窗帘的公寓房间里,蛋糕上的烛光晃动着。因为蛋糕放在暖炉桌上,所以怎么看都觉得蛋糕浮在半空中。她肯定和那家伙开心地度过圣诞节……然后到了这个时段,想必正做着光是想像就让人抱头猛抓的某种行为,而我却现在才要开始度过孤单的圣诞节。我花了两天画出她完美的侧脸肖像,并买来最昂贵的蛋糕搭配在旁。一方面因为是黑白画像,所以蛋糕简直就像供桌上的祭品,让人有些看不下去,寒冷的室内因此变得更冷冽了。
我和纸上画的她过着沉默的圣诞节。不过,这样的做法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蛋糕店也很高兴我买了昂贵的蛋糕,接下来只要我高喊万岁,然后拍手赞颂这美丽的夜晚,就会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精彩活动。精彩个头啦!去吃屎好了。
真希望至少可以准备一张从正面画的图。然而,我根本画不出来。
「……不对。」
事实上,我曾经正面与她相对过一次。没错,就是五月的时候。
那时的有勇无谋换来了被她拒绝的几秒钟,只有在那瞬间,她的眼里从正面捕捉到了我。我也一样,尽管难为情到想逃跑,还是试图将她的身影烙印眼里,存入记忆最深处。
不过,要画出她当时的模样太煎熬了。如果要连她的害怕、恐惧、厌恶情绪都正确地画出来,对与她互相凝视的我来说,只会感受到彷佛胸口快被巨石压垮似的后悔。
每晚熄灯后闭上眼睛,这般后悔的情绪就会化为恶梦袭来,所以还亮着灯的时候,没必要这般感受。基于这些考量,只好让与我共度圣诞节的对象别开视线。
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买了蛋糕再缴了房租后,我的钱包几乎见底,所以其他料理只好随便买买。我只买了便利商店的关东煮和优惠组合,优惠组合包含两颗御饭团、一颗肉丸子,还有炸鸡块、热狗、对切再串成一串的可乐饼。这么多东西只要两百三十圆,真的很便宜,所以我经常买来吃。
虽然只准备了两样料理,但还是很担心会吃不完。
所谓最昂贵的蛋糕,就是体积最大的蛋糕。虽然我不排斥蛋糕上有奢华的点缀,但看着尺寸大到像把公寓大厅里的柱子切下一段似的蛋糕,让人不禁拿着叉子发抖,我有股冲动想要扮成圣诞老公公到附近发蛋糕。左右挥动叉子煽熄蜡烛后,我挖开宛如不曾践踏过的雪地般的奶油,开始吃起蛋糕。真是一点浪漫气氛都没有。
我不知道价格最贵是不是就最好吃,只知道这个蛋糕甜死人不偿命。自从三年前在开学典礼上吃到甜馒头后,我一直摄取这类食物。蛋糕吃到一半,咬下一口饭团。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奶油口味的饭团。奶油配上包在饭团里的昆布,那真是会让人想要放弃人生的味道。
此刻我肯定露出极度不舒服的表情在吃东西吧。难怪她会不肯看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看到自己,我只想看着她。然而,只有那家伙被允许一直看着她。原来她喜欢那种调调的男生啊!事到如今就算知道这样的事实,我也改变不了,已经太迟了。
「……蛋糕吃腻了。」
就算吐苦水,也不会有人来帮我。不管任何时候,我永远只能靠自己解决困难。而且,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是受局势逼迫,老是被人捉弄。
上个月也是。有一群家伙拿笔记本设陷阱骗我上钩,然后团团围住我。那群男生拜托我帮他们画一本叫做《大学通讯》的免费杂志封面。《大学通讯》也会分送给毕业校友,是一本颇具规模的杂志。平常都会采用大学里的风景照作为杂志封面,但针对这次准备在春季发行的杂志,他们想要稍微改变一下风格。他们是一群会自告奋勇做这些事情的家伙,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只觉得他们是一群友好意识过高的烂好人就是了。先不说这个了!
他们应该是看了笔记本里的画,才会想要拜托我。我真是欲哭无泪,我对她的思慕之情竟然连那些毫无瓜葛的家伙都发现了。虽然一方面因为难为情而想要立刻逃跑,但那群家伙甚至态度强硬地安排好谈话场地,害我惨遭蹂躏。后来,我发现如果不答应,他们不会放我回家,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工作。我不曾把画拿给其他人看,所以这是第一次受到肯定。
我本身不曾看过那本杂志,应该是因为寄到老家,所以没机会看到。虽然他们原本希望我可以画和大学有关的风景画,但对现在的我而言,去大学上课的价值只在于她。我相信命运是为了让我与她邂逅,才会安排我上那所大学。我没能够把命运拉近自己且得到满足的结果,全是因为我的器量不足,邂逅本身并非不幸。
口中吐出的气息彷佛掺了奶油般雪白。内心难以控制地不停在意起她和那家伙,感觉五脏六腑都快纠结在一起。胃痛了,明显是消化不良。我连从正面看她都不行,现在那家伙眼中的她会是什么表情?满面笑容吗?还是闹着别扭?虽然努力想像,但她的脸还是转瞬消失。
在这值得庆祝的圣诞节里,为什么我非得尝到这般痛苦滋味?不,应该说正因为是圣诞节,才会如此痛苦。如果现在去车站,一定会看到闪耀到令人厌烦的灯饰吧。就连我打工的鞋店也用灯泡简单装饰,橱窗还意思意思地摆了圣诞靴。
我看向窗外,但窗帘紧紧拉上什么也看不见。除了暖炉桌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暖气设备,我可没有兴致高到会刻意走近窗户拉开窗帘。无论任何时候,我总是安静不动,我只会动
也不动地待在喜欢的东西旁边。
然后,看着心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而独自痛苦。
回想起小时候向圣诞老公公许愿,只有一次讨到真正想要的礼物。那次因为上课用光了黑色颜料,就许了愿,结果小气的圣诞老公公送给我颜料盒,后来我用那盒颜料画了很多画。
至于现在想要的东西,我不会有想要得到她的一切的非分之想。
但希望至少能够看见她的笑脸。
她对着我展露笑脸,这样的愿望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
我放下刺着草莓的叉子,注视着她的画像。
她是否等到了圣诞老公公呢?
圣诞老公公是否藉着命运之名,带来了她期望的东西?
我祈祷着她能如愿,同时也感到焦躁、孤寂而忍不住按住胸口。
一边大口咬着蛋糕,一边对着她的画像强颜欢笑地挤出笑容。
我已经决定好封面要画什么。
现在的我,除了她什么也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