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仅需要片刻的安宁」(2 / 2)
这我能了解,是能了解啦……可是被束缚得太紧也不太好受啊。会变成火腿。总觉得被绑住的火腿──也就是我,有一天会被安达吃掉。
「喔~真可怕真可怕……」
再吃一口三明治。
「喔~岛村小姐~」
社妹踩著轻快脚步过来。她看起来不会被任何烦恼跟重力拘束的悠哉态度,应该表里如一吧。我最近开始羡慕起这家伙了。
「喔喔~你在吃好吃的东西呢。」
她立刻看向我手上的夹蛋三明治。
「我知道夹蛋三明治是什么味道。」
为什么要讲得好像把英文翻译成日文那样?她挂著灿烂笑容,满心期待地在我旁边等……很有趣的是,应该说让我很感兴趣的是,就算我现在不把三明治分给社妹吃,她也不会怨人。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我因为一些理由拒绝她,她也只是说著「那还真是遗憾呢~」,就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而且她完全不会把这种事情记在心上。
虽然她跟借住在我们家差不了多少,常来吃免钱的饭,所以不记仇是理所当然的没错,不过自己的期待遭到背叛也不说半句怨言,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小孩子遇到这种状况会单纯表达不满,就算是大人也会闷闷不乐。而像我们这种处于两者中间的人,就不会倾向其中一边,只是把怨恨累积在心里。
而这家伙,却是跟这一切无缘。
世上居然也存在著这种怪人。
她简直像从很久以前就不曾融化的一块纯粹的冰。
「拿去。」
我递出吃一半的三明治,社妹就喊著「好耶~」,高高兴兴地吃起来……以安达的判断标准来看,算是花心吗?呃,可是这就像是在喂饲料那样……原来如此,就是因为给她吃的,她才会逗留在我们家啊。虽然随便就给她吃的好像太不经考虑了,不过也为时已晚。
「是说,你的吃相看起来还真幸福呢。」
「呵嘿呵嘿嘿嘿。」
「好好好,不要咬到我的手指喔。」
这样的性格再加上精美的外貌,让她真的就像非天然的生物。
这个纯真的生物究竟是来自何方呢?
「你有吃醋过吗?」
「我觉得麻糬包红豆馅最好吃。」(注:日文中「吃醋」跟「麻糬」部分同音)
「我想也是啦~」
哇哈哈哈。
结果,她把剩下的全部吃掉了。
「嗯……就用这招试试看吧。」
「什么?」
社妹还在享受口中残留的那股美味,我把她扔在一边,前去拿手机。
我妹在房间里写作业。
「你真了不起呢。」
「可以不要把我跟姊姊你混为一谈吗?」
「嗯、嗯。」
「唔耶──」
我作弄嚣张的妹妹──主要是她的脸颊以后,就打电话给安达儿。电话才响到「嘟噜噜」就接通了。竟然在响完一声之前就接起来,太强了。我的心情就像被问答比赛超快的按铃速度震撼到。
『我来了来了来了!』
「用跑的很危险喔。」
用不著看到她,也光从她讲话的气势就能知道在做什么。也能想像她现在应该前倾著身体。
她就是个充满了容易理解的要素的人。
『因为岛村……那个,很难得会打电话给我。』
连难得会发生的事情都能敏捷应对,安达太恐怖了。
「很难得吗?」
『很……很难得啊。』
她的语调听起来稍微掺杂著责备。我发觉太过深究这个话题会不太妙。
「然后啊,安达同学。」
『嗯。』
回答中也暗藏著期待。感觉像是期待我讲出「要不要现在就一起去玩?」这句话很久了。这主意也是不错,但那样一来,就几乎跟以往没有两样。
我认为果然还是多少该开始做些跟平常不一样的事情才行。
「那个啊,要不要来做便当?」
『咦?』
「下次啊,我就做你的便当,你来做我的便当。」
怎么样,这样够像在交往的人会做的事吧?
其实瞒著她偷偷做好便当,等当天再给她惊喜也是不错,可是安达对奇袭没什么抵抗力。害她在教室大咳一场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最重要的是,只有我做便当的话,总觉得不太公平。
毕竟我们两个都是彼此的女朋友。
『……岛村亲手做的便当……』
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
『我觉得不错。我觉得这样很不错。』
她的声音很沉著。
她似乎意外满意这个提议,反倒让我有点惊讶。
我本来觉得这提议挺随便的耶。
『岛村你愿意替我做便当,对吧?』
「嗯,是没错……那个,安达妹妹你也要做啊。」
『嗯、嗯。』
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了解我的意思。这状况很神奇,她明明一本正经地接受提议,回应却很随便。
『可是,岛村你会煮饭吗?』
「哈哈哈。」
原来如此,看来是要这样用啊。
「安达你才是,你会煮饭吗?」
虽说是在中菜馆打工,不过你好像是负责接待客人的吧?
『呃,这个……我倒是有做过巧克力。』
「喔~」
因为我不曾亲手做过巧克力,所以觉得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厉不厉害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来,之前她好像曾寄巧克力的图片给我……就是那个吗?
『没……没问题。而且你做的也不会有问题,就算做出来很奇怪,我也会吃掉。』
「你这么说还真叫人放心。」
我不打算做太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便当,应该是不会做出奇怪的东西啦。
于是我们约好替彼此做便当,然后挂断这通电话。
「好了。」
我做得出来的料理啊……我一边思考一边走在走廊上,然后看了一下客厅。
「就是这个了吧。」
「什么?」
看到躺在客厅的社妹,我联想到自己会做什么。论我可以顺利做出来的料理,顶多就是三明治。虽然很普通,但比起把眼光放太高,搞得做出见不得人的东西好太多了。
而且重点大概是在「是我亲手做的」这一点上。
「岛村小姐,你现在很闲吗?」
社妹依然躺在地上,像蛇一样扭来扭去地来到我脚边。
她犹如水面一般的双眼闪闪发亮,催促我陪她玩。
「去跟我妹玩。」
「小同学正忙著写作业。」
「喔,也对……那,你就看看漫画怎么样?」
我也是到刚才都还很闲,不过现在有点忙。
我在忙著安达的事情。
今后这种状况会变得愈来愈多吗?我觉得这样是有好有坏。
「说的也是~那样也对学习语言有帮助。」
她用奇怪的理由接受了我的提议。她借走因为书柜放不下,就塞在纸箱里面的几本漫画,就这么举著书跑去我妹待的房间。两位感情好是件好事。
怕生的我妹能够对社妹敞开心胸,是因为社妹那种好相处的个性吗?
虽然应该好好向她看齐,但感觉现在才开始学她也很难。
因为我也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变成大人以后,除了自身意愿以外,还会出现其他该遵循的东西。
「……复习在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很重要嘛。」
过著正常生活的话。
这个世界会教育自己──
为别人做些什么,以及试图理解别人的行为是很重要的。
所以,我现在想遵循那种观点试试看。
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假日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每个人各有自己休息的方式。有人会什么都不做,让身体好好休息;也有人会到处跑动,维持精神上的稳定。所以我会睡懒觉睡到就旁人看来只像是很懒散,也想必是忠实显现了肉体的需要。
我想要暂时忘记升起的太阳,享受深沉的睡眠。
然后受到身体渐渐融入时间当中的感觉吞噬。
「给我起来。」
「咕耶。」
我从被窝里被拖出来。不对,是被子被抽走?我没办法辨别,总之我被迫跟安眠分开了。平日就算了,我有什么理由得在假日被叫醒吗?我用惺忪的睡眼看向母亲,她就用拇指比著走廊。啊?我伸长脖子看过去。我只看见明亮的走廊。
「有你的客人。」
「客人?」
我穿著睡衣,摇摇晃晃地到走廊上。大概是因为我待在有遮光窗帘替我挡下光线与时间流逝的房间,觉得阳光好刺眼。弄得我头好晕。我就这样被光芒吸引过去。
随著愈来愈接近玄关,我的意识跟对于来访的可能是谁的猜想也开始变得清晰。
打开门后,我看到抱著大包行李的安达站在家门前。
而今天是星期天。
「……不不不,你给我等一下。」
她没有事前告知,完全是场奇袭。
我大概知道她过来的用意,不过她的包包比想像中还要膨。
「便当这种东西啊……应该是平日,应该说是要带到学校的……才对吧?」
我是抱著带到学校交换的想法跟她提议的。难道她误以为我是约她出去玩?不,可是……还有,她穿著的T恤写著「爱难以捉摸」。的确很难捉摸呢。
包括安达的品味在内。
「我还没做半点准备耶。」
「啊,不是不是。这是那个……练习。」
「练习?」
「还有调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看这样子可不可以。」
她背带勒著肩膀的模样表达出她带了做好的便当过来。
「……还真像你会做的事呢。」
明明很慎重,却会积极展开行动。塞在包包一角的水壶盖子亮著暗沉光芒。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样的便当。虽然才刚吃完早餐不久,不过我有些好奇她带来的便当。
「不过,至少比在学校午休吃更能静得下心来吃吧。」
待在没什么人的地方,安达应该也比较能表现得自然一点。
我压抑快涌上来的呵欠,邀她进来家里。
跟安达交往,自然而然会变得热闹起来。
而这种现象也会影响到我的假日,确确实实地削减掉我的睡眠时间。
这对于会透过睡眠得到内心安稳的我来说,并不是能够全盘接受的状况。
「…………………………………………」
但现在──
看著安达充满亢奋的灿烂眼神,我就会觉得「算了,没差啦」。
「欢迎你来。」
原本在擦拭走廊地板的母亲抬起头。她看了安达夸张的行李一眼,歪著头问:
「你又要来我们家洗澡吗?」
「咦,不,不是──」
「她做了便当过来,就找我跟她一起吃。」
「啥?在家里吃便当?」
安达的脸微微泛红。母亲依然歪著她的头,看著我说:
「你这朋友还真有趣。」
「算是吧。」
用正面的态度看待「会做出意料外的行动」这件事,就会是这样。
「话说回来,便当这词听起来真叫人怀念呢。我差不多一年没帮你做便当了。」
哈哈哈──母亲开朗笑道。这不是该那么高兴地讲出来的话吧。
「你想帮我做便当也没关系啊。」
我从来没说我不要便当。
「才不要咧~」
她扭来扭去给我看。我装作没看见,直接走上楼。
「感觉岛村你是像母亲呢。」
「是吗?」
走到半路时,安达这么跟我说。我捏了捏脸颊跟鼻子,心想可能是吧。
「我的个性没她那么奇特就是了。」
「是吗……」
「咦?你说什么?」
「没有,没说什么。」
安达难得讲话这么俐落。
我招待她进来到处是灰尘的念书用房间。明明就有做好空气流通,为什么过了一晚就会看到有灰尘在空中飘呢?再说,这些灰尘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记得之前上课有教到,可是我听说不会出在考试里面,就忘记了。其实这种心态应该不太好吧。
暖炉桌(结果还是没收起来)另一头的安达放下看起来很重的包包。
她做了那么大的份量过来吗?我不禁心感不安。
「请用。」
安达一脸紧张地递出便当。
「嗯。」
我收下便当。与其说便当,还比较像是分一些菜给认识的人吃。因为是用保鲜盒装的。
看来她只做了这一盒便当。那她的包包还装了些什么?
算了,不管那么多。我打开盖子,看到里面装著金黄色的扁平物体。
「这是什锦烧?」
我用筷子夹起跑出来的葱。
「因为我在打工的地方有煎过。」
「……记得你是在中菜馆打工吧?」
「嗯。」
What?不对,是Why?我拿筷子戳了戳什锦烧的边边。就因为是筷子──不,没事。(注:日文中「筷子」与「边边」同音)我把什锦烧掀起来看,发现底下也有什锦烧。有两片啊,应该勉强吃得完。
「太少了吗?」
沙沙沙──安达把包包拿过来。我有不好的预感。
「不不不,你准备那么多,我也吃不下。」
「这样啊。」
沙沙沙──她又把包包拿开。她到底煎了几片?
之后,安达就替我准备好装在水壶里的茶。这些东西一起摆在桌上,就想起以前会玩家家酒的那段时光。那时我马上就玩腻了,跑去到处乱跑。根本没玩家家酒嘛。
「请……请用。」
「嗯。」
经过跟刚才一样的对话后,我忍不住动手卷起其实也不长的袖子。
我第一次吃同学亲手做的料理。未知的体验让我有点心跳加速。
「我开动了。」
我双手合十,动起筷子。我夹断什锦烧一角,吃进嘴里。
因为安达一直盯著我看,感觉会有那么点难下咽。
咀嚼。喝茶。看她。
被安达不稳定的双眼直视,就觉得快被她传染了。
「我应该老实说,还是用不会害你伤心的话夸奖你?」
这等于是婉转地表达不好吃。
「不……不要批评得太狠……」
不要批评得太狠啊。
「这冷掉了。」
「啊!」
安达连忙一把抓起包包。然后把跟我眼前这个很类似的保鲜盒……唔哇果然拿了一大堆出来。
「呃,我想这个会比较热一点。」
安达确认过保鲜盒的状况后,就选了一个给我。我打开盖子,试吃一口。
「嗯,这个就很好吃。」
面粉类的食物冷掉以后,口感就会变得不太好啊。嗯,好吃。
挺厉害的嘛,安达。她做的什锦烧意外好吃。我唯一在意的是她准备的量。剩下的要给谁吃呢?当我疑惑地这么想时,安达就动作俐落地绕到我身旁来。
「安达?」
「啊……啊──」
「…………………………………………」
安达发出了很妖艳的声音──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她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这是要那个吗?嗯~我知道她想做什么啦。我用筷子切下一块什锦烧。
不过我在喂她吃之前,先看了一下她的口腔里面。这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景象。喔~喔~她的牙齿真整齐。而且她的嘴巴里面比我预料中更偏粉红色。是跟洁白的牙齿对比之下,看起来才会这样吗?
「可……可以快一点吗……」
「你后面的牙齿卡到葱了喔。」
她咬合了牙齿几次,要我动作快点。感觉玩笑开过头会被咬,于是就照她的要求去做。话说,我该放在哪里才好?舌头上?我慢慢放上去,安达的舌头就卷住了什锦烧。看到她吃进嘴哩,我就收回筷子。
「好吃吗?」
不知为何是我来问这个问题。
「嗯。」
安达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很满足的模样。她虽然压低视线,却也没有彻底压抑住嘴角的上扬。
彼此都能心满意足的话,过程奇怪了一点也无所谓吧。
「接下来换我……」
安达说完正想拿我的筷子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
是我放在桌子边缘的手机在响。
安达人在这里,那其他会打电话给我的人──
喔,对,会是樽见。
我都忘了。
「哎呀,有人打给我。」
我故作镇静地拿起手机。果然是樽见。
「你在这里等一下喔。」
安达没有回答,只是直盯著我在做什么……真是的。
我离开房间,接起电话。
「喂。」
『啊,嗨。』
好久没听到樽见的声音了。上次听到应该是拒绝她邀我去祭典那次吧。
『啊~那个,你好啊。』
「你好~」
我走到楼梯这里,跟她打声招呼。
『我就直接问你了,小岛你有空吗?』
「唔~这个嘛……」
我没有漏听那道微弱声响。
「你等我一下喔。」
『咦?』
我先把手机用掌心握起来藏好,再转过去说:
「……喂!」
就像把小石头往水面上丢,躲在遮蔽物后面的人影弹了一下。安达缓缓走出来。
她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低著头用畏缩的眼神往上看我。
「因为……」
「不要找藉口。」
我轻轻往安达额头上使出一记手刀。从手指延展出来的影子划过了安达的发际线。
「我说啊,你的态度可以再光明正大一点也没关系的。」
「咦,呃……你是要我光明正大地在旁边听?」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该怎么告诉她才对……等等,用行动来表达也可以吧。
我大致知道安达想要什么……好。
我拨开安达额头前面的浏海,亲吻她的额头。
嘴唇接触到的安达额头,存在著少许凹凸线条。毕竟她身材偏瘦。
我一把嘴巴移开,安达就跪倒在地,用往后仰的姿势僵在原地。表情上怎么说,因为跟平常一样变得满脸通红,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好像草莓啊。
「我只会对你做这种事情。」
就现在而言。
我上一次做这种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记得我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我有这样亲过她。我本来心想总觉得安达有点像我妹,不晓得这招有没有效,结果效果好过头了。
「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这么一问,她就缩起纤细的下巴,点了头两次。很好──我催促她回房间。
「我马上就好了。」
说完,安达就深深点头,踩著不稳的脚步回房间。
就像虚弱的小鸟慌慌张张地逃走。
跟祭典那天晚上很像。
『小岛?』
我回来继续讲电话。
「嗯,现在有人来我家玩。」
『这……样啊。那我晚点再打给你……比较好?』
「啊……呃……也是。嗯,抱歉。」
转啊转的──乾瘪的道歉话语,在嘴里打转。
『那下次再聊……』
「嗯……」
好比前进三步,却又退后四步。
我在重现我们之间的少许尴尬下挂断电话后,落入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中。
「这样不行啊,嗯。」
我抓抓头,告诫自己竟然差点觉得朋友很麻烦。
「啊~真讨厌。」
我总感觉自己是很无情的人。
「……不对,我好像也真的很无情。」
毫无人情。我不禁认为这是很适合用来描述我这个人的词。
因为没有人情,所以很轻。也就是轻浮。触感很好又轻盈,表面上看来很棒,实际上却是相当轻薄。
所以,有时候──
存在内心的意念累积到极限,就会立刻破裂。
就像捞金鱼用的捞网。
虽然外婆把我夸得是公平公正又才貌双全,但我想我面对安达应该不会保持公正。毕竟她是我的女朋友。多少偏袒她也没关系。不对,我觉得我反倒必须那么做。可这样一来,我的无情就会出现偏颇,不论再怎么注意,都会变得马虎起来……即使觉得有芥蒂,也得加以克服。
我要注意别让这种态度只是三分钟热度才行啊。
立场会产生力量。立场会创造出意念。就算是母亲,如果她不是我的妈妈,就只是个啰嗦的大人。所以既然我现在处于安达的女朋友这个立场,就应该要有符合这种立场的态度跟意念。我就是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在摸索。
我回到房间。安达抱起双腿,静静坐著。她发现我回来以后,便放下并藏起细细摸著额头的手指。是不是我的口水沾上去了?一点也不会脏脏好不好。
不知为何我一坐下,安达就站起来。你要做什么?我抬头看向安达,她就挤在我跟桌子之间。这样没有让人觉得清爽。感觉就像一大团热源靠过来。
我摸她的上臂看看,就有股高温慢慢扩散过来。
「你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耶。」
「不好吗?」
被我这么一说,她就有些闹别扭地回答。安达难得会展现这样的一面。
是不会不好,不过在密闭房间里这样做,会有点热。可是安达大概就是喜欢这里吧。
因为她在我的腿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
我拿筷子夹什锦烧来吃。偶尔也夹给安达吃。虽然吃起来不太方便,不过这样应该也不坏吧。我想起把小刚抱在腿上的那段时光。
安达果然是狗型的人。
而狗型的安达嘴巴跟眼角正不断晃动。
她手放在我脚上,手臂也在颤抖。
「我……我最喜欢……岛村了。」
连声音都在抖动。她这么努力的模样,让我心软了。
「谢谢。」
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喜欢到这个地步。
想必我有一天一定能够找出喜欢我的这个人是安达,究竟藏有什么意义。
总有一天。
「…………………………………………」
啊……
希望我可以早点变得能够认为跟安达之间的交流比任何事情都宝贵──
变得能够认为自己仅需要片刻的安宁。
附录 「日野与永藤」
「啊,真的在这里。」
我在听到抢先垂下钓线到来的这份反应后抬起头,就看到了永藤。她的头有一瞬间挡住太阳,但她走来又立刻让我眼前充满刺眼光芒。在背后的阳光照射下,她的眼镜镜框跟著发亮,上衣印著的「徒弟」两字也闪闪发光。我可不记得收了你这个徒弟啊。
「真难得,你竟然会来这里。」
我举起手,对她说声「嗨」。永藤基本上不会陪我钓鱼。因为很无聊。
我曾经硬逼她陪我钓鱼一次,但我学乖了,就没有再找她来。根本没办法钓鱼。
「我到你家去,就听说你出门钓鱼了。」
所以就特地来钓鱼池这边──她的态度婉转表达出这个意思。
会不带钓竿过来的客人,也就只有这家伙。
「怎么,你到我家去了喔?你要先告诉我你会来啊。」
明明就有电话这种东西可以用。
「因为我先说的话,反而是你会过来。」
「你很懂嘛。」
与其叫永藤来我家,不如去永藤家比较好。她家待起来比较轻松。
我不是讨厌家人,不过我似乎天生不适合待在宽敞的房子里。
我有时候会觉得,好希望自己能像被钓上来的这些鱼一样,轻松换个住处。
这些鱼是不是真的愿意换新家就不知道了。
永藤蹲到我身旁。她愣愣地盯著平静的水面。现在的阳光仍然带有犹如土壤焚烧的一股夏天的气味。就算是假日,也没多少人会来钓鱼。
我就是知道这种时候反而能静下心钓鱼,才会过来……我往旁边瞄一眼。
带永藤来会根本没办法钓鱼,正是因为坐在旁边的这家伙很碍事。她只会安分大概五分钟,之后就会动手捏我的脸颊,或是把下巴摆在我头上,又或是拍打我的脚,根本一刻都静不下来。
「今天我就大发慈悲,来陪你享受你的兴趣吧。」
「你为啥讲得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一样。」
「不过,下次就换你陪我玩我的兴趣了。」
「嗯,喔……是可以啊。」
我随便回应她一句,晃了晃钓竿。
「话说,你的兴趣是什么啊?」
我仔细想想她有什么兴趣,却没有半点头绪。
因为我们大多时间都待在一起做一样的事情,所以不曾特别去注意。
「你问我是吧。」
她不知为何「哼哼~」地挺起胸。
「说到我,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看来你还不够用功喔,日野同学。」
「啰嗦。」
「我的兴趣是玩回力镖。」
「喔,对,你的确有玩那个的兴趣。」
「还有疼爱日野。」
永藤得意地这么表明。不过实际上等同什么都没说。
「……那是我平常就一直陪你做的事情。」
「是呀。」
这样根本就和平常没有两样啊。你到底想要怎样?
真是个怪家伙。
我用钓竿拨弄水面。
「…………………………………………」
我收起钓竿,收拾随身行李。
「不钓了。回家了。」
我站起来,早早就想打呵欠的永藤就张著嘴,抬头看我。
「咦?你不钓了吗?」
「我钓鱼的话,你不是会很无聊吗?」
「嗯。」
那就没有半点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说要回家,也是去你家就是了。」
「咦~为什么~」
因为我家的午餐太清淡了。我偶尔也想吃吃重口味的东西。
老哥他们为什么喜欢吃口味那么淡的东西啊?是因为我们家很传统吗?嗯,应该是因为这样。
毕竟遵循自己受他人赋予的印象跟立场行事意外重要,有些事情无法擅自视而不见。就是在这些事情的交互作用下,城镇才得以正常发挥功能。
一走出钓鱼池,永藤就拿下了眼镜。而且还收起来了。
「你这样没问题吗?呃~我是知道你多少看得到啦。」
对我来说,没戴眼镜的永藤比较有熟悉感。大概是刚认识她的时候跟小学时期给我的印象比较强的缘故吧。不过,当时我们的身高差距也没现在这么大就是了。
「我想起来一开始是为什么要戴眼镜了。」
「啊?不就是因为你视力不好吗?」
「嗯、嗯。」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
「是因为日野太小只了。」
「你说啥?」
而且说这种话脸上竟然还给我挂著笑容,不要命了啊?我这么威胁她。
「我想要远远的也能找到你,才会戴眼镜。」
我保持著威胁她的状态,眉毛跟视线却僵住了。永藤一脸开朗地转而面向前方。
她的视线看著一座很老旧,而且墙壁很脏的小学。
「所以你在我旁边的话,就不需要眼镜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我抓了抓头,手却被人抓住。
是永藤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你突然这样是要干嘛?」
「钓到日野了。」
永藤拉著我的手,「耶~」地往上高举。她毫不客气地把手举得很高,让我的身体也跟著被往上拉。这害我有点心急我们的身高差距是不是变更大了。你为什么会一直长高?
我们家果然也该多吃点肉才行吧?
可是我们家的人除了我以外,都长得很高大。
之后,我们就顺其自然地牵起彼此的手走路。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牵手了。」
「是啊。」
总觉得她做事情的顺序跟做的事情都很乱七八糟。
「牵手很棒对吧~」
「很热就是了。」
热气还残存在蝉,以及云朵的形状当中。在这夏天气息已经逐渐脱离景色的时节,炎热的天气依然健在。
被强烈阳光晒得暖呼呼的城镇要冷却下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要透过牵手撑到那时候,永藤的手稍嫌太热了。
「就是热才好啊。」
永藤说完,又笑了出来。
哪里好啊?──我这个想法也只出现了一瞬间。我们默默向前走,摆荡著手。
「……嗯,也是啦。」
虽然只限回到家之前的这段短暂时间──
不过我决定陪永藤享受她的兴趣了。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看向窗户。窗中的人影在笑。
我看向浴缸的水面。水中的人影挂著傻笑。
一看镜子,更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笑得很恶心。
这些人影全是我。
我现在,心情非常地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