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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tray from the Sentiment』(2 / 2)


我不太擅长应付她。并不是讨厌,只是很不会应付这种类型的人。我猜,母亲一定也跟我一样。



「呃,就算岛村生活能力不高……」



我只是假设,没有要贬低的意思──我暗自对不在场的岛村这么解释。



「我也会代替她,多多磨练自己。」



而岛村也会补偿我这份努力……应该吧。



我相信她会。



『这样啊。你满有胆识的嘛。』



「谢……谢谢。」



『哪天抱月感觉要睡过头了,你就直接踢她屁股叫醒她,不要手下留情喔。』



「咦……呃,如果她是仰著睡,要怎么办?」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就把她翻过来踢一脚。』



为什么这么坚持要我踢她?老实说,我不认为我敢踢下去。



我甚至没办法想像自己踹飞岛村的情景。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我有勇气伤害她。这就像是一种诅咒,又像一种契约,也感觉像是一种让人不太想去积极执行,而且无法违逆的条件。



『那就这样了。』



「呃,好。」



是哪样?



『嗯~我想想。简单来说,就是跟我家傻女儿一起住,要过得开心喔。』



她的语气听起来跟平常不一样,感觉有些害臊,讲话变得很快。是我的错觉吗?



「啊,好。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什么?也请你多多关照?好像不太对。



『你们要和平相处。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吵架。』



「好。」



『你要发誓会铭记在心。』



「我……我会铭记在心?」



『嗯。』



她听起来很满意。她想说的好像都说完了。



我懂她打这通电话的用意,但又不是很懂。我不太懂她讲的话是什么意思。



换作是岛村,她会有办法听懂自己母亲的话,再加以回应吗?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就算是母女,也一样是两个独立不相干的人……应该说,会有很多事情无法互相心神领会。



「嗯。」



母亲对我伸出手,像是在催我把电话还给她。我一拿给她,她就不发一语地回到沙发上。



「……咦?电话还没挂断吗?」



母亲疑惑地把电话贴在耳朵旁边,接著马上皱起眉头。



「吵死了,已经没话好说了吧……啥?」



感觉她们还会再聊很久,于是我决定默默走回房间。



顺带一提,那个神奇生物真的在突然跑起来以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那片鲜艳的水蓝色划出一道直线,替夜晚染上新色彩的模样,梦幻得好像在作梦一样。那说不定真的是一场梦。



不过,依然残留胃部的沉重感,却也在在显示刚才那段路程全是现实。



我回到二楼房间,在开灯之前先看了一下手机。岛村还没有回应。我不久前有问可不可以打电话给她,但没有回应,搞不好是在睡觉。以前这段收不到回覆的时间,真的会让我很不安。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保持冷静。但是一直以来的经验,让我可以非常肯定岛村一定不会无视我,一定会找时间回应我。岛村很温柔。现在的她,也不怎么隐藏她内心深处那份总是很腼腆的温柔了。



认为她这样的变化是源自跟我互相往来的影响,会不会太自视甚高?



我在打开小灯之后爬上床,背靠著墙。接著把脚伸直,手握著手机,一边让身体休息,一边等岛村回应。重复跟昨天一样举动的我,明天就会前往截然不同的新世界。这也证明我的生活不是只会反覆做出同样动作的钟摆,而是成功逐步向前迈进。



真正准备面临新的变化的时候,却莫名开始觉得很不现实。



或许是碰触到原本遥不可及的朦胧梦想,让我的意识也跟著涣散起来了。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手机传来震动。只有一个人会让我的手机出现这种反应。



『抱歉、抱歉,我睡著了。』



「我有猜到。」



我感觉到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不久,岛村就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喂?」



『晚安达达~』



「……那是流行语吗?」



『咦?哪里的流行语?』



我说了声「没事」,结束这个话题。我倚靠著墙壁,仰望没有开到最亮的电灯。



灯光非常微弱,也因为这样,我才有办法直直注视著它。



(插图010)



「晚安。」



『好、好。那,安达你找我……我猜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嗯。我只是想跟岛村说说话。」



我听见岛村轻柔的笑声。



『明明我们明天以后就能天天见面了。』



我感觉这句话就好像在我心里点亮了一座灯笼。彷佛春天造访了我的内心,带来一股温暖。



「也是。那我们以后讲电话的机会也会变少吗?」



『可能吧。啊,还是你要在家里讲电话?』



「用传声筒应该也不错。」



我不曾实际做过,也没用过。那只存在于我的知识当中。不晓得听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我很想听听看岛村的各种声音。听过很多不一样的声音,然后在生活中的某一个瞬间忽然想起来,又变得很想再听一次。我很想特地营造这样的情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耳边传来似乎是想避免冷场的频繁笑声。搞不好连岛村都有点静不下心。我们一直以来几乎天天见面,但明天就会开始跟彼此分享相同的时光,也一定会有很多崭新的事物在等著我们去发现。时光的流逝,并不全然是坏事。



『明天就要跟安达达一起住了啊……』



「……你不喜欢跟我住吗?」



『不喜欢的话,就不会跟你一起找房子找那么久了。只是──』



「只是?」



『因为一定要整理行李,所以现在有点「呃哇~」的感觉。』



「呃哇~」



我学她喊了一声,却掌握不到那实际上是什么样的感情。目前是感觉得出来她不想整理行李。



「两个人一起整理应该会比较……如果会比较有趣就好了。」



我无法保证一定会更有趣,语气变得比较保守。毕竟行李很多,还要搬动比较大的东西,以一段梦幻生活的起点来说,显得是没什么梦想可言。又或者当梦想不再是梦想之后,就只剩下现实了?现实为现在的我带来了饥渴。



「我好像因为太期待了,完全睡不著。」



一如往常。怕得睡不著,或是紧张得睡不著,或单纯睡不著。



我明明过著不算健康的生活,却意外有足够力气做很多事情。



我的手脚说不定是藉由岛村给我的某种能量在活动的。



感觉这个假设的可信度很高。



光是常常念出她的名字,就让我身体里的某种器官感到很充实。



「岛村跟我的……家。」



『呵哈哈哈哈。』



「你……你怎么笑得这么豪迈?」



『抱歉,我本来只是想附和一下,就跟著笑出来了。』



想附和就笑出来是什么状况?而且,刚才有提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岛村是种神秘的生物。



『只是想到你讲的顺序不是「我跟岛村的家」,就觉得很像你的作风。』



是吗?一般会把自己摆在前面吗?那跟我认为的「一般」差很多。



「毕竟没有岛村的话,就没意义了。」



所以我总是会最先想到她的名字。我的全世界都是从岛村开始的。自己人生的起点在他人身上这样的矛盾,让现在的我沉浸在这么美好的幸福当中。



『如果不是要跟安达一起住,我也不会想要离开自己家,去外面生活。』



「……我想也是。」



因为岛村待在自己家一定很舒适。我已经好几次对明明家里很舒适,却还选择跟我一起住的岛村道过谢了。虽然岛村每次都会说这种事情不值得特地道谢。



而且每次都会面露温和的笑容对我说「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岛村……有跟家人聊什么吗?」



『咦?今天吗?』



「嗯。」



『我们家是没那么……应该还算有点感伤的气氛。但我家里有个很不会看气氛的家伙,所以感伤的情绪都被中和掉了。不对,她搞不好是故意的……?嗯~这个部分有点难以断定啊~』



虽然不太懂是什么情况,但看来还是有像一般人离家前一样,多少聊了一下。



『既然安达你会这么问,就表示你家应该没有聊太多吧?』



「嗯……不对,是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啊~』



「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提到要离家这件事。彷佛我早就不在这个家了。



这个家里流逝的时光跟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异,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夜晚。



「这样果然很奇怪吧?」



『是啊。』



岛村讲得毫不委婉,肯定的语气中带有点睡意。



『可是安达一直都很奇怪啊~』



「咦?」



『咳咳。这件事先摆一边,要我认真讲的话──』



真的可以先摆一边吗?我是有点纳闷,但她好像想认真讲,所以我也保持沉默……我认为自己最近面对岛村虽然还是会慌张,但能保持平静的时间也变多了。



『虽然很奇怪,但也一点都不奇怪。』



「好深奥。」



『我不认为父母跟子女可以单靠这层关系,就轻松了解彼此的心意。想要增进跟某个人之间的感情,就必须付出相对的努力跟苦心,费尽心思去培养感情。这是我最近领悟到的,而且再回想一些往事,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安达跟母亲之间没有半点交流,也是很理所当然。』



「嗯……」



她说的跟我感觉到的大致上一样。连这种事都能让我有点高兴。



『但是,没有建立感情的基础条件,也不一定只有坏处。举例来说~我跟安达不就没有那种基础条件吗?我们只是高中同学,也不是说住得很近,更不是从前世就认识了……前世应该是不认识吧。我自己要提到前世还讲得不确定也是有点怪啦。总之,你不觉得如果一段关系的起点一定要存在某种特别的连结,我跟安达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深交了吗?』



「好像……有道理。」



我会认识岛村,真的只是出于偶然。我跟岛村应该都没有一定要去体育馆二楼的理由。而我从这个起点开始付出相对的心力跟选择,才终于得到现在的结果。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对其他人付出半点这样的努力。



我的眼里只有岛村,让我根本不会有想跟别人打交道的念头。



我好像是个单纯到很不可思议的人。



「我只要能跟岛村培养感情……就够了。」



我的世界全是用「岛村」组成的。



所以,只要我还是只需要岛村一个人,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如果安达你觉得这样就够了,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嗯。」



她的声音就好比一首安眠曲,语气相当温柔。我下意识缩起身体,抱住大腿。



呵啊──我听见岛村小声的呵欠。



『明明都睡那么久了,真奇怪。』



「那我们先聊到这里吗?」



『哦?没想到安达也会说这种话。』



「因为要是聊太久,明天搞不好就没有话题可以聊了。」



『不会啦,我们还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岛村很难得会说得这么肯定,让我忍不住心里一阵雀跃。



没错,我跟岛村接下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伴彼此。



我倚靠墙边。我透过这道墙壁,感受到陪伴著我的岛村。



「我们明天也多聊一阵子吧。」



『我们明天一定会聊很久的。』



我的未来跟这份和岛村订下的约定,全都相当柔和,又温暖。



我在这个从小住到大的家,也即将不再是家的地方吃的最后一餐,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吃。



母亲一大早就准备好早餐,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我跟母亲之间在道过一句「早安」以后,就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单纯坐在餐桌前,没有任何话题。母亲也显得很不知所措。但是她还是伸出了手说:



「快吃吧。」



母亲手以手托腮,要我快点开动。我回应一声「嗯」,拿起吐司。



她看到我咬下吐司的一角后,也开始吃起跟我一样的早餐。母亲用筷子夹起沙拉,不发一语地放进嘴里。她完全没有表现出觉得哪一道菜色很好吃的样子,我想,我在旁人眼里也是像她一样,只是毫无感情地动著嘴巴进食吧。



我吃的速度比平常还要慢。



待在母亲面前,食物就会变得很难下咽──而她大概也跟我一样。



一开始还很契合的零件,会在时间的流逝下变质,变得无法咬合。而双方都很懒得耗费心力制造新零件,直接搁置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修复这个问题了。等吃完这份早餐,我就会离开这个家。



虽然跟失去一个依靠是不一样的感觉──但我心里有种彷佛身体失去了一小部分的不安。



周遭因为满溢室内的阳光,变得非常明亮。我用太过刺眼当作藉口,撇开了视线。



我感觉到母亲现在也一样没有在看著我。明明无法跟她对上眼,我却感觉得到这个事实。



母亲很平淡地吃完早餐,先行离开餐桌前。她立刻开始洗起盘子,背对著我。我们没有说上半句话,这样真的有一起吃早餐的意义吗?不对,只是碰巧变成一起吃而已……应该不可能是碰巧。她到底是抱著什么想法坐到餐桌前面的?



我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毕竟我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跟她说话……对,所以只要老实提出自己的疑问就好。既然是因为不懂造成的,那只要弄懂,就可以解决问题。



我抬起头,打算趁现在问清楚。我看见母亲的背影。她离我不远,感觉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却又好像一旦碰到她,就会像老旧的墙壁表面一样,掉下许多剥落的碎屑。



我的身体跟意识拒绝往前走,就好像有人用手指抵住我的喉咙。



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交流,却也同时是最后一次。我在周遭寻找最后一次的机会。我找不到任何开口的机会,只是默默看著面包一点一滴地变少。我在把面包全吞下肚以后,才终于发现到一件事。



原来不只有少少一两件事已经是最后一次,而是我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用这么平淡的心情看待这些最后一次的我,一定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吃饱了。」



脱口而出的不是提问,而是一声招呼。只是一段立刻画下句点的简单话语。



「好。」



母亲的回应也极为简短,连结起我们的这一条线也就这么断开。



我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跟机会,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我刷完牙,洗过脸,化好妆。我一如往常地处理好每一个步骤后,走往玄关。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多做停留了。



「……我出门……」



我回过头,话只讲到一半。



这段话吹过半空,卷走嘴巴附近的所有空气。



就算有人在家,或没人在家,我都一定会在出门的时候打声招呼。



我一直以来都会对这个家打招呼。



不过──



「我出门了」是对还会再回来的地方说的话。我应该找其他的词……改用其他的词代替……



我想不到除了「再见」以外的词汇。



我默默走到玄关,穿上留下的唯一一双鞋。我试著回想这双鞋是什么时候买的,在随之失焦的视线下穿起鞋子。我的脚──这双准备带领自己前往幸福的重要双脚。



岛村曾经开玩笑帮我按摩过脚部,但我因为当下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被过去没有任何余裕的自己逗笑以后,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身体也不再那么沉重。心里涌上了踏出步伐的勇气。



出发吧。出发去见岛村。



走吧。跟岛村一起走向未来。



「樱。」



我不知道有多久没被直接叫名字了。我感觉到手指发麻,并回过头。



母亲一手扠著腰,双眼看著我。她还没有化妆,而且脸部因为低著头,变得有点阴暗。母亲比我记忆中的模样还要年长许多。感觉好像还停留在需要抬头仰望母亲时的记忆,迅速追上了现实。母亲抓了抓额头。



「樱……」



母亲眯起眼睛,迟迟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只能小声回答一声「嗯」,等她愿意开口。我以前甚至不会回答一声冷淡的「嗯」,算是多少有点成长了吗?脖子上有某种冰冷的感觉,彷佛有不可能出现在脖子上的朝露划过。



接著,母亲闭上双眼,大大吐了一口气,抹去原本的表情。



随后只看见母亲摆出一如往常的神情,语气平淡地送我离开。



「慢走。」



想必她是在犹豫了许久以后,才决定选择这个说法。



「嗯。」



我穿好鞋子。注意力集中在脚跟,用力挪动踩著地板的双脚。



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家。



身体抢在脚步声前头,率先前行。「哒哒哒」的声音如影随形,轻抚著后方的发梢。肌肤还没感受到春天的温暖。前进的步伐,把许多事物也拋在了脑后。



我的内心相当平静,要走到哪里都不成问题。



就像放空脑袋,骑著脚踏车去打工的时候一样。



结果,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论是在这个家,还是这个城镇的每一个地方,都找不出半点感伤。



这让我体会到,原来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后悔,或是舍不得的情绪。



自觉到这一点之后,我突然觉得有点想哭。



我不讨厌她。但一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她。



真要说的话,她在我心目中就只是这样的人。我猜她对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我想要对她说。



我──



我的声音跟思绪在这时候中断,化成碎片,要花上很多时间来找出接续的答案。



而我也在这段时间内不断迈步向前,愈走愈远。我这双没有理由停下的脚,走起来毫不留情。我感觉自己就这样走了一辈子分量的路途,并像是在最后突破了某种障碍,回到这座城镇当中。



我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心里亮起一道火光。一股重力压在肩头,开始闻到陌生的气味。



接著感觉到春天拂过脸颊,本来快要泛出的泪水,早就缩了回去。



走过这么遥远的路途,我才终于整理好自己想告诉她的话。



这样不会太慢,也不会为时已晚。



因为,我终究没办法面对面跟她说出这番话。



我们就是这样犯下了非常大的错误。



但我还是想说──



妈妈。



我打算得到幸福。



我会用不和你联络,不和你见面,完全不依靠你。



还有不和你面对面交谈的未来──



用我人生的每分每秒,告诉你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