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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akura's Ark』(1 / 2)



情人节啊──我在课堂上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想到情人节。记得我去年好像也是用差不多的心态面对这个节日。我往右斜前方的安达看了一眼,正好跟她四目相交。我就这么在持续不断的讲课声中,跟安达相互凝视。



安达的眼神虽然一如往常地有点慌张,但她迟迟不肯移开视线。明明还在上课却回头看著我,实在是很大胆。我很想告诉她要乖乖看著前面,可是只靠身体动作跟手势,很难正确表达我的意图。如果我把手朝外挥,安达一定会当成是要她滚开的意思。如果我撇开视线,安达一定会怀疑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的心思很敏感。所以我有时候会想避免过度接触,拉开一点点距离来观察她。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心不在焉地继续跟安达对看。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结束。」



虽然这段关系不能就到这里结束,总之时间来到下课过后的放学时分。我以手托腮看往窗外,发现白天的时间变长了一点。我感觉十二月的夜晚最长。夜晚时间久一点,圣诞老人是不是也比较方便送礼物?



我漫不经心地看著还没受到夕阳太多侵蚀的淡黄光芒……看著看著,就涌上一股睡意。我虽然也喜欢晚上的一片漆黑,但说不定在柔和光芒的拥抱下睡觉,会睡得更安稳。



我的思绪飘向过往,想起以前的国中生小岛是过著放学后马上去社团活动挥洒汗水的健康生活,但途中发现有人在注意我,就转头看往视线的来源。虽然不需要确认,就知道铁定是安达了。看是我主动去安达的座位找她,还是她过来找我。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这两种其中之一。



把书包抱在怀里的安达微微低著头,往我这里看来。



「你一直在看我,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咦?嗯……不,刚才是安达在看我。」



我没来由地刻意主张自己的说法才是对的。安达用书包遮著嘴巴,细声说:



「岛村也有在看我。」



「才没有才没有。」



「可……可是我们对上眼了耶!」



「啊……这个嘛……不行,我想不到别的了。」



顶多只想得到「我睁著眼睛睡著了」这种无趣的藉口。



看得出来安达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轻轻摇头。



「哈哈哈,总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用笑声敷衍带过这个话题后,躲在书包后面的安达就直直盯著我看。



「你在生气吗?」



安达摇头表示没生气。接著说:



「我觉得岛村这部分有点像岛村的妈妈。」



「什么!」



我心情上很难乖乖承认她说的是事实。我感觉到自己不满地噘起嘴唇。



「会吗?」



「……你在生气吗?」



「没有,我没生气……也是,人本来就会像父母。」



安达也跟她母亲很像。侧脸给人的感觉更是完全一模一样。



但就算把这件事告诉安达,她大概也不会觉得高兴。



我决定回到正题。



「那,就当作我们刚才是互看吧。」



「嗯。」



我们两个都接受了这个结论。再来──



「要去哪里逛逛吗?」



因为每次都会顺便一起找地方逛,我决定主动问问看。安达把书包放下来,从嘴角看得出她很高兴,却在准备开口的时候僵住不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今天要打工。」



「这样啊。好,那我直接回家。」



我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站起来,就感觉鼻尖接触到的空气跟刚才不太一样。坐著的时候温度比较高,还是该说比较沉闷?或许是高处的风比较有干劲,吹得比较勤快。



我朝著教室门口前进,随后就感觉到背后有种想拦阻我的气息。



一回过头,就看到安达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垂著头。



「安达?」



「我在想,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失望?」



「超~失望的。」



「真是的。」



「好痛。」



安达隔著衣服往我背上捏了一下。而且因为是硬要捏……是硬把我拉过去捏。好痛。



「真要说让人失望的话,应该是我的这里吧。」



我跟安达并肩走在走廊上,敲了敲自己的头。



「咦?你是指什么?」



「我也差不多该好好记住你星期几要打工了。」



因为不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总是记不起来。



明明安达几乎对我没有任何隐瞒,我对她却还是有很多不了解。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对了,安达你打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吧?」



「嗯。」



「你好棒喔~」



「听起来好敷衍……」



安达傻眼地露出些许笑容。



「没有特别的目的,还能保持劳动习惯……呃~耐力很强。」



我说著「很棒喔~」,摸了摸安达的头,而她的脸颊也开始显现笑意,好像也不是很讨厌被这样对待。不过,她又马上摇摇头否定。



「把……把人当成小孩子……不好。」



「不、不,小孩子又不会工作。」



像是我。



「所以安达是个很成熟的大人,我只是在夸奖你这一点而已。」



安达应该是高处的风吧。她会很勤快地四处流窜。而这阵风偶尔会让人很清爽。



我们明明同龄,我却没有足够活力加入风的流动。我究竟是在哪里失去了这份活力的?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校门前,也是我们道别的时刻……不过,安达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我的手,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我往旁边大步走了几步。这让我跟伫立原地的安达之间,架起了一座美丽的桥。



「安达。」



这个、这个──我用视线示意这座桥的中心。安达凝视我们交错的指尖,随后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开始一步步贴近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正当我这么心想的时候,安达就疑惑地问:



「咦?不是这个意思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呢?这位安达小妹妹……」



安达不知道是误会成什么意思,脸颊抢先傍晚的天空染上一抹红色。她的头发垂在脸颊上,就让整体色调变得很漂亮──我在奇怪的地方体会到一阵感动。



同时在想,我们到底在还有其他学生走动的地方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安达你──」



「怎……怎么了?」



「如果用动物以外的东西来形容,就是像纳豆吧。」



「……咦?」



于是,我就这么跟黏答答的安达道别,独自踏上返家的路。但认真讲,安达上完课还能去打工,真的是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强壮。她的心思感觉很敏感,很脆弱,却很有弹性。也因为很柔软,而绝对不会在拗折之下毁坏。



我很尊敬安达这种不会挫折的强韧。



「虽然她的动作倒是常常变得硬梆梆的就是了。」



哈哈──害她动作僵硬的原因笑了出声。虽然现在才冒出这个疑问有点太晚了,但我真的有什么值得让她那么紧张的要素吗?如果是国中的狂犬小岛村就算了,现在的我……其实自己这样说也是有点奇怪,不过现在的我变得比较随便,也说不定是我态度很随便,才反而让她很意外。



安达会很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安达表达的意见跟情绪都非常简单明瞭。之前有时候会因为她的举动太诡异,变得很难懂,但现在只要退一步观察整体状况,就大概看得出她要表达什么。这对已经十七岁,而且准备变成十八岁的我们来说,或许是一种很少见的才能。



就算直直走,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转弯。安达则会在这种情况下直直跟我交会。



要是我在很叛逆的时候认识安达,不晓得会变成怎样?



我有时候会无谓地思考起这种事情。



如果把我们认识的过程拿掉体育馆、夏天、蝉等一切关键。



那大概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吧。我凝视著空无一物的世界,如此心想。



「哎呀,这不是岛村小姐吗?」



我听到熟悉的悠哉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有一瞬间吓了一跳。我还来不及往上看,就有闪闪发亮的东西飘落下来。我「唉」的一声,叹著气抓住头顶上的家伙。接著,再把那家伙拉下来身旁。我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压在我头上,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虽然感觉找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第二个会做这种事的家伙。



是社妹。她今天穿著鱼造型的睡衣……不对,是布偶装?我没办法一眼看出是什么鱼。毕竟一般生活中看到的鱼大多是切片。这么说来,鸡跟猪也是。一注意到这一点,就觉得这个世界挺惊人的。



「你好~」



「好、好,你好。记得不要随便压在别人头上。」



「为什么?」



眼前的鱼类拍打著鱼鳍,毫无障碍地在陆地上走。



你问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小同学被这样压会很高兴。」



「毕竟我妹很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我妹偶尔会说社妹很像妖精。妖精啊。她飘散鳞粉……应该说是发光的粉末,的确很有妖精的感觉。外星人跟妖精哪一个比较贴近现实?



「顺带一提,这个是鲣鱼喔。」



「哦~」



「我看到有地球人穿著这种衣服,就参考了一下。」



「你看到的真的是地球人吗?」



那是大海里想侵略陆地的半鱼人尖兵吧……不对,半鱼人也算是地球的生物。



算吗?



「我今天有事情要去找岛村小姐你们喔。」



「有事情?这么难得。」



明明她每天都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就跑来待在我家里。



「听了可别吓到喔,我是要去送巧克力给大家。」



「哦哦?」



她说出口的要事让我很意外。



「就是那个情轮节。」



「……我大概听懂你是指什么了。」



虽然日期差很多。对社妹来说,日期跟星期几应该都没什么意义。



她自称活了几百岁,所以对时间的概念也跟一般人不一样。大概吧。



这么说来,我跟安达都没有特别提到情轮节。



该不会只有我特别在意这个节日吧?一想到这里,就有些难为情。



社妹就这样踩著轻快步伐,跟我一起回家。或许是因为旁边有一只鱼,我感觉这条路走起来比平常还要冷。



也有可能只是气温比平常还要低。



我看往放在玄关的鞋子,发现比应该要有的数量还少。



「看样子我妹还没回来。」



「哎呀。」



「最近的小学生还真忙呢~」



「呢~」



一个看起来像闲闲没事的小学生的家伙,满不在乎地脱下凉鞋就进去了。由于鞋子脱得乱七八糟,我只好帮她排整齐。



先走进家里的社妹得意洋洋地摆动她身上的鱼鳍,转身面向我。



「我有准备岛村小姐跟小同学的,还有妈咪小姐跟爹地先生的喔。」



社妹从布偶装里面接连拿出巧克力。她拿出实在不像能收纳在鱼腮里面的四个有一定大小的盒子,堆叠在自己小小的手上。



「哦……这些是你买来的吗?」



我有些在意这些巧克力是怎么来的,便这么询问她。眼前这只鱼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我昨天有看电视,就参考了一下。」



「参考了一下,然后?」



「哈哈哈哈哈。」



「呃,不要只顾著笑。」



「就自己揉一揉。」



她用双手手指做出揉来揉去的动作,交缠在一起,最后再用力压紧。



「揉一揉?」



社妹说的揉一揉听起来跟手工又不太一样。怎么说,很像无中生有的那种揉一揉。仔细一看,就发现包在巧克力盒子上的缎带右侧全都有小小的摺痕。彷佛直接复制了第一盒巧克力的样貌。



「嗯……」



总觉得这个巧克力很像没有放可可。不过算了,没差。



这大概就像外星人从包包里拿出冰淇淋那种感觉吧。



就当成是这么回事好了。



「总之,我妹应该会很高兴吧。」



「岛村小姐不高兴吗?」



社妹睁著她圆滚滚的纯洁双眼,疑惑问道。



「嗯……不是,嗯。很高兴吧。」



我突然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连面对一些琐碎小事,也总是选择逃避?



于是,我一时决定尝试不选择逃避。



老实表达收到别人送的礼物的喜悦。



明明只要把喜悦直接表现在语调,还有态度上就好,却觉得这种行为很羞耻。



或许真正丢脸的,是变得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的自己。



「我很高兴,谢谢你。」



我摸摸她的头。虽然变成是在摸鱼的头。



发光的鱼露出非常心满意足的笑容,不断挥动尾巴。



因为气氛很温馨,我就刻意不去讲究那条尾巴是怎么动的了。



「所以,请送我巧克力。」



她迅速伸出空著的手。



「你好像比去年更了解情人节是什么样的节日了嘛。」



是谁教她的?我妹吗?



「现在没办法马上送你,我想想……那,等我妹回来,我们再一起去买吧。」



「好耶~」



我眼前这条鱼很「鱼」悦──呃,没事。不过,这下我就得跟这条鱼一起去买东西了。



「唔……算了,无所谓。」



反正脱掉这套衣服还是会很醒目。



「欸~」母亲突然来到走廊。她直接大步朝我们跑来。



「都是因为你们不赶快来,害我想突然跑出来吓人的计画都泡汤了。」



「连妹妹都不会干这种事耶。」



「我的思维竟然比小学生还要年轻,会不会太猛了?」



哈哈哈──她大笑几声敷衍过去,所以我也很快就放弃反驳。我从爸爸对待母亲的态度中学到面对她的时候,早点死心才是最重要的。但很麻烦的是,要是很明显故意不理她,她又会拚了命地死缠烂打。我国中时真的很讨厌她这样,还因为这样吵架。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就觉得自己嘴巴意外狠毒,让我感受到类似旧伤散发出的微弱疼痛。



现在的我无法对母亲摆出太强硬的态度,说不定就是过去带给我的小小罪恶感使然。



「嗨~嗨~妈咪小姐。」



「怎么了?鱼类。」



「这是给妈咪小姐的巧克力。」



「喔?你怎么突然送这个?」



「这是情轮节礼物。」



「你偶尔也满大方的嘛。」



母亲也摸了摸社妹的头。她的头正好位在一个很方便摸的高度。



「那我再买便宜的板状巧克力当回礼。」



「哇~」



你收那样的回礼真的开心吗?



「……嗯。」



既然当事人很高兴,那我也不想继续计较。到头来,还是只要收的人开心就好。



社妹之后进来我家吃晚餐、洗澡,还跟我妹一起睡觉,但这也是她的老习惯了。



人类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最后都有办法习惯。



让更多的理所当然出现在自己的人生当中。



人会不断重复遗忘跟习惯,逐渐扩大自己的伤口,提升自己忍耐疼痛的极限。



当家人跟多出来的那一个都进入梦乡,时间来到深夜,用功读书的手也沉重了起来。



我暂时放下自动笔,伸个懒腰。但堆积在眼皮上的睡意依然没有释放出来,于是我整个人瘫在暖炉桌上思考该怎么办。其实也等于我已经输给睡意了。



今天就到这里,先去睡吧。我用已经有一半关机的脑袋这么想时,突然有一阵电话铃声照亮了我的脑海深处。我继续瘫在桌上,靠著声音伸手寻找手机。



「是安达吗?」



虽然她不太会在深夜的时候打电话过来。我拿起手机,旋即觉得应该不是她。安达不会直接打电话,会事先问能不能打。会直接联络我的人是──



「小樽。」



是小樽。好难得……说难得好像也挺奇怪的。不过她最近都没有打电话给我。



我回想起升上国中以后,因为分在不同班,就渐渐没怎么再交流的那段时期。



而我们正好在一年前巧遇,后来也只有见过少少几次面。结果又自然而然变得疏远,或许樽见跟我之间的关系很难再继续维持下去了。我一边想著这些,一边接起电话。



我手掌上的触感,就像纸杯做的传声筒一样轻薄。



「喂~你好。」



跟安达说话不用想太多,但我有点烦恼对樽见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还真是不可思议──我暗自心想。



明明认识樽见的时间更久。



『嘿。』



「呃,安安~」



『抱歉,你刚才在睡觉吗?』



「我刚才可是在念书喔。」



『啊,你故意讲得比较好听。』



才没有特别讲得比较好听──我看了摊开的笔记本一眼。如果能让她看到,我很想把本子摊好摊满给她看。我盯著笔记本一角的空白,等待樽见出声。



『小岛?』



「咦?怎么样?」



『呃,因为你都不说话……』



「我在耐心等候您详细说明有何贵事。」



我重新穿好棉袍,挺直原本弯曲的背脊。



『原……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别放在心上,呵呵呵。」



我不小心学起社妹的笑声。不可以学她──我默默反省。



一小段空档之后,樽见就像是要先助跑一样,吸了一口气。



『呃,我其实没有事……不对,我有事要找你。嗯。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现在?」



我用不著看时钟,也知道现在才刚换日没多久。不愧是不良少女,竟然想这个时间出门。



话说回来,樽见现在也还是不良少女吗?我从母亲那边听到的传闻说樽见是个不排斥帮忙家里工作的孝顺女儿。有什么会被说是不良少女的部分吗?



『啊,小岛想现在出门的话,也是可以啦~』



「不可以,我很想睡。」



『我想也是……那,等你睡醒再出门也可以,要不要去哪里玩?』



原来是要约出去玩啊。明明也只可能是想约我出去玩,我却没有事先察觉她找我的用意。



嗯──我有点犹豫。



以前我会马上答应她,但现在会考虑到安达的心情。安达大概会不喜欢我跟樽见出门。她大概会表现出非常强烈的厌恶感。她就是这种人。她真的很容易动摇,很容易被煽动,就像火焰那样不稳定,还会延烧开来。



我本来想找个安达送我的东西看几眼,培养一些情绪,但手边没有她的礼物。我改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旁边的海豹玩偶来摸摸它的肚子,在被舒适的手感疗愈一番以后,才抬头准备回答。



「我要跟你去玩需要……怎么说,需要先经过别人的同意。」



『同意?』



我把手指抵在鼻子旁边,犹豫要不要讲得很详细。「把详情告诉樽见有意义吗?」的心情;「考虑到未来,还是讲清楚比较好」的想法;跟单纯觉得麻烦的三大势力正在互相抗战。总之,我不可以用觉得麻烦这个理由直接拒绝她。我每次行动都会从麻不麻烦开始考虑。我可能天生就是个懒惰虫吧。



「嗯──」



『小岛?』



樽见是个好人。这是我唯一熟知的一点。



算了,就说吧。



「其实我不是交到男朋友,是交到女朋友了。」



『……咦?』



我感觉到樽见愣住了,认为现在就是一口气讲清楚的大好时机。



「我自顾自地跑去玩,会很对不起女朋友啦~哈哈哈~」



所以,我又多强调了一句。如果分成很多次讲,我应该也会很难开口。



「……哈哈哈~」



我在一种独特的尴尬气氛压迫下,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笑声。之后也在樽见沉默的空档中,不断重复「呃,哈哈哈」的反应。变得有点像在学一有空档就先笑再说的社妹了。我把心思集中在受到那个神奇生物莫大影响的自己身上,逃避眼前现实。



不久后,樽见的声音划出了一道螺旋。



『真假?』



「真的。」



换作是一年前的我也不敢置信,但这的确是现实。



『女……女朋友?』



「嗯、嗯。」



这么说来,记得她之前好像问过我有没有男朋友。我当时说没有,现在也没有。不过,我倒是有女朋友了。



人生真的很不可思议。还是说,我的人生在认识安达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这一生要走什么路了?



不知道安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事到如今才在这种时候出现这样的疑问。



『这……』



「……这?」



樽见迟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讲了「这」,没有讲出后续。



我看著喝乾的杯子底部,留在杯底的香气也干扰著我的思维。



不久后。



『这……样啊。』



她接著说出的反应很普通。不过,语气中却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动摇。也难怪她会惊讶啦。她搞不好还会很排斥这种情况。我有点疑惑自己把事情讲这么明白,真的好吗?



可是樽见是我的朋友。我想尽可能避免──再继续对朋友采取逃避的态度。



『小岛有……女朋友。哦,是……是喔~』



「啊,你不用勉强自己假装镇定啦。」



而且连我自己都很不平静。所以,乾脆就两个人一起慌张吧。



正当慌张的我没什么干劲地左右摇摆身体的时候,耳边传来樽见高了好几度的声音。



『好……好前卫……啊。』



「毕竟我也是个……女高中生嘛。」



『这样啊,女朋友……嗯。』



樽见的声音听起来有如来自合上的鸟喙里面,最先发出的音节很模糊,听不清楚。



这让我很难回应,导致等待的时间愈来愈长。



我偶尔摸起手上莫名其妙的海豹玩偶,缓缓吐出快要窒息的呼吸。



『我现在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不过……』



「不过?」



『我想跟你见一次面。可以吗?』



她的声音彷佛刚捞起的冷水,渗入我的身体。



在我的指尖留下一阵锐利的疼痛。



「好啊。」



我接受樽见提出的第二道邀约。



她为什么……会想跟我见面谈谈?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懂她的用意。也因为不懂,才想跟她见面看看。



「那,我们约明天吧。」



『明天?』



「咦,你明天不方便吗?」



我觉得可以在放学的路上顺便见个面。不过,放假的时候约在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家,是不是比较近?



『是不会不方便,只是觉得这种时候……觉得小岛很难得会主动决定时间。』



「是吗……啊,好像是。」



『而且超乾脆的。』



「我觉得早点见面比较好。」



因为感觉拖得愈久,也会想得愈多。



『不过……也的确是很像小岛的作风。』



樽见的语气听起来掺杂了一点高兴,是我想太多了吗?



『那,明天……放学后约在车站前面,可以吗?』



「好。」



『嗯……嗯。』



她的声音像是溶入水中般变得模糊,随著这段连结彼此的通话消失。



率先挂断电话的是樽见。



「嗯……」



虽然睡意全消是好事,却也反而出现了类似倦怠的感觉。



说是划清这段关系的界线有点太浮夸,而且意思好像有点不太对,也有点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



不过,我总觉得有种很接近那种心情的坚硬物体在腹部深处滚动。我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鳄鱼。这么说来,我好像看过社妹穿著鳄鱼装──我在回想这种超级无所谓的事情的途中,发现有其他人联络我。



「喔,这次就是安达了。」



『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这通联络……联络?是在不久之前传来的。我在打量这段简短讯息的时候,手机又再发出一次通知铃声,收到写著『可以吗?』的讯息。我有点被吓了一跳……是像那个吗?像因为已经标示已读,就再问一次的状况吗?我想像安达动也不动地守在手机前面的模样,就不打算多考虑这个疑问了。



「『可以~』……」



我才刚回应完,安达就马上打来了。真不愧是安达。



「喂~」



『晚……晚安。』



有一点点鸡同鸭讲的问候,让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接著,我也回应她一声「晚安」。



『你刚才在睡觉吗?』



「是在拚命用功读书。」



『啊,是喔。』



「原来我在大家心中这么不值得信任啊。」



而且连「你刚才在睡觉吗」的问句都一模一样。她们是把我当成猫还是什么了吗?



『不……不是,我是觉得岛村好认真。』



「谢喽~」



『可是,你回覆得有点慢。所以才在猜你是不是在睡觉……』



喔,原来如此。我没有多想什么,就直接回答:



「因为我刚才在跟别人讲电话。」



所以回覆才会比平常慢。我只是抱著普通讲述刚才在做什么的心情这么说。



『……………………………………』



「安达达?」



感觉安达的呼吸很乾燥,是我想太多了吗?



『你刚才在跟谁讲电话?』



「嗯?朋友。」



『………………………………』



「不要在这种时候不说话,安达小妹妹。」



『可是──』



「没有可是不可是。」



『……可是……』



她像是小朋友在闹别扭一样的语气,害我不小心笑了出来。



『这……这才不好笑。』



「啊~太好笑了。那个啊,安达,啊~嗯~我想一下喔~」



真伤脑筋啊~我带著往右方游移的眼神笑道。这下该怎么办?我躺了下来,烦恼该怎么回应安达。



我看到眼前立起各种牌子。开玩笑、生气、认真说。我以前常常会选择生气。以前的我到底是看什么事情那么不顺眼?一回想过去,就会看到国中时期的自己狠狠瞪著我,很难跟她对话。要是我面带傻笑靠近她,可能还会被她拿篮球砸。



「友谊是很重要的喔……是说,安达你没朋友吗?」



『嗯。』



安达肯定的语气中似乎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情绪。也对。我的说服马上就以失败收场。而且朋友、家人跟无关紧要的他人在安达心中,说不定都是一样的地位。



那,就这么说吧。



「虽然我好像有问过,但我真的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我看起来会像她想像得那么对他人漠不关心吗?我倒是觉得我就算不怎么关心别人,也至少有在认真关心安达。



『我很信任你,可是……』



「真的吗~?」



『知道岛村跟我以外的人玩得很开心……会很塞。』



「很塞?」



『会很像有泥巴水卡在胸口。』



「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啊~」



『我不想把岛村分给任何人。』



「嗯……」



现在先不追究安达真的超爱我这一点,她的爱……好深沉啊!太深了。就像大海。没有多想什么就跳进去游泳,一定会遇难。讲得比较有诗意是这样。如果要形容得具体一点,就是占有欲很强的女朋友。



不过啊──我这么心想,挥了挥手。



就算可以两个人一起生活,要整个人生里都只有我们两个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啊,安达小妹妹。如果我的思维跟安达一样倒还有可能,只是,那样就不是「两个人」了。



「其实我啊,在跟别人讲话的时候,脑子里也都只想著安达喔。」



我不是故意说好听话,而是这种状况真的变成了事实。这大概代表安达的存在已经严重侵蚀了我吧。她应该是咬著我的侧腹附近。她会大口咬住我,让我再怎么样都无法忽视她。



「所以老实说,安达不信任我的话,我会很沮丧。」



怎么说,我是不太会主动踏入他人领域的人。



这种态度是源自我不想让别人深入了解我。



要是能让我愿意撤除这道防线的安达不信任我,我很可能会陷入一种沉重到无法自拔的心境当中。会有一种掺杂了寂寞跟心死,很像带有灰暗深蓝色彩的情绪如海浪般席卷而来。彷佛独自坐在夜晚的海边,却也觉得待起来很自在。



就因为很自在,才很可能一不小心就多加逗留。我必须想办法从海滩上站起来。



我希望,牵著我离开的人是安达。



『对不起。』



「安达也不需要道歉啦。不过……人要完整又正确表达自己的心情,果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有时候直接说清楚讲明白,也还是会被怀疑,所以我实在想不到精准表达想法的最好方法。但是,我会全盘相信安达对我表达的想法。毕竟很好辨认她讲的是真是假。



『我真的很信任岛村。』



「嗯、嗯,我也超爱你的哟~」



『……果然还是有点不能信任……』



怎么这样?



「好了,我们本来在聊什么?」



『呃……咦?好像……什么都还没聊到。』



「啊,还只有被安达质问而已。」



『我……我才没有到质问那么夸张……希望没有。』



「我们暂时先不要聊严肃的话题,你就提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咦?』



「你都打电话过来了,我猜你应该有什么话题可以提供吧?」



我们来嗨翻天吧──我抬头看往时钟,要求她炒热气氛。现在已经是最好去睡觉,避免影响到明天状态的时间了。虽然不是该嗨的时候,但我就是故意要嗨一下。



「嗨。」



『嗨?』



「我嘴巴有点太急了。来,安达同学请说。」



我想让她可以好好过滤堵在胸口的泥巴水。可是过滤完之后,那些剩下的泥巴又会跑到哪里去?



『啊,那──』



「嗯、嗯。」



『其实下星期……有个叫情人节的节日。』



「啊~好像有这个节日呀~」



我故意装傻。



「是有这个节日没错呀~」



『对……对呀~』



明明也不需要勉强自己配合我──我把视线撇向一边,笑了出来。



「所以这位客官情轮节那天有要做什么吗?」



『这个呀……就是,我今年也想过情人节。』



听安达没再继续怪腔怪调,我也改回正常的语调回答她:



「好啊……我们今年也来过情人节吧。」



『啊……嗯!』



我看得到安达正在猛力点头。人类就算不用亲眼看到,也能藉由其他各式各样的手段感觉到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因为人类做得到这种境界,也难怪会有人相信存在超能力之类的东西。



『要再去买吗?』



「也可以。而且去年的巧克力满好吃的。」



顺带一提,今天社妹给的巧克力是甜的没有错。里面装的是动物造型的巧克力,但我们家没有人看得出最中间的奇妙生物是什么。连社妹自己也不知道。



一边说著「太不可思议了~」,一边用四根手指头夹著板状巧克力的社妹看起来一脸幸福。



「也只有买巧克力才会需要去名古屋。」



『嗯。』



「不知道等高中毕业之后,会不会多出其他去名古屋的机会?」



又或者是我要离开家生活。我吗?我不禁凝视起天花板。



『岛村会想上大学吗?』



「嗯~不知道耶。」



我没有什么想要热衷学习的领域。可是,也无法想像自己高中一毕业就去工作的模样。脑袋里的自己一直都是高中生,没有想要改变自己的意思。我甚至觉得每天跟安达一起悠悠哉哉去上学的时光会永远持续下去。明明有朋友告诉我不可能有这种事,我却还沉浸在这种幻想当中。也或许是我眼里的未来太过模糊不清害的。



「那安达呢?」



我稍微逃避了问题。



『我还没仔细想过。搞不好会去工作。』



「你要变成中华料理大师安达了吗~」



『我觉得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