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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观察」(1 / 2)



有人认为,轻飘飘是这个星球的继承者。



若要继承,对象究竟是谁呢?这星球过去又是谁的呢?



「……那个,你也该下来了吧?」



我对飘到客厅天花板附近的菜菜美这么说。落个没完的绒毛虽然逗得瑞奇蹦蹦跳跳,但扫地的人可是我啊。由于看来看去都是绒毛,我也就观察起绒毛来,发现巨大毛球头上插了根羽毛。



接着菜菜美突然变回人形,绒毛聚了又散。她落地时似乎撞麻了脚,一屁股跌倒在地上,瑞奇雀跃地追着掀起的绒毛跑。



这样也算是在玩吗?



「……」



如果这个星球被这种东西继承,原本的主人一定会很头痛吧。菜菜美坐在地上,只把头后仰过来看着我,瀑流而下的头发中飞出一撮撮绒毛。



就不能克制一点这个飘绒毛的现象吗?



「轻飘飘773——」



她说到这里时想起自己有了名字,重说一次:



「菜菜美?」



并稍微歪头,看我的反应。换个称呼以后,人的感觉突然多了很多。



看来只要加上数字,就会立刻变得不像个名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个雪风会不像轻飘飘,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用『我』来代表自己就好了吧。」



我教她一个方便的词。她低声念了一次「我」,将它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经过这个仪式般的举动后,菜菜美张开双手报告说:



「我发现,我能在空中飘很久。」



「……………………这样啊。」



「嗯。」菜菜美点头回答……所以告诉我那个做什么?



「话说,你是怎么变成毛球的啊?」



菜菜美愣住了。想事情时还是会习惯全身不动。后来她终于想出答案,甩头洒出一堆绒毛,抓下来拿到我面前。



好像在说「就是这样变的」。这样谁会懂啊?



「……咦?」



有人按了门铃,会在这么晚的时间上门的……只有小黑吧。



菜菜美站了起来,像是想替坐在地上的我开门似的。



她的脚不麻了吧。



「我提议让我去开门,征求同意。」



「……你要去啊?好,就帮我开个门吧。」



由于猜得到对方是谁,便交给菜菜美去办了。目前的她单纯只是个食客,偶尔也该让她帮点忙。如果小黑有事找我,她也会自己进来就是了。



菜菜美小步往玄关跑去,瑞奇才想跟上就又临时折回来,到我腿上窝着。它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是野性的直觉吗?瑞奇不会说话这点,时常让我有点扼腕。



一旦跨过心中那堵墙,我也鲜少再将她与姊姊摆在一起了。



那是别种生物,只是种生物。是生物吗?要说她是植物的聚合体也行,不过她会吃会喝,所以多半是生物吧。尽管会散出绒毛,变成毛球等部分是有点怪异。



叮叮叮。叮叮叮。有手指点击金属的声音,是菜菜美弄的吧。她好像很喜欢敲打一定的节奏。我不认为那是轻飘飘的共同特征,应该是她个人的怪癖或嗜好。感觉上,类似这样的种种发现,总是让我对她是轻飘飘的模糊印象一分一毫地更加深刻。



是我终于能够站稳脚步来观察她了吗……虽然她常常在飘。



我摸着瑞奇搔弄我鼻子的尾巴等了一会儿,见到菜菜美抱了个似乎很重的锅子回来。我就知道。可以确定按门铃的是谁了。



「是小黑吗?」



菜菜美用力点点头。我不认识其他人,这也是当然的事。她又在那锅里装了草莓汤给我们吧。瑞奇会发觉危险似的折回来,就是因为这锅汤?



菜菜美将锅子放到桌上,锅盖上有本书。



「她请我把这个交给一二三。」



菜菜美将书拿到我面前。什么书啊?我接下它,看看标题。



「……情思教育?」



书皮上印了「献给好孩子的情思教育」几个大字。我将它念了一遍,深感头痛。这是什么东西啊?真难理解。



情思教育,是帮助孩子培养丰富情感,加强感性的教育——第一页开宗明义就是这么写。那又怎么样啊?我差点把书塞进嘴里啃。我再次把书盯穿似的注视封面,无论怎么看,「教育」二字都会吸引我的目光。



教育……教育谁?不会是菜菜美吧?还要我做这种事吗?



我转头看看身旁的菜菜美,四目相对。她眼睛闪闪发亮,一副有所期待的样子。



「……怎么样?」



「我认为我达成别人拜托我做的事了。」



「……咦?啊啊,嗯,谢谢。」



菜菜美「嗯」地点头。她是期待我向她道谢吗?还真讲究。



「你有跟小黑说谢谢吗?」



人家送我们东西吃,怎么能不道谢呢。



菜菜美愣住了,隔了一段时间才上下甩头……太假了吧。



她想岔开这话题似的将锅盖开出一条缝,将脸凑近闻闻味道,并发出「唔喔噎喔」的诡异声响。看来这次也很刺激,不过这不重要,菜菜美的表情比较吸引我。她整张脸都垮了下来,眼睛和嘴唇融化似的向下垂。



虽也可能只是我不曾用心观察,总之在我印象中,没见过街上的轻飘飘有哪个表现过这样的情绪。就这点而言,这个轻飘飘……菜菜美,真的有点怪。



那应该没什么特别原因吧。若真要猜,大概就属轻飘飘刚出现时所引起的灾害中,姊姊是最早的一批受害者吧。姊姊会被车撞上,完全是天降绒毛惹的祸。然而姊姊和菜菜美应该毫无关联,我想是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没有。」



瑞奇同样往锅里瞧了一眼就立刻逃走,菜菜美也手脚并用地爬着追过去,和它一起在墙边蹲了一下就往我这儿跑来。这次换瑞奇追菜菜美的屁股跑了。他们两个干嘛互相模仿,因为感情好吗?



「好孩子的情思教育。」



菜菜美探头过来看看书名,并念出来。看来她的注意力转到这本书上了。瑞奇似乎只对放松感兴趣,跳到我腿上来,尾巴在我和菜菜美之间大把大把地晃动。菜菜美的眼睛平常都会盯着那尾巴左右打转,现在却紧盯着我。



「好孩子的情思。」



「是啊,就是写这样。」



我封面朝下放下书,菜菜美捏起书角,翻了翻附录页。



这些反应都在告诉我准没好事。



「我认为有必要学习更多的事。」



「你之前就说过啦。」



「而教育的目的,就是加强学习。」



「……你跟谁学的啊?」



是从电视上现学现卖的吧。菜菜美拿起书,将封面对着我说:



「我认为这是效率很好的学习工具。」



「呃,我不知道耶……」



我以感觉很马虎的判断表示异议。教师与学生问题都一大堆,别说提高效率了,我只觉得我会毁了她的思想。菜菜美翻开书页随意浏览。她知道什么是情思教育吗?



总觉得那是离我们最遥远的教育,只有我这么想吗?



我抱好绕了过来的瑞奇,瑞奇伸出前脚蜷起身子,脸顶在我的肚子上,就这么发出呼呼鼻息闭上眼睛。



我在它向后垂的耳朵催促下摸起它的头,心想若要培养感性,瑞奇或许会教得比我更好。不过就我看来,它一定不想接这份苦差事。



我朝一边专心看书的菜菜美瞥一眼,觉得脑袋发胀。



我真的非得做这种事不可吗?我又不是这孩子的父母,就外表而言还是她弟弟。姊姊是有教过我一些事,可是我从来没教过她什么。我与姊姊的知识量差距悬殊,而且基本上永远追不过。



从没想过,我竟也会在不知不觉中站上教师的立场。



假如姊姊或父母有任何一个还健在,我就不必受这种苦了。



「……」



他们每一个都早已因为轻飘飘,消失在绒毛的彼端。



轻飘飘理所当然似的飘降下来,又理所当然似的成长。



疑问,又重新回到原点。



轻飘飘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自己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菜菜美一大清早就快步冲下楼梯,对我如此报告。我以感觉又热又肿的眼睛,注视那一连串可见睡眠充足的轻快动作。真羡慕。



结果,我通宵读完了整本厚厚的情思教育书。



我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啊?脑袋里沸腾似的滚烫。



「我是不认为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比你更不可思议啦。」



昨晚的我也很奇怪就是了,今天还要工作,做那种事行吗?我手拄着脸看菜菜美「咚咚砰~咚咚砰~」地踏起脚,这次很难判断她是在打拍子还是心里焦急。



「你看到什么啦?」



「我跳进很大的水池里然后沉下去,之后再也浮不起来了。」



她还做出跳下去的动作。没有下文,看来是说完了。



「……如果你真的没浮起来,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吧?」



「所以我认为不可思议。」



「啊,我想……」



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原来轻飘飘也需要睡眠啊。



「我想你看到的东西叫作『梦』。」



我对那所谓不可思议的东西做出我的见解。菜菜美停止踏脚,歪着头问:



「梦?」



「就是睡着的时候会看到的东西。」



如果她不能接受这种说法,我大概就有得解释了,然而菜菜美果然没那么简单放过我。



「对于梦是什么,轻飘飘773——」



菜菜美愣着转动眼睛,接着重说:



「对于梦是什么,菜菜美认为有学习的必要,征求同意。」



我想是没必要刻意订正啦。



「梦这种东西……很难解释。」



「我认为,有必要知道睡眠期间为什么会看见那种东西。」



不需要啦。可是我没说出口,头疼地不发一语。



假如我要负起教育菜菜美的角色,不难想像未来将面对许许多多这样的难题。老实说,这负担对我而言真的很重。好想放弃,啊啊,好想放弃。



「梦……所谓的梦就是……」



有些事再怎么躲也躲不掉,现在就是其中之一。



我将眼睛别开,菜菜美「嗯。嗯。」地应声等着我后续的反应,然后我说出还算像样的回答。



「就是睡着时会看到的幻觉。那全都是假的,所以就算在梦里沉到水底,对现实也完全没有影响。至于为什么会作梦,目前众说纷耘,还没有人找到正确答案。」



我在说明同时拉了条防线。我又不是科学家,怎么会知道梦的成因。菜菜美左右扭动脸颊,摆明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幻觉不会影响现实?」



咦,怎么是纠结这一点?我的回答反而生出了有点麻烦的问题。



「幻觉是一种没有实体的东西,所以不会影响现实。」



「所以梦虽然不会影响现实,可是存在于『某个地方』?」



陷入哲学性话题了。这是我最头痛的范畴。



「就在你的脑袋里。」



「我的脑袋是幻觉?」



菜菜美手按着头,上下左右摇晃起来,绒毛逃命似的飘起。



「不要混淆到那边去啦。总之我的意思是,你的脑袋有看见幻觉的力量。」



这话听起来有点古怪。看见幻觉的力量?什么东西啊。



就字面来看,恐怕是种相当危险的力量。



「感觉也有点像……抓到不存在的东西。有些人会把它扩大解释成超能力,算是群众社会必然会发生的现象吧……不说这个了,总之就是这样。」



「很难判断那是什么意思。」



菜菜美拉拉我的袖角,似乎想要我多说点。



但我甩开她,爬上轮椅。



「该准备早餐喽~」



并强行脱离疑问攻势,不过菜菜美紧追不舍:



「我认为一二三逃走了。」



「对啦,我逃走了。不要问我太难的事。」



我直接讲明。脑袋都想得快过热融化了,再想下去不堪设想。



「我对自己为什么会跳进水池里感到很不可思议。」



「我也不知道啊,会不会是口渴啦?」



菜菜美像是把我的随口回答当真,小跑步到厨房,倒杯茶喝了起来。每次见到她摄取水分的样子,我都会怀疑喉咙会不会漏水而盯着她看。可能是因为,我就近目睹了她从绒毛集合体中诞生的整个过程。



喝光之后,菜菜美猛然睁大眼说:



「我认为有必须保持缺乏水分的状态,否则不会再回到那个水池。」



「你想作同样的梦啊?」



菜菜美拿着杯子点头,接着张嘴「噎~」地吐舌。「不准吐出来。」我这么说,她便缩了回去。



「不然等到要睡觉的时候,你又会渴了。」



但无法保证她会再作相同的梦。菜菜美坐上椅子,脚跟叩叩敲着地板。



明明敲得很用力,听起来却很轻盈,真有轻飘飘的感觉。



瑞奇或许是听见我们的对话声,跑到厨房来,在桌椅底下开心地钻来钻去绕圈圈。菜菜美说声「早安」迎接它,将它抱到腿上用脸颊摩蹭。钻出脸颊的几丝绒毛,与瑞奇的毛混在一起,没飘出瑞奇身上。让我有点担心瑞奇和菜菜美再这么玩下去,说不定有天会变得像萨摩耶犬那样整只雪白。



我热了小黑昨晚给我的那锅炖汤。这次里头没有固体漂浮,圆胖的红色瓮型锅里头整个绿油油的。与其说是食物,更像是药汤,好像能愈疗精神。材料无从推知,感觉每次加热,都会漂出些特殊的东西。我盛了一碗摆到菜菜美面前,她跟着愣在碗前。



「我——」



菜菜美难得只说到这里就卡住了,瑞奇一阵风似的从她腿上逃走。



「我提议,我刚才就喝过茶了,征求同意。」



「这是什么提议啊?」



「我认为,由于我已经摄取过度水分,所以不需要更多水气。」



也就是「谁要吃这种鬼东西」的意思吧。



「这样啊。」



我顺道准备了瑞奇的早餐。瑞奇迫不及待地将嘴伸进装满饲料的狗碗,问它「好不好吃」却吐了舌头。人要与狗沟通真的不容易。



而菜菜美虽然说了那么多,最后还是捧起碗「滋滋滋」地吸了一口吞下去,然后当场愣住。不过味道似乎不怎么呛,汤汁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流进她的小嘴里。这次手背会变成绿色吗?



我一面观察菜菜美的吃相,一面继续思考昨晚想了一整夜的事。



情思教育……就丢球给她捡吧。不行吧,应该要让她看书,这样比较省力……似乎不会。感觉她读个三行就会丢一个问题出来。弹钢琴……我去哪里生钢琴啊?



我一直在想,教育这件事,具体上究竟该怎么做?



这应该没有简单到不抱明确想法,只凭模糊概念要她做某些事就能够解决吧。教育的重点在于,预先规划受教者的成长过程,使其发展为教育者心目中的形象——书上是这么写的。



方法之一就是让她上学。经过检讨,我对这件事仍有些疑问——我所知的学校和专为轻飘飘设立的学校,会是一样的地方吗?



多接触不同的人事物,能培养出丰富的情感。



书上是这么写。假设这句话正确,那么只有轻飘飘的学校,可以满足这样的接触吗?无疑地,轻飘飘都有自己的个性。但那实在很淡薄,且不一定会表现出来。另外,菜菜美常有些大胆,或者说不顾他人的行为。



依我看,若现在就将她丢进群体生活中,是一件很乱来的事。



要是突然在教室里变成毛球飘起来之类的,一定会给同学添麻烦。



「你今天要出去吗?」



我先问问她今天的计划。知道总比不知道好,至少能减少不必要的忧虑。



双唇染上淡绿的轻飘飘,眼睛转了一会儿后说:



「我决定,要从电视吸收知识。」



「那就这样吧。」



她这么说的日子,就真的会坐在电视机前整天不动,不用交给小黑照顾也没问题。如果瑞奇也一起留在家里,就肯定是吃我替它准备的午饭。



「再来……还有什么?」



有件事非得先问清楚不可。我盯着菜菜美的脸看。



滋滋滋地喝着绿汤的菜菜美也转眼看我。



「你想去学校看看吗?」



由于将教育责任完全丢给别人也是昨晚想出的选项之一,便姑且一问。



假如她想去,我就有一堆麻烦透顶的手续和准备要处理,但也不是完全不考虑。



「我还不足以判断学校是怎么样的地方。」



真是个理所当然的回答。想不到她也有如此慎重的一面。



「在学校……可以认识很多轻飘飘喔。」



若他们是生物,很可能会想多结交些同族伙伴吧?



学校的吸引力似乎不怎么样,菜菜美略歪着头考虑起来。等了一阵子,她的嘴还是一个字也没吐,反倒吸起绿汤来了。我只好主动放弃这个话题。



「我应该能弄来一些简介或资料……你要不要看过以后再想一想?」



菜菜美点了两次头,晨间对话就此结束。



早餐过后,我捡起搁置在客厅地上的情思教育书,随性翻了几页。



小黑怎么会有这种书?特地买给我的吗?



虽然算不上多余,但实在很多事。



我再翻几页,看看摺了角当书签的页面。



一发现或许会有用的资讯,我就先摺个角以后再看。这页就是其中之一。



「……让菜菜美画图,不晓得怎么样?」



具创造性的行为是有效提高感性的方法之一。



书上是这么写。既然如此,让菜菜美也和我一样画几张图也不错。家里有纸笔吗?我趁锁门窗之便到处找了找,可惜哪儿也没有。现在太早,店都还没开,我决定在回家路上买,或者下班时请无垢分一点给我。让她多方尝试,找出兴趣相合的事,也是教育的有效方法之一。



因为书上是这么写。总之,我就先从做得到的开始着手吧。



这样的过程,也会创造某些新东西。



这可是书上没写的。



「现在,我要开始情思教育了。」



「情思是什么?」



「我不知道。」



菜菜美抖抖头发,散出一些绒毛表示抗议……那是抗议吗?



「所以从今以后,呃……我要和你一起学习这个东西。」



一听我这么补充,冒出一半的绒毛都缩回发丛里了。原来能控制啊?



既然能控制,真希望她之前也能别到处乱洒。



话说回来,我这么做能替代学校教育吗?向无垢问到学校位置后,我在回程绕到那里,拿了一堆资料回来。



我在校内稍微转了转,的确是满坑满谷的轻飘飘。操场上、教室窗口边,怎么看都是轻飘飘。学生们每个都表情僵硬,仿佛不觉得上学是有效利用时间,老师倒是热情到让人觉得有点啰唆。



傍晚,提早回家的我难得能在窗边观赏绒毛飘落的景象。绒毛犹如破碎而离群的云朵,从黄昏另一端大举压境。有的无声无息地撞上窗户弹开,往地面柔柔地飘荡。若在这些绒毛消失之前聚集一大堆,是否就不用等待他们自然诞生,直接创造出轻飘飘呢?虽然我不想这么做。



我将无垢给我的整叠图画纸摆在菜菜美面前,还准备了和我所用的相同的彩色铅笔。菜菜美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一式画图用具。刚不久前,我还为了让菜菜美别再看电视而苦战了一阵子。尽管她连一公尺都没离开原位,只是转个方向而已。电视机没关,继续在我背后播放旧世代的连续剧。



「我认为,我有必要知道为什么画图是教育行为。」



「书上写的。」



对于我简短的回答,菜菜美很不满意地鼓起腮帮子……然后脖子以上变成了毛球啊!原本只是鼓起脸颊,居然会整个变成毛球,也太夸张了。



「画图是一件……对,一件可以增加想像力的事。」



绒毛「砰」地一声散开,脑袋恢复原状……呃,其实原本也是绒毛嘛?



「我有必要知道增加想像力是什么意思。」



「这也请你自己想像。来,随便画点东西吧。」



我硬是转移话题,催她继续往下一步走。菜菜美也停止问题攻势,握起彩色铅笔。



这一刻,使我在心里对自己至今的一切准备和苦心大叹一声。原来要自己以外的人听话是这么费力的一件事啊。我和姊姊以前也这么难使唤吗?



我确信我绝对不是,无论这样是好是坏。



菜菜美的彩色铅笔动了起来。从她的视线及使用的颜色,可以推断是在画瑞奇。不知为何,她从耳朵开始画。当菜菜美看瑞奇时,都是从耳朵看起的吗?瑞奇似乎也注意到菜菜美的强烈视线,转头望向她。



菜菜美没看图面,只盯着瑞奇动手。瑞奇像是不安于那样的注视,耳朵越来越向前弯。菜菜美也跟着那动作不断添加线条,画得纸上仿佛留下了耳朵的残像。



然而模特儿并不是无机物,可能是耐不住了,不久就跑到走廊上去,菜菜美也带着正在画的图跟上。她的画法还真是自由奔放。走廊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听起来,是菜菜美在到处乱跑。



等了片刻,瑞奇先回来了。它钻进我的脚与桌子之间,避难似的躲着,菜菜美这时也回来了。她每个大动作都会洒出一些绒毛,让我很担心走廊已经白成一片。



看来她就算能够凭自身意志收紧那些绒毛,但一点也不想那么做。



也许是因为从各种角度画瑞奇的缘故,图画纸上只能看到一大堆零碎的线条乱七八糟地揪结在一块儿。轻飘飘带着那张画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我认为,画瑞奇是一件很难的事。」



「下次趁它睡着再画看看吧。」



菜菜美将图画纸正面朝向自己拿着,保持前倾的姿势僵着不动,像是在思考接下来要画什么。



思考时会暂时停止动作的习惯,在姊姊身上也见得到。



尽管寻找相异点时,总是会刻意忽略那些共通点,但这些共通点仍如此确实地存在。不过肢体动作在思考时停顿是极其自然的现象,似乎有点难当作是共通点。不,确实是很难。其实这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不值一提。



就当作是这样吧。



不说共通点了。我看着轻飘飘时,心里常冒出一个疑问。



这孩子真的有骨胳吗?她身上摸得到坚硬的部分,那是骨骼吗?还是茎之类的?



菜菜美一开始画就快速地挪动彩色铅笔,一段时间后停下手问:



「画是什么?」



「画就是画。」



为什么这个轻飘飘总会注意到根本性的问题啊?



不带知识地观察由这星球传授的事物时,这样的问题就会一个接一个不断冒出来吗?也许她只是对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物,理所当然地感到疑问吧。



「就像我是我一样,画就是画。要把它当作一整个东西来看,不要过度拆解。」



难得说了句似乎有点道理的话,不过菜菜美依然揪着眉。这家伙真难缠。当我垂眼兴叹时,菜菜美吐出了脱离哲学范畴的疑问。



「我无法判断该画什么好。」



看来这次是非常普通的烦恼。我也常有此困扰,感觉特别亲近。



「这个嘛……把你想到的东西画下来就可以了吧。」



前提是要能想得到。菜菜美像是将我的马虎建议照单全收,又抓起了笔,随便乱画似的高速作画。画一会儿就丢下笔,抽出下一枝。到现在,我才注意到她是右撇子。我两只手用起来都差不多,不会刻意用其中一手,感觉很新鲜。



新闻的时间到了。我看向没关上的电视机。



今天先播报的不是今天诞生的轻飘飘相片,而是针对傍晚交通事故渐增所做的专题报导。宣导这种事,会有多大的效果呢?



一旦飘起绒毛,所有车辆都必须暂时停驶。在这样的交通规则下,有的人甚至到了傍晚就会自动放慢速度,但例外永远存在。



我们之中也有些异类,不愿受规则拘束的人。



有的轻飘飘说不定还会无视法规开车呢。



与这些异类接触,是能培养什么情感?



莫名其妙。



「……」



频道变了。转到介绍定期健康检查的频道、介绍期刊的频道、介绍能切开厚冰的水刀的购物频道。我转头查看。



菜菜美正起劲地按着遥控器。之前也发生过几次,她不是喜欢看那些节目,而是玩按遥控器打节拍的游戏。在画面随按压指尖的感觉不断切换下,她沉浸在自创的演奏中。我是无所谓,她觉得好玩就好了……不过那样好玩吗?



反正我也不想看电视。既然担心的事已经发生,对其他轻飘飘不感兴趣的我,也不再盯着傍晚新闻看每天有哪些轻飘飘诞生。光是应付眼前的轻飘飘就够我忙了。或者说,我根本忙不过来。



「画好了吗?」



我半提醒地问。轻飘飘赫然露出「对喔!」的表情,放开遥控器回去画图。她只有惊讶和厌恶的时候,表情特别夸张。轻飘飘构成物的比重,可能特别偏向某一方面。



人人都有喜怒哀乐,但比重各不相同。如此的不均衡,也产生了不同的个性。



这是我过去听来的,不知可不可信。这孩子是哪方面过多了呢?



菜菜美粗鲁地抖着脚,动笔速度依然相当迅速。她连续画了几个圈圈,用彩色铅笔涂满,以与我相同的步骤填满图画纸。铅笔与手指之间不时跑出些绒毛向后飘去,可以感觉她画得很用力。



做什么都会飘绒毛,那和人类出汗是同样道理吗?



「报告,我完成了。」



菜菜美这次目光不离图画纸,一口气画完了图。「可以让我看——」还没说完,她就把图交给了我。这和不愿让别人看图的我正好相反。我接下图,上下扫动眼睛观赏,第一个浮上脑海的感想是「看不懂」。



图上有六个蛋黄般的大圆点围成一个圈,中间也涂满了黄色,周围有几个看似云朵的色块。每个部分的画法都显得相当稚拙。



和我的图简直不分轩轾。如果她要我比较优劣,恐怕只会惹人伤心,还是算了吧。



「这个黄黄圆圆的是什么?」



听我这么问,轻飘飘歪了头。这下换我伤脑筋了。



「我认为,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样啊,那大概谁也不知道吧。」



会是傍晚的景色吗。从黄与白的配色,能联想到窗景,不过太阳不会有六个。若不是太阳,这些蛋黄会是什么呢?



说不定,那是菜菜美的心灵写照……不可思议。



在我百思不解时,菜菜美抽出新图画纸又开始画图。她似乎很喜欢这个活动,对电视或遥控器一眼也不看。我关掉电视看着她作画之余,忍不住问:



「这种教育的效果好吗?」



我没自信说自己提供了什么贡献。菜菜美没放下笔,举手似的抬起手说:



「我能感觉到,自己更像是好孩子了。」



一开始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过那本书封面才明白。



「啊,是这边喔?」



原来她重视的不是下半段的「情思教育」,而是上半段的「好孩子」啊。的确,情思教育这玩意儿,就算念出口、看过书,也只是懵懵懂懂,难以理解。而好孩子就算概念模糊,也能抓到大致形象。如果需要一个目标,或许该设定为「成为好孩子」吧。



感觉上,比起将心思花在无法理解的词上,这样的效率更好。



我不知道菜菜美是否想过这么多,但若她能想都不想就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脑袋比我还要聪明。我半认真地这么想。



搭配与姊姊相同的外貌,更加深这个想法。



「你想到户外画图?去啊去啊。」



翌日早晨,牙齿染绿的菜菜美说出她今天的计划,我连声同意。



「只要你能遵守我上次定的规矩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