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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眼眸中满是彩虹」(2 / 2)




……翻译机啊。我本来想说如果他有多的,想请他给我一台,但即使现在看到他操作翻译机的模样,我也不怎么在意。这多半是因为我正和佳喵一起学语言。而我知道一旦有了翻译机就能解决一切,自己就会对这种情形觉得很没意思。



外星人的准备似乎结束了,所以我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漂流者,来到这个星球……」



我才一说话,外星人就歪了歪头,摇动了触角。



他伸出蓝色的手掌要我等一下。他在调整翻译机,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的言语,非常,古老。」



外星人小心选择用词,用单字跟我说话。



「拆成,单字。共通的,地方,不多。」



「……了解。」



我点点头。不只是和这个星球的人,连跟其他种族也只能拆成单字说话吗?



翻译机里并未登记我所用的言语,但似乎却有这个星球的语言。



看来问题似乎不在距离,是在时间。而这两者当中都有著很大的隔阂。



「我想问,情形。我是,漂流者。迫降,这个星球。」



我也只用单字解释。外星人虽然停顿了一会儿,但仍摇动触角点点头。



「这种星球,为什么,理解。」



「一起,带去。船,故障,看看。」



不但言语不通,而且我搭乘的小艇也不只是款式老旧这么简单。看来无法指望太多,但总比什么材料或工具都没有的我要来的好。虽然我对他会不会这么好心帮忙颇有疑问,但外星人似乎很爽快地答应一起去看。



外星人对猿~~子说了几句话,然后陪我一起走。外星人似乎已经用迷彩装置隐身,但我不能引人注目,所以我专挑小路走。跳过围绕建筑物的围墙,在树丛中奔跑。外星人也轻而易举地跟上我。看来他有相当程度的体能,这和我的知识相符,让我放下了心。



我回到了迫降时潜伏的树丛。我把小艇埋在这底下,所以得花些工夫才能挖出来。我为了挖土而弯下腰,外星人也帮我一起挖。两人一起动手,也就轻而易举地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挖开了这一带的土。我们卖力挖掘,拖出了小艇。



小艇已经沾满泥土,显得脏脏的,上面还附著著大量这个星球上的小型生物。在外面发出叫声的,多半就是生物的幼体吧。我用手拨开这些生物,让入口露出来。然后解锁,让外星人帮我检查内部。



「这个,也很古老。」



外星人就像仰望遗迹似的观察小艇,调整各种功能没能正常发挥几成的仪器。外星人调整了一会儿,似乎也因为气温上升,身体愈来愈红。随著温度升高,可以看到外观变色,这点也和我所知的这个种族相符。



他粗犷地调整了一会儿,途中还敲了两次,让我一边胆战心惊地暗叫你别乱来,一边看著他修理,但没过多久,萤幕亮起了光。我用的时候模模糊糊,连一半都没显示好的萤幕,现在却显示得清清楚楚,然后上面列出了令我怀念的文字。



外星人说他看不懂这些言语标记,问我显示起来正不正常。我和外星人换位置,坐进了拥挤的小艇,紧张地进行操作。从我出发后经过了多少年?我的流刑还剩几年?输入这些问题后,虽然语音导览尚未恢复,但答案仍淡淡地,残酷地显示在萤幕上。



「……………………」



我哑口无言。



如果这些标示正确,那么我是个从一千六百年前,来到这个宇宙的人。



一千六百年。尽管早有觉悟,但看来还真是飞了很长一段时间。剩下的流刑距离也只剩六十年啦?只要到处徘徊就消化得完,我的罪已经快要消融了。



同时我的足迹也已经消失无踪。



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故乡母星上的朋友、家人、创造出来的生命体,全都已经死灭殆尽。我的名字会不会记载在故乡的古籍上?真要说起来,连那颗星球是不是还存在,都很令人存疑。也可能被我创造出来的生命体毁灭了。



我机械式地检查完各种侦测器是否正常运作,然后拖著这些仪器当然还是坏的这样的事实,出了小艇。我先把出入口上锁,然后洒上泥土,再度把小艇埋进土里。



然后我没有心力问问题,就和外星人分开了。外星人多半是看到我脸色不对,也不说什么就离开了。虽然他也可能只是没有兴趣。



我来到大马路上,走在彷佛成了蜃景一部分的梦幻景色当中。手脚沾到的土壤纷纷跌落,被我踏扁。酷热加剧,让我视野愈来愈朦胧。



知了知了的生物叫声来来去去,彷佛在摇我的头,也加重了状况的严重性。



我没有力气去想自己走向哪里,抬起了下巴。



明明早已猜到,但实际面临这样的现实,仍然当场束手无策。



等偿清了罪,我又该回哪儿去呢?



汗流浃背地从大学回来一看,佳喵已经不见了。



我找过一遍,包括浴室和厕所也都找不到她。从她来到这里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擅自离开房间。虽然她之前根本没有要外出的迹象,所以说来也是当然。



我放下书包坐下,打开电风扇。接著察觉到门开著。



「出去前先把门锁上好不好?」



又不是猿子。该怎么办呢?我想了一会儿。



要去找她吗?不,她的身体状况也已经恢复,而且也许是主动出去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去找她也说不过去。这里不是佳喵的家,出去才是对的。



我一边觉得但总可以跟我说一声吧,一边打开冰箱。我口渴了所以正想喝茶,却当场停下动作。我事先煮好要给佳喵当午餐的冷面还留在那儿,完全没动过。照佳喵的个性来说,应该会吃完再出去。



我茶也不喝,关上了冰箱,回到转个不停的电风扇前。



「……唔唔。」



我看著手指。只有最先碰到佳喵头部的这只手指,维持著虹彩。



在大学要掩饰这种现象,意外地费了我一番工夫。课堂上要用到投影机时,都会关掉教室里的灯,但在那么昏暗的地方,这种虹彩光芒就会大大地自我主张。



我看得出神良久。我心中有个角落在害怕,害怕迟早有一天会失去。



我关掉电风扇,但还是觉得该开。叶片转动声太刺耳,于是又关掉。



我下了决心,检查完衣服,发现佳喵一开始穿的那件怪衣服还留著。看到这件衣服,我洗了洗脸,去到外面。我心想,找一下应该无所谓吧,于是任由心意仍然含糊,就上街去寻找佳喵的身影。



我当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我从她外表的外星人度联想,还去绕过了陨石坠落的现场,但在那儿并未找到像是她的虹彩。在坠落现场没能找到,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的阶段,就已经无计可施。她看起来身上没有钱,所以假设她没办法搭地下铁,但即使限定她人在镇上,凭我一个人实在绕不完。我停下脚步,试著思索如果要筛选到一定范围,该怎么筛选才好。



如果一个人没有钱,也没有家可以住,那么会去哪里呢?



我推理出来的结果是,有水可以喝的地方。既然如此,那么应该会在公园一带吧?虽然佳喵恐怕未必知道这些,但总之我就是决定相信这一点,展开行动。



就找到太阳下山,如果还是没找到,就忘了她吧。我对开始下沉的太阳发下这样的誓言。



我就像是被自己决定的时间限制推动,快步走向附近的公园。一从大马路上偏出去,建筑物就一口气大减,越过沿著堤防铺设的道路后,就是一大片农田。即使来到大城市,但只要稍微偏出去,还真的会有这种和我老家四周差不多的景色。这条乡间小径的途中有著寺庙,以及与寺庙相邻而设的公园。现在我每天只在大学和公寓机往返,但刚搬来的第一个月,我常常在镇上探险,所以意外地对附近的地理状况掌握得很清楚。



所以当我直接来到这个公园,发现熟悉的身影时,既觉得放心,又觉得傻眼。



「你这丫头也太自由了吧。」



佳喵就躺在位于寺庙庙地内的儿童公园长椅上。她俯卧著伸出手,还弯曲膝盖,垂直举起小腿睡著,所以怎么看都只像是在开玩笑。她真的在睡吗?我靠过去,从正上方窥看她的脑袋,但还是没有反应。我往她的后脑杓戳了几下试试看。



佳喵迟钝地抬起头,以精疲力尽似的右眼捕捉到我的身影后,立刻就起来了。她鼻子都被压得变形,满脸通红。真亏她有办法长时间维持那样的姿势。



佳喵的眼睛与头发都失去了虹彩。看来即使只是一顿午餐没吃,都会无法维持。



就先不管这个,看到她的手脚染成别的颜色,我忍不住有点退缩。



「哇,又被泥土弄脏了。」



也不知道她是跑去哪里玩了,连脸上都沾满了泥土。



「佳喵。」



佳喵她……这样实在很容易混淆啊。别的东西姑且不说,把我的名字发音成这样,实在很不方便。



我蹲下来,对到佳喵的眼睛高度。佳喵起身后一动,她脸上那些已经乾掉的土壤,就像黑色的沙子一样纷纷跌落。连眼角都有泥土跌落,简直像在流眼泪。



「佳,苗~~~~~~」



我指著自己的下巴,强调「苗」字。不知道佳喵懂不懂得我的意图?



「佳喵~~?」



只是拉长而已。不对,不是这样。



「佳,苗!」



我改变强掉的方式。是苗啊,是苗。长短根本不重要。



「佳,喵!」



佳喵活力充沛地保持顽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苗。」



得先从这里练习起才行。佳喵连张嘴的方式都在模仿。



「苗。」



明明就会嘛,那我干嘛要像个傻瓜似的把嘴张那么大?



「苗。」



「苗。」



「佳苗。」



「佳喵。」



「苗!」



佳喵发窘了。她频频从扁扁的嘴唇伸出舌头活动,像是在练习。



然后……



「佳……苗。」



「喔~~!」



她总算能把我的名字念对了。我忍不住举起手臂,大感欢欣。



佳喵一开始也被我的大声呼喊吓到,但似乎是从我欣喜的模样中感受到了些什么,跟我一起蹦蹦跳跳。每次跳起来,不起眼的泥土渣就四处飞散,让周遭弥漫著泥土味。



「佳苗,佳苗!」



「没错没错!」



我看这多半是佳喵第一次能够正确发音吧。包括这点在内,让我们一起兴高采烈,在没什么人来的公园里欢欣鼓舞。甚至连从围绕寺庙的树木间洒下的那些阳光般刺耳的蝉鸣声,也赢不了我们。明明就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却让我尝到了极少有机会品尝到的成就感。



我们闹了一阵之后,热度随著沉默冷却。温差让我脑袋一晃。



对了,我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呃……刚刚是在说什么?」



佳喵和我,都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待在公园。虽然彼此都有苦衷,但练习名字的叫法,就让我们把这些都拋诸脑后。佳喵那掺杂疲劳与睡意的眼睛也稳定下来,充满了一种和虹彩又不太一样的光辉。



她会浑身是土地来到这种地方,也就不难想见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但她脸上的阴影也已经散去,所以我判断即使不问清楚情形,也不会有事。



我起身决定回去。即使我特意什么都不说,也不招手,就迈出脚步,佳喵也理所当然地从后跟来,所以之后该怎么做,也就自然而然决定了。



回去以后就先叫她去泡澡,晚餐就等到泡完澡再说。



我们两人就在从途中开始露脸的晚霞目送之下,踏上了归途。



「我回来了。」



我一时兴奋,对没有任何人等在里头的房间打了声招呼。为的是掩饰我忘了上锁的这件事。佳喵听了后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但仍不改纳闷的表情,来到我身旁并肩站好,举起了右手。



「吾回瞭。」



她模仿我,虽然没模仿到。



「这根本是人名了吧。」



我正常说话,佳喵也当然听不懂。



总觉得很可惜,但这样也救了我。



我不去正视从佳喵身上感受到的事物,抢先一步踏进去,祝福她说:「你回来啦。」



这事实说来惊人,但原来佳喵不是佳喵,而是佳苗。



晚上,我躺在棉被被上,回顾这一整天。震惊的事大致可以分为两个,先想到的却是佳喵。小艇的问题我束手无策,让我满心放弃的念头,也是原因之一。而包括这些现实在内,我关心的比重也就偏向睡在我身旁的佳喵身上。



不是佳喵,是佳苗。她为什么会跑来我待的地方呢?



她是来找我的吗?很难相信她是凑巧经过。她是怎么找到我的?难道她偷偷在我衣服上装了追踪器之类的东西吗?各种念头七零八落,兜不拢。



撑不下去而休息时,也都因为酷热而睡不好。哪儿都去不了,什么都办不到,这样的感觉让我快要窒息。就在这个时候,理所当然跑来的佳苗就好像是一道光,射进了有如沉入宇宙深渊的黑暗当中。



这个星球的黑暗,有著微微的光明。夜空中的天体多半是反射出特阳的光,为黑暗罩上一层朦胧的薄膜。从我的星球看去,特阳只像是在燃烧,让我觉得看见了特阳不为人知的一面。



佳苗也一定有著各种不同的面貌。



她让我看见的一面当中,已经确定有著一种略带粗野的善良。



从出发以来过了一千六百年,连外星人的存在都尚未认知到的未开发行星。佳苗的血统长年流传到今天,然后遇见我,善待我,激发了我的遐想。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被判的流刑是1700光年。



我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创造出人们认为不可以创造的新种生命,因而被问罪,赶出了母星。虽说这种生物有点危险,但蕴含了各式各样的可能性,所以我本来打算多观察一阵子。我想那些生物多半也被销毁了吧。



在宇宙空间航行时,会进行冷冻睡眠,所以对于抵达这颗星球为止所花的一千六百年以上的时间,我并没有切身的感受。愈想愈觉得我是昨天才被丢进小艇。



当我在坠落的冲击中醒来的时候,四周不是昏暗的太空汪洋,让我吓了一跳。这里有空气、有地面、有天空。我本来应该要在跑完1700光年的距离后,才恢复意识,之后我要用所剩不多的燃料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可说是一种实质与死刑无异的罪刑。相信看在那些家伙眼里,把我从母星上送走的不是小艇,而是我的棺材。可是呢,我就是还活著。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某种外力因素造成系统运作错误,因而在这里降落。太空船不是我的专业,所以我连故障的部位都查不出来。要是有我创造出来的那种生命随行,我想多半已经搞定了。为什么就不肯把那种生命跟我一起拋弃呢?



但我坠落的地方还不坏,连位置都得天独厚。如果座标偏个三四单位,我已经噗通一声落到海面上,到时候就不是要在太空,而是要在海上漂流了。



海上应该不会有佳苗在,当然太空里也不会有。



但我仍然得在不远的将来,搭著那艘小艇,回到繁星游动的汪洋中才行。要在这颗星球上定居下来并非不可能,但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真的可以用定居来形容吗?



在这之前……没错。我打算在这之前,要和佳苗一起待在这颗星球上。



对了,这个星球叫什么名字?



不是星际间的称呼,我希望知道这颗星球上的人们,为它取了什么名字。



等我多学会几句话,就问问佳苗吧。



想到这里,就愈来愈期待明天赶快来临。恐惧渐渐远去。



在太空跋涉这件事,渐渐变得像是遥远的昨天。



我反刍似的回顾起这天,回顾这比起1700年只是九牛一毛的一天。



这一天,我多了一件不想忘记的事。



一天就在目光追著佳喵虹彩跑的过程中结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天左右。



这一天,佳喵从早上就怪怪的。



平常只要吃了早饭,就会非常鲜艳的虹彩,就像快要坏掉的电灯一样不稳定。她自己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但由平常一直看著的我看来,就会冒出疑问。



虹彩一下子出现,一下子消失。就像池水减少后,每当水面摇动,就会露出池底。



「佳喵,你肚子还饿吗?」



她和平常一样吃了常人三倍的量,但我还是想到也许她吃不够,于是问问看。



佳喵正驼背看辞典看得起劲,这时转过头来,眼睛里的虹彩也晕开了。



「饱饱。」



从她摸著肚子这么说看来,多半是吃得很饱。



「那就好。」



她最早期学会的词汇之一就是肚子饿,食欲果然伟大。



佳喵的学习欲可以用贪婪来形容,一天到晚都把时间花在学习语言。也多亏了她的努力,现在她虽然还只能单独讲几个词汇,我们之间却已经能够成立简单的会话。我在大学选了外语课,上完了前半期,却还完全无法达到实用水准。



尽管容易被她的稚气与说话方式的迟钝给掩盖住,但她的头脑也许比我好得多了。



佳喵似乎想继续念书,所以我摆手势要她请便。我心想,这种人才该当大学生去上课啊。我们的大学里,这样的学生很少。



佳喵把视线拉回辞典上。她头发上流动的虹彩虽然比较淡,但仍然恢复了。



我心想,大概也是会有这种波动,所以决定不要太担心了。



我撕去廉价赠品日历上的一页,看了看日期,发现我和佳喵一起生活,已经过了两周以上。这样再过不久就会进入暑假,我和佳喵的夏天是否也将继续过下去?虽然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但该怎么说,我心中一直有股奇妙的焦躁,担心这样悠哉真的好吗?虽然已经看惯,但佳喵格格不入的这一点仍然没有改变。有这样的人待在身边,就令人想到这会不会有某种意义,忍不住怀疑起这个世界是不是另有内幕。



追根究柢来说,佳喵都没有事情做吗?



我用眼角余光一看,发现佳喵的彩虹又消失了。这唤来了一种像针一样细小却尖锐的不安。



她和平常不同的就只有这一点,让我陷入一种不稳定的心境。



然后到了快要中午,我去上下午的课之前,先去超市采买。毕竟家里有个很会吃的家伙。她一点都不会客气,从某种角度来说还挺令人莞尔的。



钱还有剩的时候,应该还笑得出来吧。



「我去一趟超市~~」



我对佳喵说明时,说话节奏不由得变得有点像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说话,就比较容易让她听懂,只见佳喵回过头,把辞典放在地上。



「敲市,要去!」



佳喵站了起来。这个意外的提议让我瞪大了眼睛。



「咦,你要跟来哦?」



「要去。」



她的词汇还很不够,所以把同样的话又说了一次。这可真稀奇,她平常明明不会率先拋头露面。我这么想,但又觉得最近她似乎还挺常跟在我后面乱跑。



虽然我觉得佳喵就算去了超市,也不会买冷面以外的东西。



并排摆在玄关的两双鞋子当中,佳喵穿上了比较奇怪的一双。这双纯白的鞋子,有著往上包覆到脚踝的独特设计,是佳喵一开始穿来的。她对自己的衣服则似乎没有兴趣穿,尽是穿我的衣服。



「啊。」



佳喵穿鞋子穿到一半,脚步一个踉跄,额头撞上了门。这一声还挺大声的,所以我赶紧查看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变红,但似乎不至于肿起来。她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眼睛乱飘,花了一点时间才镇定下来。



然后就近一看,就觉得她的脸色有点苍白。



「你要不要紧?」



包括头发的情形在内,她今天似乎状况不好。而且说不定是热昏头了,所以我觉得也许还是别外出比较好,但当事人意识镇定下来后,说声:「要去」就先跑出去了。她自己显得活力充沛,但我就是觉得有点不搭调。



我追著佳喵出去。在强得几乎听得见照耀声的阳光照耀下走下楼梯,不输给太阳的家伙就凑到我身边来。



「佳苗,我们,赛跑。」



佳喵来到我身旁,说出这样的话来。



「跑到,敲市。」



她似乎是想说,要比谁先跑到超市。还指著超市的方位。



我想多半是她每天早上看到我在跑步,才会有这样的提议吧。



「短跑啊?是可以啦。」



我虽然觉得天气这么热,但这个提议很稀奇,所以还是接受了。



只是她似乎身体不舒服,而我觉得她是正因如此才特意提这个提议,让我有点不安。



大学前面的道路笔直延伸,也不会有脚踏车从旁切入。相对的这是一条平缓但很长的坡道,坡度让猿子气喘吁吁。



我本以为猿子一定会只有五分钟热度,没想到她却表现出毅力,一直追著我。看来她总算对体力的低落与自甘堕落的生活产生了危机意识,一脸拚命的模样在跑。但不确定这和她大量的自言自语有没有关连。



佳喵指指自己,得意地一笑。



「I am a Universe Speedstrer。」



她剽悍地宣告。似乎受到我房间内漫画不小的影响。



这样算来,她就学了日语、英语、佳喵语(暂称)这三国语言。好厉害,不对,刚刚她说了宇宙。宇宙人是吧?她果然是外星人吗?



我一边在这种细节上受到震撼,一边伸展双腿,做好跑步的准备。佳喵模仿我在拉筋脚踝,但她似乎不懂用意何在。看到什么都想模仿的佳喵来到我身旁并肩站好,就觉得鼻子痒痒的。



起跑的宣言由我发出。



「好,要开始喽。预备,开始!」



我觉得有点别扭,不知道有个妹妹的感觉是不是就像这样。



但我真的只有一开始才这么悠哉。



刚踏出第一步,佳喵就以滑行般的动作从我身旁超过。



咦~~我震惊得眼珠子都差点跳出来。



佳喵每次摆动双腿,都继续累积无从填补的差距。怎么看都不对劲,步伐跟移动距离兜不拢。就像用飞的一样。也不知道她那双比我短的腿上施加了什么魔法,过不了十秒,佳喵的背影就已经远得看不清楚了。



即使我奋不顾身地全力摆动手脚,也丝毫看不到能追上的希望。我满脑子只觉得那是怎样那是怎样那是怎样,愈想思绪愈乱。感觉就像被磁浮车给拋下。即使吼著要她等等我,却连缩短距离都办不到。



结果我一路上再也无法看到佳喵的背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得太严重,热身也做得半吊子,让我跑得侧腹部就像塞了石头一样重。我精疲力尽到没有办法笑猿子,来到超市一看,等在外头卖花摊位的佳喵就以刚学会的日语对我夸耀:



「佳喵,慢吞吞。」



「那还真对不起喔。」



她一松懈下来,又把我叫成了佳喵。



她摆出非常得意的表情。先前她的表情都只有些微的改变,所以像这样摆出夸张的表情,就让我觉得很新鲜。她为什么以那样的速度跑动,表情还能这么丰富?



超市里充满了冰凉的空气,是唯一不幸中的大幸。



我一边擦著狂喷的汗水,一边和佳喵在超市里绕。佳喵一发现什么东西,都会先指给我看,问我这叫什么东西。她最先指的是胡萝卜。



「这是胡萝卜。」「胡楼波。」



「小黄瓜。」「小杭嘎。」



「佳苗。」「佳苗!」



「……唔。」



除了我的名字以外,她一个词也没说对,语言的领域却不断扩展。



教别人语言,意外地令人觉得有责任。毕竟如果她说话口气变得很奇怪,那就是我害的。



我忽然想到,双亲会不会也是怀著这样的心情养育我。



事到如今,我才深深感谢自己的双亲很像样。



我们在超市里绕完一遍,完成了佳喵的语文课与购物后,离开了超市。我在超市外墙边一处被遮住的部分,发现了自动贩卖机,于是绕了过去。佳喵也没怎么想,就从后跟了过来。虽然不知道佳喵喝不喝,但我还是在自动贩卖机买了果汁,递给她看看。



「你得头奖的奖赏。」



我心想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但佳喵用手指抓起拉环,歪了歪头。我想到她可能不知道怎么开,于是正要伸手,她就将拉环单纯地往正上方一拉,啪的一声音拉开了。咦咦咦?一点都感受不到她外表的那种纤细感。



我还在震惊,她就像用舌头尝滋味似的舔了舔罐子里的东西。简直像是狗或猫。说到狗,最近在附近听到狗叫声的机会很多。公寓里明明应该没有狗,所以多半是附近的住家里有人开始养了吧。



接著佳喵似乎对这滋味很中意,先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积极地喝了起来。她咽下一口后,快要消失的虹彩又浮现出来,让我忍不住笑出来,心想这丫头还真现实。



佳喵的头发像吸了白天的阳光一样发出光芒,剧烈闪烁。



我隐约猜到,啊~~她大概是肚子饿了吧。



我从那说不定会就这么消失的脆弱彩虹中找出了一种美,一直盯著看。



而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佳喵的彩虹。



从白天就发生的反常状况,在深夜变得严重起来。那一刻来临前,我睁大眼睛,正为突如其来的起床感到疑问,紧接著体内就发出了哀嚎。沉甸甸一鼓作气而来的痛苦,让我的手脚失去自由。我顶多只能吞下苦闷的呻吟,以免吵醒佳苗。



我把呼吸压低﹑压小。我死命抓住淡淡的期望,期待只要我摒住呼吸忍耐,这些痛苦就会找不到我而渐渐远去。然而一旦起火,就没有这么快消散。



我只能忍耐,等身体习惯这种痛。



从几天前就有徵兆。而我压下徵兆,现在也只是再也压不住罢了。



对于并非这个星球居民的我而言,空气无异于毒素。空气中存在的无数微生物侵蚀我,试图把我当成异物排除掉。我度过了一千六百年以上毫无变化的时间,在适应能力这一点上有著致命的缺陷。我什么抗体都没有。



早在著地时,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我预测顶多维持一个月,但看来这是高估了自己。我划出一道远比理想拋物线更短的曲线,不断下坠。



我本来打算身体状况一恶化,就离开这个星球。虽然有地方故障,而且自动驾驶用的导航也无法运作,但至少还是飞得起来。既然继续留在这个星球上肯定会死,我也就没有选择。只是话说回来,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以万全的状态启程。



现在也只能等到明天佳苗出去后,再次去委托外星人修复小艇。即使有一半知道只会白费工夫,但凭我自己实在无法修理。



离开这个星球,再度在太空巡航。等到恢复健康后,我要去哪里?



我该选择什么样的死法才好?



我讨厌夜晚,讨厌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我一边想起白天的事,一边强忍恐惧。



希望不安吸收黑暗而胀大之前,早晨就先来临。



等到太阳升起时,我的头发会充满光芒吗?



虽然昨天的情形也不太对,但今天已经不是不太对这么简单。佳喵呼吸粗重,脸色不但没变好,反而更加恶化,头发与皮肤都失去光泽。眼睛也变回红豆色,像是褪色过。



佳喵一找到空档就想起床,我把她的肩膀按在棉被上,对她说「你躺著」。



重复几次后,佳喵似乎也死心了,只转动眼睛捕捉到我的身影。



「要吃什么?」



今天早上连早餐也还没吃。因为醒来一看,佳喵就十分痛苦,根本没有余力吃早餐。



佳喵缓缓摇头,然后发著呆仰望天花板。



我搔搔头,心想这可伤脑筋了。



会是感冒之类的病吗?即使真是如此,市面上卖的成药能不能用,也令人怀疑。



再怎么说,我也没再把佳喵当成平凡的地球人。



也许她的本性,是会寄生到人体,然后穿破胸部或肚子跑出来的怪物。



但既然都来到了这一步,我心中已经觉得佳喵就是佳喵。要是她不舒服,我就会担心,也觉得她的虹彩很美。我要是凑过去看,她又会想起床,所以我让她躺好。



「会不会头痛?」



「不会啊。」



她说话的口气仍然悠哉,让我觉得放心。要是弄得太严肃,我也会很为难。



一看时间,大学的课就快要开始了。今天我前几堂都有课,所以一旦出门,就算回来也已经过了中午。



「你,去吧。」



佳喵挥舞双手,强调她没事。她多半是从我看向时钟的视线猜到,所以才这么说。可是要独自留下一个病患般的人,又让我迟疑。佳喵跳了起来,她就像在主张自己活力充沛,跑到朝她转动的电风扇旁一起转了起来。还顺便表演单手倒立,就这么一路移动到窗边。



「啊,喂,呃,笨蛋,好啦,你安分点。」



我抓住佳喵,把倒立的她抬到棉被上。佳喵已经瘫软无力。



她是关心我,还是嫌我碍事?就不知道是哪一种了。



要是我待在她身边,她多半又会胡来,我只好出门去大学上课。



弄得本末倒置也不是办法,所以我来上了课,但根本没有这个心思,课也听不进去。



讲师没完没了的说明,以及迟迟不往前进的时钟指针,甚至让我愈来愈焦躁。



「……唉,不行啊……这样……不行不行……」



我喃喃念起坐我前面的家伙在看的漫画台词。



这句台词实实在在描写出了我屁股坐不安稳的心境。



第二堂课上到一半,我就离席,离开了教学大楼。



到头来,我只撑了一堂课,就从大学「下山」回到了镇上。



我会这样行动,是想到课堂上的考试范围,只要之后再跟有出席的朋友问清楚就好,并不是什么都没想,不要紧的。也不知道是在鼓舞自己,还是在辩解,就这么回到了公寓。佳喵不在房间里。



又来啦?我放下书包,觉得虚脱。



棉被上有著小小的佳喵形状凹痕。由于房间很小,花不到一分钟就查看完,让我猜到她又出去了。也许差不多是时候,应该告诉她如果不至少留个纸条,会让人什么都搞不清楚。



这次我对于出去找她这件事,一点都没迟疑。我立刻走出房间,先一路跑到之前找到佳喵的公园。我在途中和那个爱讲外星人的男生擦身而过。住在同一间公寓的他瞥了我一眼,但立刻又把视线往下,看看自己手上的东西。我也不怎么在意,继续往前跑。



抵达的公园当中,没有佳喵的身影。我想到她不知道会不会倒在哪儿的地上,连寺庙内也巡过,但只找到蝉的尸体。我从蝉的旁边通过,结果「哇咿!」一声尖叫,以为死掉的蝉突然开始挣扎,飞了起来。它虽然飞得上下摇动,但仍然飞走了,消失在树林之间。



这只蝉挣扎的模样与张开的翅膀,莫名地让我从中看到了佳喵的影子。



也许这是因为佳喵身上,也同样有种像是只能维持一个夏天的短暂感。



「……好了,去下一站吧。」



虽然顺序和上次相反,但我决定去把陨石的坠落现场也绕绕看。



在我心中,佳喵似乎还是外星人。对于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搭乘陨石来的这个想像,无法一笑置之。但佳喵仍是佳喵。



我沿著来路折回,从公寓前通过,前往停车场。



途中就看到一身土味的佳喵。



也不知道怎么搭上线的,只见猿子也跟她一起。



佳喵注意到我跑来,自己也跑向我。就说你跑太快了啦。



「喔,佳苗。」



佳喵笑逐颜开,来到我身旁。我的脸颊也跟著松弛开来,但在这之前,我对猿子摆出了架式。



「可恶的绑匪,你要把我家的,呃,我家亲戚的小孩带去哪里?」



我差点忘记之前的设定了。猿子很配合,举起一只脚,摆出对腰负担很大,多半十秒左右就会跌倒的姿势。她腋下还抱著一台像是白色Modem的机器。



「喝!」



「好啦,玩笑不重要。」



猿子遗憾地又唉唷一声,放下举起的脚,然后对我问起。



「佳苗,你的课呢?」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没有啦,总觉得她好像不舒服,所以我来看看。」



说话时汗水仍然流得像是要把额头割开似的。我粗鲁地擦掉,呼出一口气。



「而且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在外面走动。」



我牵起佳喵的手。佳喵不抗拒,任由我牵著走。



「我是不太清楚状况,不过是猿子你帮我照顾她的吧,谢谢你。」



「喔,没什么。」



猿子生硬地竖起拇指。不过她是什么时候跟佳喵认识的啊?



「大学的课要乖乖去上啊。」



「你才是啦。」



我和猿子道别,和佳喵一起回到公寓。真是的,给我在外面乱晃。我心想,要不要乾脆把她绑在被窝里,或是用棉被把她绑成一捆。佳喵似乎猜到我想把她绑成一捆的邪念,主动躺到棉被上,还像狗一样露出肚子。



她的脚下沾到了土,看来又去玩泥巴了。也不知道是在埋什么,还是在挖什么。我很好奇,但我还是先对佳喵问起另一件事。



「大小姐,要不要吃冷面?」



「要~~」



听到这个回答,让我放下了心。我开开心心地跑向厨房去煮冷面。



我也没想该煮多少,就照平常那样煮,但今天的佳喵只吃了跟我差不多的量。



为什么剩下的冷面,就是会激发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呢?



我想转换一下心情,于是打开电视,结果播的似乎是重播的古装剧。这一集似乎快要播完,看似武士的人留下一张纸条,然后离开了屋子。画面拍到他散发几许哀愁的背影渐行渐远。只看到这一段,实在感动不起来。



佳喵兴味盎然地收看这个节目,所以我不转台。



外星人看得懂武士切腹溅血的世界观吗?



过了一阵子后,猿子跑来我房间。



她说有个东西是佳喵交给她的,然后把刚才抱著的那个白色物体递给我。



我看不懂这是什么,翻过来连背面也看了,但还是搞不懂。



「这个,猿子说要交给你。」



我递出去,佳喵就睁开眼睛,双手用抱的接住。



她紧紧抱著不想放,简直像只海獭。看样子那个东西非常重要,从外观看去,像是一种要接在其他东西上的机械,该不会说其实是太空船的一部分?我觉得应该不可能,而且也无法想像有什么理由要把这样的东西交给猿子保管。



包括佳喵的健康状况在内,很多事情都不透明,看不清楚状况。



再加上夏天的气温,要是坐著不动,就会让我想漫无目的地大叫。



过了一会儿,佳喵静静地发出鼾声。



打呵欠留下的眼泪,就像被留下的碎片,看起来有著虹彩光辉。



虽然过程不透明,但小艇就是被这个外星人修理完毕了。这么说其实不太对,但这次和上次不同,连故障的部位都查了出来。会是拜跟来的猿子所赐吗?



为什么这个星球的人类会有这样的知识呢?我很好奇,但没有心情去转动思绪。



佳苗一直待在房间里,有事没事就会关心我。佳苗似乎早就把我是小偷这件事给忘得一乾二净。我也忘了一半左右。



天黑前,佳苗出门去买饮料回来。似乎是她昨晚给我的那种饮料。一种香气与滋味都酸酸甜甜的液体。其实我不打算吃冷面以外的东西。即使对这个星球的人类无害,相信仍有大量成分对我来说无异于毒素。既然无法分辨,我就必须极力减少摄取的种类。



冷面是因为我的母星上有类似的食物,我判断应该没问题。



而这是佳苗交给我的,所以我决定相信。



我反覆多次浅浅的睡眠,多次醒来后,已经是深夜了。我睡著时多半也牢牢抱著的语音元件,被我流的汗弄湿了。



既然自动驾驶用的语音元件已经修好,我随时都可以飞走。只要回到太空,过上一段和地面空气隔绝的时间,相信身体就会恢复。但这意味著继续执行流刑,将会招来我与佳苗的离别。



佳苗在我身旁,用手臂当枕头,睡得很拘束。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佳苗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但就是她的亲切,把我和地上缝在一起,留住了我,这是不争的事实。要拆开这些线,飞向星空,相信将会伴随著揭开疮疤似的痛楚。我心中确实有著畏惧这种痛楚的自己存在。



然而即使我留下来,也会因死亡而离别,跟离开地上是一样的。



不管是哪一种,我和佳苗能够相处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就只是躺下来,无益地度过这些时间,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的。那么我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我觉也睡不著,一边抗拒侵蚀身体的事物,一边闷著头苦思。



我意识到就连在我思考时,时间仍然继续流逝,愈想愈是心焦。连一些日常琐事也会耗掉时间,若说在渐渐流逝的短暂时光过去后,等著的只有离别,那么至少……



至少希望能好好和佳苗道别。



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直到学会道别所需的话语为止。



我想著能为佳喵做什么,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这和追逐佳喵虹彩的那些时间过去时的情形,有些似是而非。现在的佳喵身上不会透出虹彩。记得在前几年的漫画上看过一句话,说永远的灰色不如瞬间的虹彩,现在我就隐约能对这句话有共鸣。佳喵的彩虹不是永恒,所以才美。



而佳喵现在也躺著,难受地喘著气。她一和我对上眼,就央求我说道:「佳喵~~继续~~」。我也无心订正她又喊错我名字,觉得只要多少能让佳喵排遣心思就好,于是翻开国语辞典,陪她学习。



「午啊,债见。」



她似乎要我教她日常会话,午安与再见也是其中之一。早安她已经学过,说成了「早啊」。虽然意思有点不一样,但要订正也很难。只是,她会想学这些话,也许是正视未来,那么或许她是认为身体可以轻易治好。我很想乐观地这么认为,但还是敌不过她的脸色之差。



都过了三天,还是看不到痊愈的迹象。我左思右想,觉得既然是生病,是不是应该带她去给医师诊断,但到时候一定会弄得很棘手,还可能导致事态恶化,所以一直袖手旁观。而且坦白说,她的情形也很难当成生病看待。因为痛苦挣扎的方式又不一样。



该怎么说,感觉就像是一直溺水。该说是空气不合吗?也就是说,也许不是她本人的问题,而是受到环境影响?



期末考就在这三天内结束了。所以我一整天都在看护佳喵。



我小时候发烧时,母亲怎么看护我,我就怎么有样学样。难受的时候,光是有人陪在身边,就会觉得松一口气,就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带给佳喵这样的安心。



我想应该不行把。我想了一想,得出否定的结论。毕竟我们交情没这么久。



真要说起来,我和佳喵的关系很微妙,即使想用言语形容也办不到。



「谢谢。谢~~谢~~」



我记取教午安与再见时的教训,试著以更容易听懂的方式发音。



佳喵短短的舌头左右动来动去,十分忙碌。



「谢,谢。谢谢?谢谢~~」



她把同一句话反覆念诵练习。她很投入,但比起学语言,她都不会觉得自己的病况更需要在意吗?不,也许她就是因为生病才努力学习。我很难推敲佳喵的心境。难受的是佳喵,所以我很难对她的行动插嘴。



本以为会像泡沫一样消失的佳喵,现在确实在受苦。



也许佳喵比我想像中更确切地存在。相信这一定不是作梦。



「午啊,债见,谢,谢~~」



她从我教过的话里,举出三个发音比较不成问题的词汇。



佳喵竖起三根手指,歪了歪头。



「哪一个,比较大?」



这问题可难了。我都不知道词汇里还有分哪些比较大,哪些比较不大。



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是有气势?有气势的词汇?呃,总觉得不是啊。我双手抱胸,深思有什么比较妥当的解释。适切?这得看场合,所以无从回答。好用?如果照常用的顺序,谢谢也许是最常用。但如果特意要去看所谓的大,会是敬语或谦让语之类的?每一种都不太对,坦白说我不明白。



「佳喵?」



「嗯,呃……嗯。」



被她一催,我苦笑著含混带过。这种时候也许该说对不起?



我烦恼地想著明明被问到的问题很含糊,可以就这么回答吗,但还是开了口。



因为我隐约觉得要是这个时候不说,多半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是谢谢~~吧,大概。」



我完全没有自信,但还是含糊地回答了。



理由只是佳喵对这个词发音最标准。



「谢,谢~~喽。」



佳喵似乎深深认同,然后难受地按住胸口。



她一边按住胸口,一边动起小小的嘴说著:「谢,谢~~」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吗?



大概吧,我正视现实,毕竟我只是个女大学生。



不是医生、不是救世主,什么都救不了。



我能做的,顶多也就只有当外星人(暂定)的国语教师。



傍晚,我利用佳喵睡著的少许时间出门采买,也不忘尽快回来,所以一直全力加快动作。我在外面不小心碰到公寓邻居的手臂,但现在我连停下来道歉的时间都没有。我只在脑子里道歉,不停奔跑。



我一奔跑,留在指尖的虹彩似乎就会渐渐往空中发散。



我觉得可惜,但还是不能停下脚步。



焦虑一直在推我。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缓和她的痛苦吗?没有方法可以解决吗?我不禁被困在天真的想法里,以为只要一直想,迟早就会想出答案。



凭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授与佳喵那种七彩光芒。



自己的极限远比想像中近。从界线不管怎么伸展身体,都摸不到天空,也摸不到对岸。不管什么时候,我顶多都只能望著挂在天上的美丽事物,我就是站在这种立场的人。所以想必我根本就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把时间花在祈祷之类无意义的事情上。我厌恶这样的自己,但即使如此……



我还是想再看一次佳喵的彩虹。



我满心怀著这样的念头,梦想著夕阳后的蓝天。



我听见有东西打破的声响,睁开了眼睛。



黄昏的火烧灼著我。我翻身躲开阳光后,目光在房间内扫过一圈,确定佳苗不在。起初我还发著呆,但心想这样不行,于是坐起上身。



外面似乎有些吵闹,但跟我无关。



佳苗似乎都是想趁我睡著的时候,把要出门的事情做完,所以我这边也不轻松。我拿出藏在棉被被底下的纸笔,然后在纸张空白的地方,写下刚学会的词汇。纸上已经几乎没有空白处,所以我就把字写在一开始练习写的字上。



分析以前我从电时机上收到的资讯,得知写几句话再离开,似乎是这个星球上的规矩,大概吧。所以我这三天来,都趁佳苗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练习写字。我这样无异于自学,所以多少有些潦草,但只要佳苗能看懂就够了。



等到写得出满意的纸条,我就要离开这颗行星。



我怀著这样的念头写字。时间所剩不多。我对这个星球的语言还掌握得很稚嫩,不知道到底能把意思传达出去多少。想来这多半就会是所谓的永别,我的小艇上只登记了老旧的宇宙资料,连这颗星球的名字都没有。即使我服完刑期,也不觉得回得来。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佳苗多半已经死了。因为这个星球的人类,寿命似乎也不怎么长。考虑到经过的时间,等我的流刑服完,佳苗也已经迎来了死期。



离别,相遇,以及离别。



时间不长的相遇,有没有意义呢?



我想著这样的念头,写字的手就停了下来。



人为什么会相遇?人的一生又有多少是已经注定?



人生当中,能凭自己的意思决定多少?



这些范畴我过去也研究过,但并未得出解答。



但现在我却觉得,尽管还是找不到言语形容,却已经在正视这个答案。



「我回来了。」



「呼波贝贝╳╳╳╳╳╳╳!」



我一句话说到一半,就忍不住掺进了母星的语言。我乾瞪著眼,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手还是动了。才刚把练习用的文具收到棉被被底下,汗水就开始流得像是用喷的。这种整个背都弄湿的流汗情形,和我先前被人发现在进行违法研究而无路可逃的时候十分相似。



我没想到佳苗会这么快就回家来。而我赶紧藏起文具的情形,似乎也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佳苗脱掉鞋子后「嗯?」了一声,伸长脖子来看我身后。



「你刚刚藏起了什么?」



佳苗狐疑地眯起眼睛。她话说得很快,让我听不太懂,但眼神显然在怀疑我。



而佳苗也像我一样,接连冒出水珠状的汗。



「你藏了东西吧?」



佳苗蹲下来,从我下巴底下磨蹭过来。这可得想办法蒙混过去才行。



「才没有喵。」



我挥手否认,但嫌疑丝毫没有洗清的迹象。



「吾回瞭。」



我试著模仿以前佳苗说过的话。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友好,是不是就有办法取信于她呢?



「是我、回、来、了。而且从你的立场,应该要对我说你回来了才对吧。」



我、回、来、了?我还在练习,佳苗就扭转身体,想看我身后的情形,所以虽然我不太想做这种事,但还是停止了呼吸。我也无法完全掌握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想来脸色应该转眼间就会变得苍白,而佳苗见状后脸色大变,大喊:「就叫你不要起来,乖乖躺著了,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她说著按住我的肩膀,让我躺了下来。



这样一来,藏东西的事应该就会不了了之。每次让佳苗担心,就是会让我心里不痛快,所以我尽可能想避免。



佳苗从袋子里拿出眼熟的东西排好。她似乎又帮我买了那种酸酸甜甜的液体回来。即使我没有食欲去吃其他东西,但液体就很好摄取。我接下来一看,盖子已经打开,让我可以直接喝。这应该是佳苗的体贴。



「佳喵,呃。」



我话说不出口。我维持清洁,睡在柔软的地方,不用弄得全身是泥土。我该感谢的事情有一大堆,但直到现在,我对这些事情还是什么都表达不了。心急、焦虑、鼻头乾涩。



「又变成佳喵了啦。」佳苗耸耸肩膀,然后对我一笑。



「这种时候,就该说谢谢。」



佳苗以温和的音色,把词汇的用法实践给我看。



谢谢。



「谢,谢~~」



我在佳苗的催促下说出来,她就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这样啊。



原来就是这样?



我找到了最该对佳苗说的话,心情似乎变得晴空万里。



而当我反刍,理解到这句话的含意时,也就必须做出离别的决定。



想必今天就是时候。



即使我已经体力尽失,只要多花点时间,相信应该有办法独自挖出小艇。



死在这个星球也不坏,但要把替我善后的工作交给佳苗,就让我于心不忍。最重要的是,佳苗似乎对我发光的头发很中意。在我看来那单纯只是一种现象,而且即使我继续留在这里,也已经无法再让佳苗看见。



所以……



深夜,佳苗睡著而不再有动静之后,我就收回自己的衣服,换了上去。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穿的衣服,穿起来的感觉非常不舒服,甚至让我心想,为什么我就非得穿这种东西不可。无论摸起来的感觉,还是透气性,都是佳苗的衣服优秀的多。



但佳苗的衣服,是为了在这个星球上生活而设计,并未考虑到要适应太空环境。我不能穿著那些衣服前往星海。我从玄关捡起鞋子,悄悄移动。



我想起第一次来这里偷东西时的情形,停下了脚步。



为了避免吵醒佳苗,我微微保持距离,偷看她的脸。佳苗可能是照顾我照顾得累了,睡脸也显得很难受。我已经好好把道谢的话写下来,所以觉得自己做得很完美。可是要把一度蹲下的脚伸直,又让我很难受。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我按捺住这种有如伤痛一般,几乎压过窒息与苦恼的深沉情绪,站了起来。



要是从门口出去,佳苗多半会对开关门的声响起反应,所以我从窗户跳了下去。



我就是从这扇窗户进来的,所以也觉得这个出入口正适合我走。



我著地时失去平衡,差点跌倒,但还是勉强撑住。



我就这么前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与月亮亮的夹缝。



这是我第二次失去回去的地方。



但反过来说,也就表示我两度找到了回去的地方。



心中也有著几分自豪。



丧失与享受相互较劲,两种颜色的光芒在心中随风飘逸。



就像躺在海岸边水很浅的地方一样,意识化为波浪,送进梦中。即使躺下来睡,头似乎还是一直在动。我躺在黎明般的浅绿色空间里,漫然想著事情,主要是想著佳喵的将来。



佳喵会平安痊愈吗?这个方面,我连自己有没有想法都不太清楚。



不,应该说,我到底了解佳喵什么?我懂她吗?



佳喵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来做什么?接下来要去哪里?这些事情,我到现在仍然一无所知。我也只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唉,我这岂不是连佳喵真正的名字都还没问过吗?



仔细一想,就发现自己仍然什么也不知道。



本以为哪有办法和这种不透明的对象生活下去,没想到却很很顺利地接受。这种有点不可思议的日子,会不会就这么一再反覆过下去?感觉就像一段在摇篮中度过的时间,半梦半醒,待起来很舒服。



可是,睡眠迟早会醒。梦会中断,想起重力的时刻会来临。



日子一定不会就这么过下去。佳喵的身体愈来愈差,也像是在证明这一点。



如果今天这一天不会永无止尽,我就必须为了前往明天而展开行动才行。要前往明天,就必须看清楚要去的方向。现在我非知道不可了。



我是不是希望,对佳喵能有更深入的了解?



我睡在浅绿色的园地里,扪心自问。我等著答案从心灵的泉水中溢出。



相信一定多得是时间,但我仍然很快就得回了答案。



我没耐心而急性子的个性,在这种环节上也发挥无遗。



我的答案,当然就是要前往佳喵所在的明天。



我盼望知道。既然盼望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付诸行动。



我找到了一件该做的事,让我要去的方向变得确切了些。



我一直有这种感觉。



亏我一直想著这样的念头。



记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等我醒来,看不到佳喵的身影。



平常都铺著没收的棉被,却已经有样学样似的,马虎地折好。



还有窗户也是全开的。我不记得睡前开了窗户。



「………………………………」



佳喵的鞋子和衣服也都不见了。



反倒是桌子上放了一张便条纸。



我拿起这张莫名用冷面当文镇压住的便条。



『谢 谢~~』



「………………………………」



再怎么客套,也不能说这几个字好看。



我心想,这两个字中间的空白又是怎样?



还有,谁说你可以留一张纸条就走人了?



我用力抓了抓头发。头发被我抓乱,浏海频频刺到眼角。



我挥开浏海,让视野变得开阔,然后一股催我发狠的情绪爆炸了。



「臭丫头你给我慢著!」



我眼头一热,气愤地跳了起来。



多给点前兆啊!有吗?有过吗?也许有,可是我不承认!



我连鞋子也没穿,就冲到外面去。踏到外面一步,被朝阳加热过的地面,就慢慢烧灼著我的脚趾。我心想要烧尽管去烧,踏稳了脚步,跑著楼梯下去。我跑到一半就直接跳到地上,并且不顾脚上袭来的麻痹感狂奔。



我从上次猿子和佳喵走来的方向猜出可能的目的地,跑向停车场。我为什么要用跑的,又要去做什么,这些理智我都拋诸脑后,按照本能的指引,前往想去的地方,去做要做的事。



外面莫名地从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看似电视台人员的人和围观群众,往和我不同的方向流动。我觉得从那个方位上,感受到了空气烧焦似的臭味。看来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我仍能从气味这种形式理解到气氛。以前我也闻过的这种气味,是陨石的气味。是又有陨石掉在这附近吗?我差点被因此产生的人潮吞没,咬紧了牙关。被围观民众淹没而来不及赶上?开什么玩笑。



我分开人群,游泳似的往前挺进。我一边想著陨石和佳喵有没有关,身体则怀抱确信而往另一个方向前进。不断转动的星星,自然而然将我的脚步导引过去。这种超越知识与常识的感觉,遵照冥冥中的指引,引领我奔跑。



我反方向跑在早上跑过的道路上,冲进停车场。



跳过焦黑的柏油路面,跑向树丛后头。



随著距离拉近,这个微微露出顶部的物体,也就渐渐现身为一个显而易见的异物。



我全身大汗,倒抽一口气。



这个被没入泥土地洞正中央隐藏的物体。



是太空船。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



就近看见毁掉停车场的物体真面目,让我吃了一惊。我听见某种像是驱动声的声响。拨开四周的土堆,让我明白了佳喵身上沾到土意味著什么。随著对很多事情愈来愈理解,促使焦躁更加迫切,让我毫不退缩地跑了过去。我沿著地洞往下滑,结果一头撞在太空船上。



我整个人攀到像是出入口的地方,连连拍打。我不对外部的震动认输,持续拍打,要这臭丫头注意到我。我脑子里几乎完全没想到自己正面临什么世纪大发现啦,名留史册的遭遇啦这类的事情,一心一意只想著佳喵,要佳喵赶快出来,不断摆动手臂。



接著,我和从疑似门上小窗处露脸的佳喵目光交会。



佳喵睁大眼睛,动了动嘴,像是在呼唤我的名字。



她在。我看到她的脸,也放下了心,放下了已经失去知觉的拳头。



佳喵的眼睛仍然用力睁开,不解地连连转动。



你给我露出这种「奇怪?奇怪?」的脸是怎样!你一定又搞错了吧!



佳喵的嘴在动,但声音传不出来。相信我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样。



但看她的嘴形动作,似乎是在说「治好,身体」这几个字。



只要去到太空就治得好?真的吗?我瞪大了眼睛。



驱动声渐渐升高,震动一路传到外墙来。看来她即将出发,没有办法开门。最后,这多半就是最后,只这样看见她一眼,我无法满足。



我有话想告诉佳喵。



离别的时候要说的不是谢谢。呃,说谢谢也不是不行啦!



但是有一句话更该说。你这个外星人,连这也不懂吗!



我下定决心,闭上嘴,双唇互相磨蹭,进行准备运动。



我手指放上去强调嘴唇,用眼神叫佳喵看好了。



我希望她正视我嘴唇的动作,收下我的话。



佳喵很聪明,相信她一定会看懂。



「Hello!」



佳喵的嘴跟著我做出一样的动作,像是要藉此理解。



「Goodbye!」



我连佳喵回太空去的理由也不确定。



连佳喵为什么来到这个行星上也不知道。



但我现在,已经看到佳喵的眼睛里开始浮现彩虹。



所以,



「然后,Again!」



这几句话的衔接与含意都乱七八糟。



但我爆发的感情为我选出的词汇就是这样。



「我们,改天,再见!」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送她,可以说就是为了讲这句话。



佳喵的眼睛里充满了大颗的彩虹。她从门后拍打门,对我回以同样的话。



我一次又一次地用力点头。



我不打算让这次离别变成永别。



我不要只是回顾说昨天有过这么一个人。



也许明天,又能遇到佳喵。



我寻求这样的希望。



佳喵的头刚缩回去,太空船就收起伸出的脚,深深吸气似的喷射。被气流喷得往外飞起的泥土形成一道墙,遮住了视野。我用手护住脸以免泥土喷进眼睛,整个人被肆虐的土砂摆弄。我被冲击吞没,坐倒在地,等风与土过去。



接著总算等到事态平息,我赶紧朝天空一看,结果……



「啊……」



空中已经看不到太空船。晴朗的蓝天里,连豆子般的背影都看不见。



只是飘在空中的积雨云正中央,却开出一条漩涡般的空洞,彷佛有东西从中穿了出去。



我一直看著这空洞被风慢慢填补上。



佳喵果然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惊呼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像地动声似的撼动空气。



现场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地面的坑洞。我茫然想著还真的有太空船这种东西,不再发麻的手才开始一阵一阵地刺痛。彷佛在得意地对我说:「怎么样?」



「嘿嘿嘿。」



我是敲过外星太空船的女人。也许地球人之中,像我这样的例子已经是空前绝后。



指尖上的彩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心想没关系,连连握紧了手。



我摇摇头,甩掉钻进头发缝隙间的无数泥土。我就像先前的佳喵一样,弄得满身泥土,这种气味让我不由得苦笑,却有种不可思议的活力,从我满是空隙的胸口溢出。



一向佳喵要求想知道,她就马上告诉我她的真实身分。



她果然人很好嘛。既然人很好,我就希望能再见到她。



我得到了值得花上一辈子去达成的目标,以及承诺。



相信这才是佳喵留给我的最重要的事物。



有一天,佳喵将会回到这个行星。



也许这就像追逐天上的彩虹一样虚幻,和消失的彩虹一样的事物再也找不到第二次,星星不容分说地运转。我连星星的末日与尽头都不会看到,只能持续奔跑,直到独自凋零为止。



一成不变的蓝天下,有著一如往常的风景。我的寿命在浩瀚的时光之中,短暂得只是一瞬间的尘埃,难以如实感受到这些变化,差点就要困在一种觉得一直过著同一种日子的错觉当中。



即使如此,我仍不会忘记地球一直在转动。



相信只要站在这个转动的行星上,天空又会挂上彩虹。



为了赶上那一刻,我要不顾一切,无止尽地全力奔跑。



好让自己不输给那艘太空船,好让自己下次追得上佳喵的背影。



要更快,我要活得超越星空的递嬗。



即使听不见声音,我还是看得出佳苗最后说了什么话。



我觉得那远比我选择用来道别的话更加美妙。



即将进入漫长的睡眠之际,我擦去了眼底的水珠。



在那个行星的语言里,不,是佳苗她会怎么称呼这种东西呢?



如果见得到面,相信到时候一定又会流出来,所以到时候就问问她吧。



我闭上眼睛前,不忘调整仪器,设定成远比规定更快的速度。



警告声响起,告知这样会无法保证安全,但我不予理会。



因为我追求的不是安全,是速度。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设定的,但这个星球的名称也已经登记上去。



这样一来,相信我一定回得来。



虽然即使回来,可能也只是在重复一样的情形。



或许在长远的旅途后,已经没有人在那里了。



但即使是这样,我仍然为了那短暂得可说只是一瞬间的少许交错,踏上旅程。



我非得超越胸口的脉动不可。非得追过生命的定律不可。



趁我还是我。



趁佳苗还在。



我要以所有问题都追不上的速度直冲而过。



我朝著第1700光年,全力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