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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未成年的秩序(2 / 2)




他们大概也察觉与我正面打枪击战没有意义吧。聪明的选择。



但是……



糸川问了一下身为队长的我的意见。



「要放过吗?」



「怎么可能。」



若被他们溜走而叫来援军可就糟了。这绝对不是无意义地乱杀人。



敌人坐上车,前方甚至有车驶出了停车场出入口。以我的能力,只要把驾驶射成蜂窝就好,不过……我以手覆住左眼,回头说:「干掉他们。」



「收到。」



我一抬下巴催促,伽玛便站到我身旁。他的体格,加上身上背的东西,让人很有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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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逃跑的敌军,註意力大概也会被他吸引吧。



不过,不论他再怎么能扛,看起来都好难移动。



伽玛蹲在地板上,像一只乌龟,背上是好几管五花大绑固定的巴祖卡火箭筒。一般人背个三、四管便会动弹不得,伽玛却神色自若地做到了。不,正确来说,他流了满身大汗。一如他壮硕的体格,容易汗流浃背。



糸川蹲在伽玛身旁,炮击手由他担任。他边调整巴祖卡火箭筒炮塔的角度,边舔了一下嘴唇。我望着他,註意到他带着一抹不安。



「话先说在前头,我们不是要破坏这里,是要夺回来。」



「收到。」



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因为自豪的庞大火力而把设施轰烂,甚至把自己活埋。



不过——



「大干一场吧!」



「收到啰。」



我后退拉开距离,下达命令。糸川与伽玛不知哪一人心情愉悦地回应,扣下巴祖卡火箭筒的扳机。太早了啦!我瞪大双眼,蹲低在地上,全身僵硬。



炮弹从龟壳上窜出,伴随划破空气的「砰」一声发射出去,边喷着烟雾边挺进,瞬间便追上打算逃亡的车辆,接着在地下停车场出口附近的天井引起大规模爆炸。水泥如浮石般弹飞,其他人与其说被打中,更像是被爆炸波及。这是由糸川狙击所带来的特殊能力。



瓦解的天花板碎片,挡住往地面上移动的敌军车辆。



在车子停下来的瞬间,糸川再次发射其他巴祖卡火箭筒。伽玛稳稳蹲在地上,改变身体的方向,让炮弹击向慌忙逃窜的车辆。



尽管我们已经做了防火措施,但角度只要稍有不对,屁股就会着火。这种炮击方式还颇令人伤脑筋的。



而被这种搞笑姿势打中的车子,令停车场化为一片火海。被爆炸喷飞的车,撞到其他车辆,碎片四处飞溅,又波及到其他车辆,一路延烧。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景物一个接一个被摧毁,瞬息万变。



我被火光吸引似地,望着不停歇的火海。



「哇哦!」



连平常总是杀个片甲不留的我都有点吓到。简直跟地狱没两样。虽然要他们大干一场的是我,但没说要这么残忍啊。但我并不打算卸责,所以目睹着这一切。



翻倒车辆的驾驶席车门打开。我并没有立刻杀掉爬出来倒在地上的士兵,而是欺身上前确认伤势。



「喂,还好吗?」



明明是我方害他受伤的,我却担心地询问。士兵充血的双眼紧紧盯着我,连看见举起的枪都不怕。瞧他的模样,八成是没救了。



他已经身心都崩溃,失去判断状况的能力。



他下半身的伤势惨不忍睹。右脚完全烂了,骨头露出来,鲜血直流。每当他想前进、在地上爬行,便留下如蛞蝓黏液般的血迹。



「想轻松一点吗?」



我把枪口抵住他的头,征询他的意愿。士兵没有吭声,只是颤抖地喘气瞪着我。我想他并不愿意,便在一旁看着他,直到死去。他在极大的痛苦中,血流汩汩地死了。我帮瞪着充血的双眼、死不瞑目的士兵阖上眼皮。



「你刚刚在做什么?」



糸川对于没有立刻给敌人一个痛快而是继续观察的我感到诧异。



我随便敷衍了过去。



「想说能不能俘虏他,问他问题。」



「啊……」



糸川瞥开眼神,搔了搔额头。他大概也多少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做过头了。



但既然还能想其他事情,代表他没什么事。



明明刚才杀了那么多人。



大概是麻木了吧。有时我会从他人的反应察觉到这点。



「罢了,反正问这种小兵,也得不到我们想要的消息。」



我放下断气士兵的手,为他轻轻默哀。猛然清醒过来时,我一定会做这些善良的举动。为了保持心的平衡,这种自我安慰的行为有时还是必要的。



糸川用找来的灭火器将火扑灭后,我们便搭电梯往上,直接通过一楼前往二楼,寻找声音的出处。或许这里也有选择不逃、抗战到底的士兵躲着,或者……



和一楼不同,二楼有许多小房间。那是以前我们使用的寝室。我从走廊前方开始,谨慎地一一检查房间。



「好怀念啊,我的房间……哇!搜藏品全都没了啦!」



伽玛偷看自己的寝室,大吃一惊。过去那个以收藏为名而从不整理的地方,如今清爽许多。比连睡觉都没地方的房间好太多了。



可是这么一来,恐怕我的行李也全被扔了……唉,珍贵的游戏啊。



我努力不露出气馁的模样,逐一确认小房间,然后逼近位于这层楼中心的大厅。那是一个由好几个小房间拼起来似的大房间。我向内窥探,发现少年告诉我的声音真面目。确认他们身旁没有武装的敌军后,我打开门,站到他们身前。



最前面的男孩一脸憎恶地抬头,望向随走廊的灯光一同进到屋里的我们。



「……终于轮到要处置我们了吗……咦?」



坐在房间中央、看起来只是普通百姓的男孩,从自暴自弃的态度一变,睁大双眼。跟想象中的来访者不同,似乎令他很困惑。



房内还有其他好几名百姓,同样都被囚禁。他们的手被绑在身后,脚也被束缚住了。坐在最前头的男孩似乎已经习惯佩枪的人,并没有显露惊慌失措的模样。他的外表看起来才刚升上高中,或者更小一点。不论如何,都很年轻。



「哦?你们刚被抓?」



我从消耗品的状况做出判断。即使人数不多,但我们与敌人都没有资源养多余的人口。



「前几天不是你们才对我们说,要带我们到地下防空洞的吗?」



「地下……这代表,果然……」



国家果然与星命教勾结在一起。原来如此。



面对这般庞大的幕后黑手,难怪不管杀了多少,敌军都会源源不绝地涌出。



这么说来,星命教在表面上的活动只是一种幌子吧。当然,也有可能他们真的脑子有病。我其实有机会验证,但我决先从眼前状况着手。毕竟现在跟情报来源一样,真的发现被囚禁的老百姓。



「你不知道,代表你跟那些驻守在这里的人不是同一伙的。」



「嗯,我们是与他们敌对的人。」



我一表明身份,男孩的嘴角与眉毛便微妙地扭曲了。光就表面上看起来,是不愉快的那种意思。



「反抗军?」



「没错。」



他似乎听过一些谣言,像是反抗军是把违逆的人都杀光的暴力集团等等。总之,称赞反抗军的传言一句也没有。实际上,认同我们的行动理念的,就只有我们自己。别说敌军,连市井小民看来,大概也不懂我们为何反抗。以前过世的队长曾经办过示威游行,但我不认为那有效果。



「这里的人怎么了?」



「我们一打,他们就逃跑了。」



我撒了个大谎。男孩似乎一点也不相信地「哦」了一声,表情没变地晃了晃肩膀。反抗军这个头衔固然帅气,但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恐怖分子。



我们做了什么,即便是与枪无缘的男孩,八成也察觉得出来。



……不过,这男孩长得还真是挺可爱的。



「被囚禁的王子吗……嗯,哎呀呀。」



可以,这成果也可接受。一旁的伽玛也「嗯」了一声点头。你点什么头啊?我不禁退了一步。



「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来避难的?」



然后避难所被这个基地的人发现了。



毕竟那些家伙现在可不乐见有人住在地上。



我问他经历,男孩含糊地回答「避难吗……」。



「我听说避难所聚集了很多人,结果只是白跑一趟。」



听他的语气似乎很不满,焦虑表露无遗。



「你怪到我头上,我也没办法。」



「是那样没错。」



男孩望了过来,上下打量我。嗯……



「要我摆个撩人的姿势吗?」



「不必。」



「我们会帮你松绑,但不好意思,不会保护你。毕竟我们都自顾不暇了。」



即便夺回指挥所,我们要去的地方仍然只有战场。老是待在这里,也有可能卷入报复攻击中,这点不难预测。



「我无所谓,反正我没有理由待在这里。」



「哦?」



我欣赏他这年纪该有的狂妄口气。这个年龄还是像这样骄傲一点比较好。



这可不是在称赞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我喔。



我与糸川和伽玛分头为被抓住的人们松绑。关在后头的大人大概觉得「终于得救了」很难启齿,不但没有道谢,还颇有敌意。



只有男孩一面确认手腕的状况,一面向我们说了声「谢谢」。



「那你打算去哪里?你似乎想去人多的地方?」



我感兴趣地问道。



是在寻找能落脚的乐园吗?



「不晓得……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哪里都好。」



他虽然把语气装得心灰意冷,但我嗅得出藏在只言片语中的执着。我凝视着他,男孩才难为情地、迟疑地说出目的。



「我在找姐姐,她之前不见了。」



「不见了?」



现在这个世道,应该不可能离家出走或壮游寻找自我吧。不见是自导自演的,还是遭到他人强迫,意义可大不相同。男孩似乎想起痛苦的回忆,头转向一旁。



「镇上被火海包围的那天,她自己跑了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



这哪是不见呢?



但即便是我,也不忍把话讲清楚,男孩似乎也察觉到了。



他故意反驳结论似地笑了。



「既然城里找不到,当然只能去比较远的地方找啰。」



「……是啊。」



我并不打算叫他面对现实,毕竟我不了解他。他活在什么样的现实里,是身为旁人的我不可能知道的。但我很喜欢他积极的态度。



「你知道一个人出去有多胡来、多危险吗?」



「当然。」



男孩毫不畏惧。即使这样也要去吗?好吧。



「加油啊,小弟弟。」



我用力拍肩鼓励他,他的脸立刻像咬到腮帮子般皱起来。



「做为饯别,这给你。」



我从背着的包包里拿出剩余的粮食,统统送给他。



努力的青少年令我想多少撇开得失,为他加油。



男孩乖乖收下粮食,行了一礼后离开。真是个性急的孩子,连稍微休息一会儿或搜集情报都等不及。从他的外表与口气,可以感觉到他的聪明冷静,但内心倒是挺热血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不相信我们,所以赶紧脚底抹油。如今这个世道,想活得长久已经很困难了,但我还是祈祷,愿他能与姐姐平安相见。



「……哦?」



我发现男孩背后追着一只鸟型机器人 。



我吓一跳,原来它没事?从这个基地逃亡时,我撇下了它,但看来它活下来了。在佩服它顽强的同时,我也很疑惑它要去哪里。



我一瞬间想喊住它,但从它那种追法,可以感受到一股不像机器人的意志。



那就随它去吧。我心想,目送它离去,和连招呼都省略的短暂再会告别。



怀抱着些微的感伤,我想起了男孩说的话。



「被火海包围的那天,指的是那个吧?机械完全失控的那天。」



不只电器产品及人型机器人,就连枪械、飞弹都惨遭恶作剧,大火如体现世界末日般蔓延开来。他姐姐若在那天消失……嗯。



「啊,好了好了,其他人也赶紧离开吧。」



我催促着那些正在观察状况、还留在原地的大人们。



其中一人困惑地、求助地问道:



「要我们离开,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不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人的身家性命了。」



反正都是社会的错。我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你们也可以待在这里,但我不会接济你们。自己想清楚。」



我不会帮他们,更不会让他们依靠。或许这样很冷血,但我们确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为了推大人们一把,我顺手抄起枪,边威胁边带他们到一楼,发现这个基地囤积的粮食并分给他们后,便把他们赶了出去。



这些大人都是好人,但愿他们能在这荒凉的世界坚强地活下去。



「这样新居打扫就完成了。」



异物已全数排除,于是我们与从外头进来的少年一行人会合。少年似乎与那个被俘虏的男孩错身而过,没见着他。两人年纪相仿,见面或许会成为朋友。



「看来都结束了。」



「还得防备偷袭,想安心还太早。」



但自从别的指挥所被夺走、一路逃亡以来,这下总算有新的床可睡。



这是附近一带最大的基地。敌军应该有帮这个基地取名字,比如说伊甸园之类的。



尽管这里并不像乐园,能保证我们的未来,不过——



「为胜利欢呼吧!啊……喊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我双手举高,征询旁人的意见。



所有人都点头,看来是不过分,于是我继续高举双手。



虽然我没对任何人说过,但我其实亲眼见过这个世界的终结。



那是在我离开原本居住的小镇,前往战场的途中。搭车时,我看见窗外景色突然燃烧殆尽的一刹那。那天,镇上的机械正式失控。和刚才的男孩一样,那对我而言是永远忘不了的一天。我看到的火海规模,远远超过在镇上肆虐的祝融。



大地滚烫发红,因高温而融化,天空降下不是雨滴的不明物体。



这个星球曾经一度迎接死亡。



但那是只有我看见的末日。现实中,星球与人类都还活着。



我曾向其他人暗中试探,但没有人听懂,所以应该只有我看到。当时,我以为那是即将赴战场的紧张与不安导致的幻想,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或许,世界本该在那天踏上毁灭之途。



但因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错误」,末日延后了。如此愚蠢的想法,最后指向了那封简讯。尽管内容乍看之下只是不明所以的抽象讯息。



但那照理说根本不可能传遍世界。



因为眼下的环境,连手机都无法正常运作。



应该是屯驻在此的家伙口中的「伊蒂亚」或类似的某种东西,允许那封简讯寄出。于是失控的机械静下来,像在回应那封简讯。否则在那之后,接着应该就是人类的灭亡。



自那以后,「伊蒂亚」便没有明显的动作。



或许它正在思考那封简讯的意义。



以前这件事曾经蔚为话题,我和小弟弟还有过这样的争辩——



「这代表爱对机械是有效的。」



「啊……?」



少年不同意地歪着头。



「连极度精密的机械,都会听着爱的旋律听到忘我。」



「只要一直唱,就能让它们停止动作。」



糸川也加入话题。



「哦,这里有内行人。」



我有点高兴。以这个时代而言,我所说的已是老游戏,但聚集在这里的伙伴,大多深受其影响。怀旧是快乐的,我想这也多少拉了我们一把,使我们不必从战场逃离。



事情告一段落后,政府宣称机械失控是某个国家在我国展开的恐怖行动,但我们知道那是谎言,毕竟那已经超过人类能操控的范畴。犯人是不为这颗星球束缚、更高次元的事物。



而我们正在追那不知庐山真面目的东西。



这是我们战斗的动机,也是被追杀的原因。



我昔日的房间变得干净整齐,带有其他人的气味。



但现在我的气味肯定也与以前不同了。



我放下行李,只扛着枪来到走廊。室内真好,连脚步都不自觉轻盈起来。从前一个指挥所逃出去以后,我一直没机会好好在床上睡一觉。部队的补给消耗得很严重,但我们还是将基地夺回来了。多亏了「16 bit」。



我的能力以攻击见长,不适合防守。



即便我能以一挡百,可是一旦进入防卫战,便无法掩护大家,战事也因此吃紧。



我只能保护眼睛看得见的东西。



我坐电梯来到一楼,在基地入口附近见到熟悉的脸孔。



「哦,马上就浇水啦。」



我发现正在照顾盆栽的少年,出声打招呼。他抬起头,眸中闪动着美好的光辉。



既美丽又脆弱。那朦胧梦幻的情感,在少年每次见到盆栽时都会浮现。



少年不论去哪,甚至在指挥所遭到袭击而逃亡时,都一定带着这个盆栽。从参加反抗军开始,少年便一直照顾它,但盆栽完全没有开花的迹象。或许他还是相信盆栽会发芽吧,所以依然悉心呵护它。以前他曾经说溜嘴,说这个盆栽是一个重要的人送他的。



大概是害羞吧,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提过。



「毕竟之前连水都缺了一阵子。」



「没错。啊,对了,浇完水到会议室集合唷。」



伙伴们是分头回到基地,所以我想见见大家。



「也帮我转告其他人。」



「好的。」



「……如果不必口头传达,能寄简讯联络就轻松多了。」



我将突如其来的感慨说出口,少年回了声「是啊」,虚弱地对我笑笑。



过了一会儿,残存的所有部队成员,聚集到二楼会议室。



一个个都顶着惺忪睡脸。



想必不少人都倒在床铺上,直接梦周公去了吧。



我懂大家的心情,环视着聚集而来的脸孔,搔了搔头说:



「嗯……跟一开始大家聚集在这里时相比……人数减少了。」



一开始,这里聚集了很多成员,「16 bit」的持有者人数也不是现在可以相比。



要说战争很久嘛,也没有打到几十年,但能回到这里的人却那么少。



其他人大概也心有戚戚焉,嘈杂声停止了。



之前的奋战,难道只是在失去伙伴?即使只有一步也好,我们是否朝目的更接近了一点呢?



在这没有人敢为自己的生存之道打包票的世道,人们看不见光明,只是愈来愈惶恐。



但我们还是绕了一圈,回到这里。



再一次宣扬目标,从头来过吧。



「各位安静。啊……咳咳。」



我借用过去带领我们的队长的语气。



「已经很安静了啊……」



我无视前排少年的吐槽,停顿一拍。



从门牙缝隙,不显眼地吸进空气。



深深地、深深地吸进肺里。



接着从喉咙吐出,没有调息,而是任它爆炸。



「我们的目的是防卫『16 bit』,并制裁『16 bit』歼灭组织的首脑『伊蒂亚』!」



这是我们背负的战役的终点,也是人生的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