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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1 蜥蜴与鸭子的格式塔(2 / 2)


我半开玩笑地说。此时,一道人影由我准备进入的小巷子里现身。



见到那名少年的模样,我不由得屏息。



少年一身雪白。



他垄罩在棉毛般的白色之中。不管穿着打扮或气氛都是如此。染得纯白的头发,与卷在头上的雪白丝巾。身上穿着宛如宽松白布般上下一体的衣服,并且,象是为了统一色调,连手机也是白色的。瞳孔似乎一瞬间闪烁红光,令我吓了一跳,但或许是光线的错觉,下一瞬间又恢复成茶褐色。很遗憾地,并不是翻白眼。



少年脸上挂着温柔得不自然的微笑,正在跟别人讲手机。也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剎那间瞧了我一眼,又立刻将意识集中在电话上,由我身边走过。



「圣人」



在我心中浮现了这么一个再适合他也不过的形容词。接着想到的是「令人不愉快」。



少年的氛围令我联想到另一号人物。是的,就是那位令人作恶的「神明」。



「你干嘛停下脚步啊?在嫉妒刚才那位美少年吗?」



成实凝望着我的脸说。象是要甩开她的视线,我摇摇头,又继续踏出脚步。



正当我踏入小巷子的瞬间。



哗啦啦啦。



一滩液体泼在我的眼睛上方。



那种冲击感与声音,就象是用手掌轻快地拍打额头一样。



「唔哇,咿呀啊啊啊啊!哇呀啊啊咿啊啊啊!」



比雨滴更具质量的物体突如其来地降临我头上,我夸张地惊叫,有如跳舞一般飞跳了起来,整个背上的汗毛耸立,象是波浪一般哆嗦打个不停。那滩温暖湿黏、包住我头发的液体流到脸上时,更使我夸张地颤抖着。



成实也退后一步,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这是什么?油漆?」



在昏暗的巷子里,成实无法判别落在我头上的液体颜色。我自己也难以判别那是什么。那种液体有点腥臭,一开始我猜想或许是大量鸟儿同时拉粪。但鸟粪总该多少有点固态成分吧——心中的某处如此吐嘈。



本来忙着讲手机的少年在听到我的惊声尖叫后,也停下脚步回头。但我没空在乎他的好奇,走到阳光底下,总算了解降临在我头上的东西是什么。



「这该不会是……血吧?不,我看根本就是血!是真血吗?好腥臭!」



即使擦拭头发也会黏在手上,我对这种鲜红色的液体感到惊惶颤栗,但不管我怎么退后,与自己的手的距离也永远不会缩短,不可能缩短。



「咿咿咿咿呀啊啊啊!」



「喂喂,你吓得太夸张了吧?」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虽然嘴中依然在大叫,但被人吐嘈后,多少恢复了点冷静,但心脏仍然有如敲钟般吵闹。顾虑到面子,我假装咳嗽了一下,皱起眉头望着黏呼呼沾附在我手上的血液。被人泼了不知是谁的血,实在难以冷静下来。为了掩饰慌张情绪,我试着寻觅这滩血来自何处。



抬头望去,也只见到被大楼阴影吞没的昏暗墙壁,两片墙壁之间当然什么也没有,也不可能有人飘浮在半空中。清澄通透的天空与跟染在我头发的红色形成极端对比。抬头望向更高处时,血液混着汗水留下,搔动我的眉心与鼻子。



这令我感觉很恶心,我边发着冷颤边赶忙擦拭。此时,一只雪白的手从旁伸来。



「请用。」



正当迟疑时,少年硬将丝巾塞到我手中。发现少年的头发似乎微妙地有点歪掉,我讶异地睁大了眼,里面是黑色的。



也许察觉了我的视线,少年露齿一笑。



「啊,这个是假发啦。」



少年一拉浏海,脱下假发。白发底下是有如焦炭的黑色头发,脱下假发反而更凸显了整体的白。就象是在纯白液体中滴入一滴墨汁,划分出界线。少年随即戴回假发,抬头望起大楼上方。



他默默地瞇细了眼,凝视大楼屋顶的护栏。



「怎么了?是怎样啊?大楼屋顶?那…那里有什么吗?」



边用硬塞给我的丝巾擦拭头发,我喃喃地说,舌根颤抖着。



「血腥事件,或许是杀人事件?」



成实别无深意地如此说,却已经足以让我的肩膀抽搐般发抖。在这日光照射不到的小巷两旁耸立的高墙上头,有着让我心生胆怯的事物。



平日的生活之中,绝对不会碰上被血雨淋头的事情。



感觉就像离自己很遥远的世界正对我崭露出冰山一角。



我想象着这些事,膝盖不为人知地抖了起来。



「不用水洗似乎擦不太掉呢。」



少年说完,将丝巾抽回。他的手法利落得过头,令我感到非比寻常。明明我抓住了丝巾,他却能好像没有阻碍地从我手中抽走,这是为什么?



「洗过再还你吧?」



不知为何,是成实代我询问,少年轻轻摇手。



「不必费心了。还有,劝你们最好别在乎血的事,毕竟你们难得还在『那边』的世界里啊。」



少年拿走丝巾,装模作样地对我们莫名其妙忠告一番后便离开了。他不加掩饰地拿着染血丝巾,悠哉地走到大街上。即使斑马线的号志已经快转成红灯,却无视于此,依然慢条斯理地走着。那超乎寻常的气氛,使得他的违规行为也显得很正当。



……我还是看他不顺眼。



「总觉得他最后那句话跟平常的你很像耶。」



「别把我跟他混为一谈,我可是正牌的哩。」



「是是,正牌的重病患者。话说回来,总觉得好像看过那少年……怪了,究竟在哪儿看过啊?」



成实看着少年的后脑勺嘟囔。我也歪头思索,但就是想不起来。



「我们学校里有这号人物吗?」



「不,并不仅限学校啊。」



能让国中生留下印象的,通常是学校里的人物,再不然就是来自电视或网络等媒体。



「只不过这么看来,你就好像杀了人,沾染上被害者的血液耶。」



成实手抚下巴,毫不畏惧地评论。这家伙的发言总是很讨人欢心。



我用手指梳了一下头发,虽对黏呼呼的血液感到恶心,但还是配合成实起鬨,将眼睛染成鲜红。瞎起鬨也身负驱赶恐惧感的职责。



「怎样,像个杀人狂了吗?」



「比较像B级电影的主角。演技太过刻意,反而很可笑。」



「你很失礼耶。我的能力才没那么廉价咧。」



为了回避他人视线,我跨过血痕,溜进另两栋大楼之间的巷子。



说不在意血泊来源是骗人的,但是不想跟流这么多血的人物接触的心情更强烈。碰上危险,就确实逃走,这没什么好羞耻的。胃部收缩,心脏扑通扑通大叫。唉~讨厌死了。



重点是,我原本不想回家,但现在却有了回家冲澡换装的必要性,令我很不愉快,脚步也自然而然变快。追在我背后的成实很吵地不停喊着「等等我啦」,但我依然不减缓脚步。



穿过小巷子,见到一家大型家电行前的展示电视,正播映某个节目。



看见画面中的人物脸孔,不由得停下脚步。



脚就像被人扯住而被固定于原地上一般。



出现在大画面里的是一名少女。以讲堂般的舞台为背景,少女动作优雅地进行演说,不分男女老幼群聚于舞台下,人人露出狂热神情抬头望着少女,彷彿在赞美她、尊崇她,也象是在紧巴着她不放。



少女尚不到二十岁,充分善用着与年纪相符的清秀容貌,安稳地微笑着。



但是真正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少女的容貌,而是背部。



她的背上长了「光之翼」。



那不是合成画面,也不是装饰品,而是纯粹地以自己的力量生长出的翅翼。



彷彿能完全包裹住少女的巨大翅膀、枝节描绘出如闪电的鲜明线条,枝节与枝节之间,光波有如浪潮般舞动。光波每次舞动,就振动起空气;翅膀尖端不断释放出粒子,比雪更炫目的光辉散布,简直快遮蔽了整个电视画面,任谁都会屏气凝神的神祕渲染了世界。



少女凭着翅膀,以一己之力演出了神圣与崇高的气氛。



这名背上长了翅膀的女人,就是被这个世界上许多人视为「神明」的家伙。



也是我明确表示拒绝意志的「敌人」。



「说什么超凡魅力宗教家嘛,搞宗教的还不大多具有超凡魅力。」



身边的成实如此嘟囔。虽然我没答腔,内心完全赞同她的意见。



为什么我会被这女人……



但事实就是这位超凡魅力宗教家掳获了世界多数人的心,把我的父母搞成宗教狂热分子,蹂躏了五十川家的和平。



我一身是血地瞪着这名面露不寻常微笑的少女。



右手的拳头因紧握而比身上的血腥更显鲜红。



在电视中侃侃而谈的少女即使被刀刃剌杀也不会死吧。



她表现出的崇高气息足以令见者的潜意识有着这般感想。



她崭露的笑容不经意地营造出跳脱了自然界法则的超然气氛。



这名女子就象是透过纤薄的光之面纱与外界接触。



暴露在外的光之翼使少女的形象神格化了。是的,少女靠着这对翅膀登上了人类的顶点,以深不见底的异能为「力量」不断飞翔。



身上具有超能力的少女。



明明我的条件也与她相同。



随着少女一次次的发言,我的愤忾也无限度地升高。



不久,结束演讲的少女从电视画面消失,转黑的荧幕映出了我的脸。



原本设定为鲜红的眼睛掺入荧幕的黑暗而变得混浊。



闭上眼,打开,变化为银色眼瞳,接着又一一化为金色、紫色、红色。



该死!



我用手掌遮住眼睛,咬着嘴唇。



「我要的才不是这种力量……」



而是能够将我身边世界重画上新色彩的力量。



只有这点,不是假扮或玩笑,而是我真实的殷切期盼。



在我八岁那年的春假,我发现自己能改变眼珠子颜色。



每当我经过镜子前,总感觉自己的脸有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我发现之前从未仔细观察过的眼珠子,竟随着光的射入角度改变颜色,有如璀灿的宝石变化万千。我趁着母亲出门,坐到化妆台镜子前,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挚地面对自己的脸孔,眼睛紧盯着映出我的「异能」的镜子。



熟悉的眼睛染上了新鲜的淡色柠檬黄,不同于猫的黄色瞳孔的这种颜色与我年幼的面容很不搭调,只有眼珠子特别鲜明。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开始觉得很不舒服,心情就象是在观察未开辟土地的动物。



脑中默想其他颜色,有如将颜料在未使用的调色盘上挤出的感觉,颜色立刻传染到眼球上,转移成鲜艳的绿色。这种一瞬的切换让我想起在动物频道看过的乌贼。也许,我的异能跟乌贼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外敌攻击,瞬间将体色变化为保护色的现象相同吧?我想象着这些事。



一开始觉得这种现象很有趣,轮番变化了好几种颜色。不久,开始感到厌烦,我将感到兴趣的对象转移到其他「力量」之上。能像动漫作品中的角色一样改变眼睛颜色的我,也许蕴藏其他更强大的力量吧?我在心中抱着期待,摆出奇妙的姿势。



右手向前伸出,蓄积力量,脚步踏稳,幻想着气力一点一滴蓄积于手掌的意象。就这样,在室内凝固不动地过了几分钟,变得汗流浃背的我膝盖触地,急促地大口呼吸。当然,这么疲累并不是从手掌中发出能源波的缘故。



非常遗憾地,我并没有发现自己具有所期待的强大力量,既没有能打破幻想的力量,也没释放出能破坏眼前镜子的神祕能量。之后又改变了几次眼睛颜色,做了全力奔跑、踢墙壁、蹦跳等种种尝试,但我依然是我,没有变化。



接着,在经过连续几天的检验之后,我理解了自己的异能的本质。



那就是——仅只如此。



正确而言,我还确认了另一个有如副产品般的现象,但那并不能满足我的心,倒不如说,看着那张「脸」反而更打退了我的热情。



没错,周围没有人能改变眼睛颜色。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能以我远远无法企及的速度奔跑的同学,或是能在书法课中写得一手比模板更美丽的好字的女生更象是异能者。改变眼睛颜色所带来的结果,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至于因为无法认同这个结果,进行名为「修练」的怪异行径浪费了人生大半一事则又是后话,在此姑且不提。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发现了我能改变眼珠子颜色的性质后,双亲开始害怕起我来。原本就笃信宗教的父母不由分说地把我认定为「恶魔之子」,又是叹气又是哭叫。



所以说,你们是恶魔吗?虽然七年后的我已经能够这么吐嘈,但当年八岁的小学生就只能对于自己被父母厌恶的事实感到震撼不已。特别是在这之前明明一家人感情很融洽,更令我感到心寒。



一开始,我曾经半是自豪半是有趣地表演异能给同学看,在此一事件之后,我发誓再也不主动暴露这项能力。至于鹿川成实则是偶然被发现的,算是意外。反正她也不是个会到处张扬的家伙,应该没关系吧。



我想,小学同学们应该也早就忘了我眼睛的事了。



只不过如果是很有印象的事情,也许很难忘却。比方说,对我而言的巢鸭。



我到现在都无法忘怀她的裸体,或者说臀部,而且每次想起那副情景,总会令我不禁羞愧得想摀住脸,而接着想起跟巢鸭的对话,又让我因羞耻心而想缩成一团。



回归原题,受到父母否定后,我连忙想恢复原有色彩,但不管我怎么端详自己的脸,就是想不起眼睛原本有着什么色彩。



想不起我带着怎样的眼睛出生,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随着生活的变化,我也失去了原有的自我认同。



虽然我可以翻相簿确认,但我拒绝如此。这是志气问题。



总有一天,我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想起,凭借自己的力量取回过去。



又过了几年,我下定决心要取回的事物又多了一项——我的家人。



「……只不过。」



依然是将手向前伸直的蓄力姿势,比起当年又流经七年岁月的我歪着头思索。



究竟该怎么办才能修练异能啊?



虽试着灌注气力,但我也不知道变化的的征候会以何种形式到来。我在以前花了三十分钟撰写的改变世界计划书宣称「五年后,我会成为世界最强」,再次确认这一点后,将之收回口袋,开始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



夜已深了,我独自窝在某栋废弃大楼的四楼。这里没有空调,燥热难耐。



这栋废弃的杂居大楼位于车站后方,位处在即使连因上班族们的下班人潮而稍微热闹的站前光芒也照耀不到的夜之领域。过去曾经是繁华大街,具备了市街入口机能这个地段受到时代洪流所侵袭,如今只剩下残骸。



投射在窗边的微弱月光淡淡地勾勒出房间轮廓,报废的桌子脚部腐朽倾斜,墙壁严重龟裂。过去当做吉祥物的熊布偶,脖子上的缝线断裂,落在地上,内部成了虫儿的巢穴。缝在布偶脸上的黑色眼睛有一边脱落不见,配合它的眼睛,我也轻轻用手指遮蔽右眼。



「……………………………………」



我只是在故作神祕,理所当然地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心情多少获得了点满足。



一闭上嘴,听见时钟的秒针滴答。这个房间里挂着时钟,目前仍能正常运作。现在时刻已超过晚间九点,可说是标准的深夜游荡。



大人们倡导我们别接近远离学校与市区的这个废弃街区,但我才不管那么多。除了我以外,听说白天碰见的不良少年——海岛等人也常把这一带当做跟女孩子幽会的场所使用。只不过,自几个月前起我就经常出入这栋废弃大楼,从来没有碰过这类人,我想这只是谣言吧。当然,我也做好了碰上时的紧急应变措施,但届时能否不紧张地实践倒是很可疑。



拿出小镜子,站在有月光射入的窗边确认自己的脸,遗憾的是,异常现象仍然只存在于我眼珠子的颜色上。眼睛现在显露出铁锈色,给人混浊的印象。



彷彿要探寻、要深入其中一般,我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强的……自我暗示,喝——!」



最后将眼睛睁到极限。瞬间,我的脚底爆发(因为用力踹了地上一脚,差点害脚踝扭伤),像一串鞭炮或舞龙舞狮一样来回奔跑,「咻,哈!」朝半空拚命挥拳,自认无人能敌,实际上却是拳头沉重无力,腰脚跟不上上半身的激烈挥舞,差点分解了。侧腹部好痛,超痛的。



别说几分钟,连几十秒也撑不了,我就手贴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塞满了不断涌起的呕吐感。



「根本没变成最强嘛丨」



我恼羞成怒地又用力踹了一下地板,扬起大片尘埃,又使我咳嗽起来。



「不行,这样没用。」



我激烈地摇头反省,「但是……」嘴唇又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那,又该怎么做才能修练呢?」



曾到处翻找过往伟人们的文献(漫画或轻小说的战斗剧情),能力觉醒的前提条件对我而言似乎过于困难。就算抬头望上方,也没有女孩子从天而降。再说,真的陷入那种危机的话肯定会被压死吧,混蛋。



这七年来完全没有进步过的能力。如同人的眼珠子大小不会随着年龄增加产生变化,我的特异能力也不见发展。去观光时,也曾试着被瀑布冲打,却也不见两眼开光。不,倒不如说眼睛与嫩芽早已开过头了。



只不过,它们只具备着令我看清现实的作用。



真正必须觉醒、打破近乎盲目的狭隘见识的人,是我的父母。



一想到他们,不断涌现的愤怒集中在眼前,足以使视野融化的程度。



我平时究竟将如此庞大的能量藏在哪儿了?而且就算具有这般能量,也还是无法使我进化。只能重画我自己的异能,终究无法演化为重画世界的力量。



明明我应该拥有重画世界的资格啊!



比起一般人,我好歹由世界的常识之中多踏出了一步。



能够改变眼睛颜色的超常现象,引诱我踏向框架之外。



很可惜,仅只一步,什么也改变不了,无法重画世界。



我瞪着墙壁,咬着颊边肉。



五年前,我的父母一头栽入自称「白鹭」、长了翅膀的少女引领的宗教团体,该死的是,现在两人已经都爬上教团干部的地位。



「两个都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用拳头侧面槌了墙壁一记。墙壁上虽有裂缝,并不会因为我的拳头而有所动摇。



自从父母把自己与人生献给教团以来,家就不再是我的归宿。我尽可能地不想回到那个家里,所以我以修练异能为名目,即使大半夜的,也在这栋废弃大楼中度过。而父母也很少回家,打扫、洗衣等家事几乎是被弃而不顾,家中一片脏乱。而我,除了我自己的房间以外,也完全不想打扫。



但是现在会演变成这种惨状,亦是起因于我让父母知道我双眼的祕密,对此一事实我有所自觉。因此我并不打算与我的双亲断绝往来,而是倾向于解放他们。



至少现在仍是如此。



「恶魔之子吗……」



我反刍着这句深植我心中,有如心灵创伤的话语。



只有这般能力的我,根本成不了恶魔。



「你们自豪的儿子只是个怪咖罢了。」



跟那个被崇敬为神明,长了翅膀的女人没啥两样。



发现自嘲只会为口中带来苦涩滋味,我告诉自己光是叹息是无法改变任何事的。我不仰赖祈祷。不,时而祈祷无妨,但不要忘了行动。



我一定会从只知道贴在墙壁上的壁虎之中蜕变。



于是,我又开始摆出临时想到的奇妙姿势(变成O型腿,右手放在腰间,左手放在胸口蓄积力量,全身抖动个不停),潜心修练。就在我刚这么做不久……



事情发生了。



那一晚,故事动了起来被「偶然」与「命运」两者所袭击。



就像随意抛了一颗石头入水。



在原本只会由上而下湍流的河川中,生出一道涡漩。



涡漩不久将形成一道新的流动。关于这个涡漩的故事,于焉开始。



即使在这种紧急时刻,我依然在脑中想着如上的耍帅旁白,但无视于这样的我,状况仍持续进行着。



一阵象是窗玻璃破裂的声音,由走廊方面如暴风般袭来。



明明是一一破裂的,声音却堆栈积聚地化作一道巨响。



「袭击……是那群家伙吗!」



我小声低吼。许多组织觊觎我深藏异能「背后」的力量,因此,我向来处于危险之中。



……之类的事情当然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遭到袭击。但是,有段时间我经常陷入这种妄想之中。之前还曾因妄想程度太超过了,让成实感到很受不了。只可惜,自确认了走廊上舞动般疾驱而过的影子存在的瞬间起,这种从容心情也随之消逝。



真的有别人在这里,而且那家伙还到处敲碎窗户。这不是我脑中的妄想。



我当场蹲下,抱着头,脖子因紧张而僵硬。耳朵疼痛,彷彿鼓膜直接受飞来的玻璃碎片所伤害似地,声音停滞在耳中,迟迟不肯离去。即使想站起身,却因膝盖发抖,屁股抬不起来,全身关节似乎都化成石头了。



半自动地弓起身体,等候状况结束,祈祷刚才看见的影子就这样消失到走廊,或者单纯只是看错了。



不久,连声音也有如风化般消失,室内又再度笼罩于静寂,此时我才总算把手由头与耳朵上移开,战战兢兢地打直腰杆,看了一下走廊,但除了窗户被胡乱打破以外,没有变化,不管是动作者或影子都消失了,我暂时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肠胃的膜痉挛般抽动,内脏因焦躁而疼痛,难以拂去沉重的心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率先想到的是地震,但如果建筑物有过如此剧烈的摇晃,在四楼的我没道理没有感觉。再来,也许是突发性强风,但闷热的七月夜里也不可能发生。



说不定有飞机在这附近坠毁,但是在黑夜之中似乎没见到熊熊火焰,且灾害也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尤其是这栋大楼的墙壁早已有所损毁,受到坠机这么大的冲击,沿着龟裂崩毁也是大有可能。但放眼望向走廊,破损之处仅只于玻璃。



既然如此,合理推测下,应该是有人刻意敲破的吧。也就是,方才的影子。



四楼里有其他人在。



近似失丧感的心情包覆着我的脑袋,周遭宛如浓雾般的黑暗变得更深沉了,脚底的踏实感变得模糊而不明确。恐怖的阴影已覆盖着我。过惯和平日子的脑袋一下子栽进未知的黑暗里,放开五感的缰绳。我拚命忍耐着想当场蹲下大叫的冲动。



「……打破玻璃,所以是……信奉尾崎丰(注:歌手尾崎丰的第四张单曲「毕业」的歌词有一段是「在晚上的学校里到处打破玻璃」)的不良少年团体吗?」



实在是很无脑的联想。啊,虽说歌词是说学校的玻璃。总之,会这么做的不会是品行良好的优等生。一想到量产型海岛组成军团进逼,简直就像恶梦一样,光是被他们靠近就足以把我吓得要死要活吧。



我连滚带爬地逃向走廊,扑上窗户,最后还跌了一跤,勉强抓住了窗户。由窗户向下窥视,因过度黑暗,看不清楚与地面间的距离,令我吞了吞口水。就算想学壁虎攀壁而下,由四楼这里也太勉强了。想逃脱只能使用逃生门,前提是,得先穿过有不明人士敲破玻璃的危险走廊……



「……如果是平常人,或许别无选择吧。」



想笑,却发出「科科科」彷彿忍耐打嗝的怪声。虽说,这样听起来够恶心倒也不赖。我歪着嘴唇,彷彿要从指尖赶走发抖般握起拳头,小跑步到房间角落,慎重地轻声打开蒙了一层厚厚灰尘的置物柜。转开把手时发出金属声,令我抖了一下,但确认了走廊方面没有反应,又开始动手。置物柜里放了一叠与公司常备用品无关的绳梯。



「小小国中生胆敢夜间游荡,必然是有备而来的囉。」



我又「呼呼呼」地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倒是挺自然的。



考虑到随时可能有警察来巡逻,不想被捉去辅导的我早已准备好紧急逃难用的手段。很遗憾地,我并没有应付突发性异常现象的准备。关于这栋大楼发生了什么事,虽对真相有兴趣,但比起揭开祕密,远离危险更重要。



想叫我胆小鬼就叫吧,但是能活到最后的,只有远离危险的人。



「问题在于绳梯是否够长……早知道就先测试看看。」



由于是一半抱着「游戏」心态做的逃命准备,真没想到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绳梯是从祖父家的储藏室里拿来的,渊远流长是很好,但是否已达耐用年限倒是很令人不安,没人能保证绳子不会一经使用立即断裂。



将绳梯勾住窗框,垂放到楼下。绳梯一边与墙壁「喀啦喀啦」擦撞,一边落下的震动传到手上,最后完全伸展开来的冲击超乎意料地厚重,与平地的距离令人捏一把冷汗。看来,四楼高度远比想象更遥远得多。



今晚虽是无风夜晚,绳梯却不安定地左右摇晃。一想到脚得踩在这种东西下楼,不由得怯缩了起来。长度似乎至少有达到二楼窗户下方,能爬到那里的话,好歹能从楼梯边躲边逃吧。再怎么糟,也能从绳梯最底处直接跳下,只要头别先坠地,就不至于受到致命伤。



我偷偷地窥探,确认地上是否有带来「异常现象」者的同伙,在黑压压的夜里,不管怎么凝神定视也见不到蠹动的人影。但是,并不能就此断定没有。



必须假定有人埋伏,想象遭遇对方,碰上危险的可能性。



想想,在这栋不应有其他人的大楼里,不仅有动静,甚至还有人明目张胆地敲破玻璃。这名人物很有可能正躲在走廊上,虎视眈眈准备攻击我。



老实说,这不是很吓人吗?真的惊悚到极点了啊。



不知道对方的确切人数,因此光明正大地经由楼梯前往入口是种愚蠢行为。至于躲在房间角落,或者躲在储藏柜里,等候危机度过倒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么做,如果被发现了,将会彻底无路可逃。万一陷入这种窘境,我将无计可施。



「……………………………………」



我老实承认好了。



由于迄今为止几乎没有碰上暴力事件,让我成了一个没用的小瘪三。正确而言,并非从来没碰过,而是即使碰上,我也必定会不假思索地开溜。



极度回避涉入危险之中的想法,可说成了我的基本行动。



因此,只要哪里有路可逃,我就会全力奔向那里,绝不迷惘。



「……况且。」



这么做也能享受到藉由绳梯华丽地脱逃这般逃亡游戏的气氛啊。



虽然这理由很无聊,但确实占了几个百分点。



回顾背后,鼓励自己走绳梯还比去面对未知敌人好多了。似乎又见到走廊上有人影晃动的焦躁感驱使我胆怯地跨上窗户,脚踏在绳梯上。



我投身于流动在夜晚街道上、不同于室内混浊空气的温度之中。被我双脚跨着、双手抓住的绳梯因体重夸张地摇晃,恐惧感彷彿在我脖子背后贴上一块冰块,令我全身收缩,喉咙堵塞,幸亏绳梯还算稳固,并没有突然松脱掉落,又往下爬了一步,虽然绳梯的晃动令我胆颤心惊,但已没有「爬回去」的选项了。



假如在四楼的那位不明人士发现了这里,应该会把我甩落梯子吧。边对于这足以令脑中变得一片空白的想象感到恐惧,边以牙齿压抑快要发颤的嘴唇。



随着一步步向下,展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也为之移转,我脑中油然升起「应该能平安逃离吧」的淡淡希望。



但是,正当我见到三楼窗户出现在我脚边时,突如其来地……



「咦?」



一边的绳梯无声无息地断裂了。



不,正确而言,是「分离了」。



由被切离的部分底下,包含我所在之处,绳梯似乎横移了一公分左右。绳子失去了联繋,绳梯的安定性降为零。当然,抓着绳梯的我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分离的部分开始剧烈地上下摇晃,继续摇晃下去很可能会被甩落,我拚命咬牙忍耐,情急之下用双手抓住还没分离的部分,但挂钩部分似乎也因冲击而歪斜,绳梯松脱,距离掉落已进入倒数计时。



心脏陷入极度焦躁,眼睛因混乱而转个不停,几秒后我说不定就会被摔到地面,成为不吭声的尸体。牙齿打颤,头脑也无法灵活思考,但是在抬头看绳梯时,还是发现了切口的异常。绳子没有纤维被切断的痕迹,彷彿被解开一般干净利落。但现在的我并没有多余时间为这个奇妙现象提出解答。



不久,绳梯失去平衡,大幅度地摇晃起来,为我带来不幸中的大幸。



虽然脖子不怎么能动,但因全身摇晃,使得「那个」闯进了我的视野之中。



三楼有个敞开的窗户恰好就在我的脚边。我彷彿看到一线生机,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脚想要爬进去,但瞬间我又犹豫起来。



这是一栋废弃大楼,窗户却被打开了,不就表示有其他人在那里吗?



即便如此,比起直接坠落地面,这个选择是吉是凶仍不明朗,有一试的价值。



于是我拚命伸长了腿,脚尖划过窗框,又远离。头中染上绝望色彩,又再次伸出脚,使尽吃奶力气求生。就在我扭动挣扎、上半身翻转一圈的瞬间,将身后景象映入眼底。



剎那之间,我的右眼捕捉到夜景中的异物。



发现对面大楼里有人正在看我,甚至觉得跟那家伙的视线相交了。



但是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这件事,只能拚命地把脚伸到窗框,把全副精神集中在脚尖,勾住窗子的脚尖拉扯身体,跟重心搏斗。往前滚就能活命,往后倒就死路一条。在几近昏眩的生死关头与压力之中,顾不得满脸鼻涕与咬牙声的羞耻,心中默念着「向前!向前!」在腿上使力。



愿望与行动获得达成,我的身体宛如被吸入般摔进窗口,膝盖率先落地,传来一阵剧痛,也伤到腰了。呕吐感不停涌现,胃与背部好似肿成一泡一泡的。



但是,好歹避开了坠楼的结局,我一边感谢自己的幸运,呼出一大口气。



我不是该死在这种地方的人。我命该如此。



瞇细了眼,望着窗外摇摇晃晃掉落的绳梯。



「没有生命的物体怎么摔都不怕,真好……」



九死一生中好不容易闯进了这个房间,但我没有喘息的机会。



很快地,我嗅闻到某种异臭。



这种臭味,与今天中午近距离闻过,使我捏鼻的气味相同。



是血的气味。



我躺在地上左右转头探视,随即发现来自于房间角落的血泊里有个男人坐着,差点短促地惊叫起来,但反而因恐惧过头,连喊叫的力气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明显看得出男人浑身是血。



顿时我感到头昏脑胀,彷彿患了贫血一般视野模糊不清。若不是听到男人的呻吟声,恐怕就这样直接昏倒了吧。因为受到呻吟声此一外来剌激,我才能勉强维持意识,抬起身体。



男人似乎有好几个小时停在当场没动过,血液已经在地上凝固,而沾附在男人皮肤上的血液也化为粉末状剥落。男人的服装比破布更不堪,看起来就象是被鸟儿啄食过的尸体。但仔细看,可发现他的胸腔与腹部仍些微地上下晃动。



刚才走上四楼时,并没有特别留心三楼的房间,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存在。我刚才修练的声音应该没被听见吧?



奇妙的是,现在明明是夏天,男人却在脖子上密不透风地缠上围巾,彷彿害怕被人看见脖子似的。这个奇妙的围巾更让我感到胆怯。



当然,我一点也不打算主动靠近男人,拔腿就想逃向房间之外



会沾染上血腥气息的选择,我可敬谢不敏哩。



但是当走到房间入口时,我陡然停下脚步。



当然不是因为善意在我耳旁嗫嚅:「快点回去帮忙他」,而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或许这名男子与袭击这栋大楼的「事态」有关系。



既然我已经失去了轻松逃离的方法,就该尽量避免还没把握状况就到处乱跑的行为。



况且……



我也有自知之明,在这种状况下,我实在没有单独在大楼徘徊的胆子。



一方面觉得幸亏最要好的朋友成实没跟我在一起,一方面却又觉得如果成实在我身边就好T。对自己这种矛盾心态觉得有点不爽。



在男人身边蹲下,犹豫几秒,迟迟不敢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呛人的血腥味使得手指难堪地抖个不停。我拍一下自己的腰际,自我鼓舞一番后,前进一步。



「请问……」



一听到我开口的瞬间,男人对我睁大双眼,试着举起下垂的右手,但是他的身体似乎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动作也很迟钝,即使我反射性地向后跳,他的手也依然垂着。别说迟钝,说不定完全动不了呢。这倒是好机会。



「你……谁……」



「咦……?在问『你是谁』吗?」



男人轻轻地上下挪动下巴,看来他连点头都有困难。



衰弱到这种地步的话,应该无法危害我吧?进一步说来,更不可能元气百倍地敲破窗户。这男人跟打破玻璃的家伙不同人。



既然如此,那家伙应该还躲在楼上的某处吧。



「不管我是谁,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流了好多血耶,血!」



我蹲跪在男人面前,血的气味更强了,不禁捏住鼻子。



「呃……这样很不妙耶。医院之类的,呃……有必要对吧!」



鼻孔堵塞,加上心情动摇,本想询问,却莫名其妙变成肯定句。不管脑中反覆多少次要自己冷静、平静下来,行动就是无法跟上。脑想对身体下达指令,却被紧张收缩的血管阻挠——现在的我,脑中已被这种印象所填满。焦躁引来大量汗水,溼透的衬衫背部与皮肤紧密相黏。



男人边咳嗽边抖动身体,似乎想摇头,却无力为之。



「不…紧的……」



连「不要紧的」也没办法正确说出口,男人的回答更引发我的不安,连我都快变得面无血色了。男人的血似乎还流个不停,在他挺直的脚与地板之间响着啪嚓啪嚓的滴水声。他太衰弱了,恐怕连对话也无法成立,这么一来,我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



「两…个……会来……」



男人竖起两根手指。面对他的染血V字手势,差点令我昏倒。男人的右手只剩下那两根手指。我看见了拇指与小指,以及无名指的断面,从根部以上消失得干净利落。奇妙的是,手指的断面一点也没有被砍下的粗糙部分,彷彿「打一开始就没有手指」一般,断面极为平滑完整。



与刚才的绳梯可说如出一辙。发现了类似点,我讶异得向后仰,来不及停顿便当场呕吐了起来。手勉强趴在地上支撑身体,吐出一堆东西,弄脏了血泊。呕吐物也从鼻子溢出,觉得呼吸困难,但能盖过酸臭的血腥味倒很令人感激。



「这…里……很…危险……」



无视于呕吐中的我,男人梦呓似地说着。虽然我不会强人所难要他帮我拍拍背,但好歹也顾虑一下我的情况嘛。内容物吐得一干二净,差点连胃也跟着吐出来的我,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说什么,好几十秒间,胃液与晚饭不断倒流而出。



连同唾液把最后的残渣吐出后,我擦了擦嘴。混杂血液与胃液的臭味难以相信是这个世上的东西。这就是存在于人体内侧的味道——我厌恶地想。捏捏鼻头,留在鼻子里的呕吐物发出咕滋咕滋声,由鼻孔里渗出来。今晚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夜。



「……不应该…是…这样。」



我按着胸口,对自己不期然的反应感到绝望。



我一直都冀望自己能踏进「特别的世界」的入口。



冀望自己能站在魔法或超能力横行,科学被超越的世界。



这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显然正要指引我进入这「非日常」世界的入口,然而……



当入口就摆在我眼前时,我的反应竟然是呕吐。



在我的脑中,就只有恨不得马上远离此一特别世界的门扉,尽快回家的念头。



彷彿见到一个年幼的自己在胸中哭泣、叫喊、耍赖,嚷着「不行不行,会死的啦!」



我敲打胸口无数次,无视于睫毛的颤动,把纠缠黏滞的恐怖压抑下来。



此时,我总算才又能与男人进行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我无法理解男人刚才说的「这里」的意思,歪头思索,想了几秒,才由他特别强调的手指察觉。



他似乎意指他竖起的手指。



呃,什么「这里」、「那里」嘛,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我掌握不到他忠告的意图,但是觉得一股劲地讲个不停的男人的朦胧眼神中,隐含着「试探」我的意思。觉得自己似乎在被人衡量有多少斤两,感觉很不愉快



为了不被人看出胆怯,我也很拚命地在忍耐着颤抖耶,请别这样好吗。



本想故作神祕地变化眼睛颜色,虚张声势地吓唬他一下。



但是男人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不再试探我了。



「……背……后。」



男人的手抵在地上,想拚命撑起身体,硬是咬紧缺了好几颗的牙齿。看见他的痛苦模样,我半是下意识地,虚情假意地对他说:



「呃,我送你到医院好了……啊不,应该是叫救护……」



因惊慌失措而改口的话语还没说毕,我突然注意到他刚才的发言。



「背后」?



在这垂死状态下还有必要高声疾呼的,「背后」?



就在我猛然回头的剎那。



映入我眼帘的是,进逼到我头上的小刀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