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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1 蜥蜴与鸭子的格式塔(1 / 2)



台版 转自 IceKIno@轻之国度



一打开教室的前门,就见到一名裸体的女孩子。



不仅如此,她还恰巧回望,跟我四目相视。



眼前彷彿迸射出火花,一瞬间脑筋变得一片空白。



一边从嘴里发出「啊呜啊啊」或「哇哇哇哇」之类搞不清楚状况的惊叫,我立刻关上门,逃到走廊上。我现在才知道羞耻心高过头的话,原来会化为恐惧呢。心脏宛如要被人直接捏爆,夸张地扑通扑通收缩个不停,每一次跳动,「眼珠子」就好像替换了。合乎夏日季节、令人不舒服的汗水沿着脸庞涔涔流下。



听到我的惊叫,隔壁教室的老师奔上走廊。虽然隔壁正在上课中,那名老师觉得蹲跪在走廊上的我很可疑,马上朝向我走来。但我没有余力管他。我被刚才在教室里见到的景象搞昏头,已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熟悉的四年级教室;被草率乱擦一通,还留有数学课痕迹的黑板;象是展开翅膀一般的宽广云朵,以及反射了蓝天的窗户;臀部、背部、肤色……大量流泄而过的景象令我的眼睛阵阵发疼。



老师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但我几乎听不进去。只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他扶我起身。这位隔壁班的级任老师是位叫做松田的秃头大叔,正当他瞪着我,要责骂我一顿的瞬间,换上泳衣的女孩子从教室里出来了。



女孩子没用浴巾遮掩,而是光明正大地穿着泳衣。她的登场令隔壁班班导感到诧异。女孩子交互看着我与老师,歪了歪头,一脸「怎么了?」的表情。



她头上的白帽子上面用红色字体写着「4—3 巢鸭凉」。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这个女孩子姓巢鸭。巢鸭表情平静地凝视着我。



「快迟到了,我们走吧。」



她拉着我的手,想要离开现场。我来不及吐嘈「其实早就迟到了」,就不由分说地被她带离现场了。隔壁班班导似乎对她的泳衣打扮看得入神。看来,大家说他是个萝莉控的传闻应该是真的。



等被拉到二楼楼梯附近,我才总算甩开巢鸭的手。巢鸭没什么抗拒就放开我的手,开始调整泳衣肩带的位置。此时我看到她裸露的肩膀,眼睛下方的皮肤又开始有如火烧。这块皮肤究竟为什么会变得比夏日艳阳更火热,我至今仍不知道理由。



巢鸭直定定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象是在观赏。被她那略显纵长的瞳孔凝视,令我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就好像有长了鳞片的动物在我背上爬行的感觉。



我知道她凝视我眼睛的理由,马上转头回避。



「你在……干什么……啦!」



好不容易发出来的,是有如硬挤出来的沙哑声音。我已经不敢仔细端详巢鸭的脸了。至于巢鸭,则是没穿上室内拖鞋,光着脚丫子啪哒啪哒地走上楼梯。



「因为要上游泳课,所以我在换装呀。」



「喔…喔。是…是这样吗。说得也是,下一节,是体育课。」



与其说下一节,其实已经是这一节了。窗外传来远方同学们在游泳池畔嘻笑打闹的泼水声。



「那石龙子同学呢?怎么还没去游泳池啊?」



被人直呼名字,我感到有点困惑。我跟她交情不算特别好,她又是个女孩子,总觉得怪害臊的。



「我去倒垃圾……呃~算了,总之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迟到了。」



不敢老实说我逃课了,便随口搪塞一番。毕竟跟巢鸭并没有很熟,而且还看到了她的裸体。为什么这家伙会孤单留在教室里换泳衣啊?



刚才她背对着入口,正好要抬起单脚,所以股沟被我看得一清二楚。一想起这件事,我的胸口又闷得发疼。彷彿额头上快长出角来,奇妙的剌激集中在一起,难以冷静下来。



「喔~记得石龙子同学不会游泳嘛,不想进游泳池,所以逃课了对吧?」



巢鸭的口吻彷彿看穿一切似的。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啦。



「那巢鸭咧?』为什么……呃,现在才换衣服……这样。」



「因为找了很久啊。」



「咦?找什么?」



「泳衣。」



巢鸭简短回应,走下楼梯。一时之间对她的回答没会意过来,两眼焦点涣散地思考了几秒,总算懂了她的意思。



仔细一瞧,巢鸭的泳装上好几处都沾染了污渍,而且还是泥土的渍痕。



「呃,你被人恶作剧了吗?」



「因为我是有钱人。」



巢鸭的回答十分平淡,似乎也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不过,我也曾听说过她家很富有的传闻。可想而知,欺负她的应该也是女生吧。



毕竟巢鸭很美丽嘛。与其说「可爱」,更适合用「美丽」来形容,难怪被其他女生讨厌。



「呃,那么……你没事吧?」



「嗯。」



巢鸭继续走下楼,但我连第一阶也还没踏上。交互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部与臀部,不禁羞红了脸,心中满是想直接跳下楼的冲动。



「想东想西太麻烦了,所以我没什么感觉。」



「什么跟什么嘛。」



我不懂巢鸭这句话想表达什么,但是听到有同学遭霸凌却闷不吭声,这样真的对吗?



我并不想把这件事放在名为「正义感」的天秤上衡量。



而是我的眼睛吵闹地要求我:别视而不见,如此而已。



「我说,巢鸭啊。」



「什么事?」



「刚才,呃……发生了种种事情。」



「才没有种种事情呢。」



「不,这个不重要啦。总之,就是……」



巢鸭已经走到转角,我低头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热度仍未褪去,我开口问了。



虽不知道自己能否帮上忙。



「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



毫不踌躇地回答了。



在楼梯转角转头望我,巢鸭缓缓地摇头,那头长发随着动作摇曳。



茶褐色的头发。



在这跟我「现在的」瞳孔相同颜色的头发底下。



巢鸭难得面露喜色地微笑,对着我说: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要你还我。」



每当我睁开眼睛,世界就被刷上新的色彩。



妖艳地流转、移徙,连形状也随之变得模糊。



彷彿眼珠子在眼皮闭起又睁开的那一瞬间变化成其他物体。是世界变化了?还是我的眼珠子变化了?对我而言,这个疑问绝非愚鲁蒙昧的幼稚之问,乃是为了探寻真知的内在命题。



「拜托~请别在我身边自以为帅气、叨叨絮絮地自言自语个不停好吗?」



我——五十川石龙子具有特别的能力。



只不过,这股「力量」在一开始,并不是我所希冀的。



「总而言之,这个问题确切使我苦恼啊。」



我握起拳头,用力主张,朋友鹿川成实却很没劲地回了声:「素~喔?」比起朋友的切身之痛,她似乎更在乎小说的剧情,眼睛直盯着手上的书本,一动也不动。我弯下身,瞟了一眼封面,熟悉的插画映入眼帘。打直膝盖,夸张地耸耸肩后,我嗤笑一声。



「现在才在看《禁书》(注:指鎌池和马的轻小说《魔法禁书目录》)喔?也太慢了吧。」



「可是真的很有趣耶。」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早就知道啦。」



我彻底装出高傲姿态,但成实没什么反应,只专心用眼睛追著文字跑。我看她的反应比平时更淡薄,又默默地坐回鞦韆上。



现在是梅雨季节刚结束的七月天,蝉鸣早早就现身,肆虐整座小镇。



在这星期日的公园里,除了我们以外,没见到其他人影。正确说来,这里还不足以被称作公园,只是个在高架桥下设置了一些儿童游戏器具的小型游乐场。整个公园被高架桥的阴影所覆盖,显得有点阴暗,旁边放置了一块提醒「小心变态出没」的广告牌。



与马路相邻的边上装设了绿色网子,防止幼儿跑出去,但是我从来没看过小孩子在这个假公园玩耍。毕竟穿过桥下,多走个几步路就能看到正牌的公园,我看这里受到世人注目的机会,恐怕永远不会来临。在这片阴暗之中,我和成实坐在鞦韆上。虽然旁边有一张褐色的椅子,但因为这里通风不佳,椅子上头积了一层灰尘,并不怎么想使用。



「……………………………………」



我故作神祕地伸出右手手掌,在眼睛前方一张一合,侧眼观察成实的反应,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这家伙一定没有国中生这年纪的资质,真是可惜了。



我跟成实今年国中三年级,比起同年级的学生,我的个子算挺高的,但看起来斜斜的肩膀最近令我很在意。站在镜子前,看起来活像根竹竿一样,很不可靠,使我大为不满。不仅如此,配上这一身即使待在阴影处也会冒出汗水的棕黑色皮肤,看起来简直就是牛蒡嘛。至于半长不短的深棕色头发则比天生黑发的同学们更显得惹眼,是我偷偷引以为傲之处。



虽然说,班上有几个不良少年染成更花俏的金发,相形之下根本没人在乎我的头发,反而是斜肩膀的特征更容易引来注目。我虽对这件事情感到很不满,但反正打架也赢不了不良少年,现在只好乖乖地被嘲笑。



是的,「现在」。



「呼呼呼。」



在心中强调这个部分,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虽然成实毫不客气地一副觉得我恶心的表情,但是她的厌恶感就与人类对虫子的感觉相同。人类随着成长,有愈来愈害怕虫子的倾向。没错,人类对于这种小小身躯却能飞天遁地的生物,深深在本能上感到自叹弗如。



所以,成实对我潜藏的异能感到惧怕也是理所当然。



「没错吧?」



「嗯,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话的你确实让我感到惧怕。」



这家伙真不老实。算了,先不管她,我转头向侧边「欸嘿欸嘿」地笑了。



成实是我的同学,家也住得很近,但是以前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流,自从就读国中以后才开始有所接触。她那近乎靛青色又带点蓝色的头发,与彷彿从没晒过太阳的白色皮肤十分搭调,在阴暗处营造出亡灵般的气氛。五官凹凸不怎么显著,看起来有些平坦,而嘴唇也不怎么丰厚;也就是说,她是个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平面的女人,包含胸部。



「不是我爱说,只是想找我商量烦恼的话,干嘛特地出来外面嘛?」



成实依旧埋首于书本,开口向我抱怨。鞦韆的老旧链条发出叽叽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待在家里。」



侧眼瞄了成实一眼,成实也姑且回望了我一下,叹了口气。



「那去我家也行啊,外头热死人了啦。」



「我又不知道你家住址。」



去女生家里玩这种事,并非国中三年级的男生能轻易办到的。



「喔~是喔是喔。」



成实满口敷衍语气,故意让整副身体向前倾倒,彷彿近视眼看书的姿势,把脸贴到书本上。她弓起背来,展现出「别跟我说话」的态度,我也回敬「我也跟你无话可说」态度,赌气闭上嘴巴,眼睛望着正面的马路与景色。



隔着这条窄到仅容一辆汽车的马路,对面有一条小河。由于从来没有人整理,河岸长了一堆杂草,彷彿有翠绿的刀剑一刀划过地面。长长的藤蔓爬上护栏,或许水分不足,叶子变色枯萎了。



桥下四周虽不见树木,蝉声依然喧嚣。注意到这里的蝉声种类与住宅区附近的不同,我抬头望了高架桥一眼,说不定蝉儿就潜藏在这片毫无缝隙地遮蔽我头上的阴影当中。



此时,我发现了一个动态物体。那是贴在墙壁上,四肢慵懒地移动的小壁虎。我朝牠高举拳头。受名字影响,我对爬虫类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但是我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过去有过几次被人唸成「Sekiryuuko」(注:「石龙子」可唸作「Tokage」,意思是「蜊畅」,但也可以音读为「Sekiryuuko」,听起来很像日本女性「~子」的名字),被当成是女生的名字。什么「Sekiryuuko」嘛,听起来象是手臂比我还粗壮个几倍的女生耶。



「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讲起话来都那么臭屁啊?」



保持用头啃书的姿势,成实开口问我。在两人都闭嘴的状况下,对方先打破沉默让我尝到胜利滋味。是的,我这个人最爱胜利了。



不论于事于物,甚至人生,胜利都远比任何一切来得重要。



必须持续获胜。不能获得所追求的胜利,就没有活着的意义。



「喂,别忽视我嘛,快回答啊,笨蛋。」



成实似乎也成了蝉儿同类,吵得不得了。



我一边用眼睛继续追着墙上壁虎的行踪,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我接受的是王者教育。」



「应该是『精英教育』吧?」



「不,是『王者』才对。『磨练能力』跟『成为王者』是两码子事吧?」



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总之先替自己一时兴起的发言圆场再说。但成实毫无虚心接纳的打算,而是冷言冷语地评论我:



「扮演角色真辛苦。」



「才不是角色例。」



我跟成实的交情并不特别亲密,对彼此也没特别抱持着好感。仅仅是某天一个不小心,被她得知了我的「异能」后,以此为开端成了朋友。



「呼呼呼,既然被你得知祕密,总有一天要把你处理掉。」



听到我无情的宣言,成实由书中抬起头,接着毫无防备地把脸凑到我脸上,凝视我的眼珠子。即使对象是成实,冷不防被女生做出这种行为,还是不禁让我枰然心动。



「你想用你的异能做什么?」



「……………………………………」



我只能选择沉默。



我拥有与众不同的异能。



说不定,还是一种没人能与之比拟,世上独一无二的能力。



「但是……」



实际上,这能力的作用可说微弱到不行。是一种即使被判定为可有可无也无可争辩、过于淡然的特里〔能力;是一种距离上百公尺的话,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奇迹。



是小规模的奇迹;是中规模的无祕诀魔术。



瞇上眼睛,用力闭起眼皮,在紧闭的嘴里默数一、二秒。



接着,用力睁开眼皮。



彷彿要宣告某事将要开始,故作神祕地。



「不管看几次,刚睁开的那一瞬都很让人瞠目结舌,啧啧称奇呢。」



听到成实的感想,我托着腮帮子,哼了一声。如同语气所示,她对我的异能完全不畏惧。



这种异能本来就不可能令人感到畏惧。



「话说,你的脸跟眼睛颜色真的超不协调的。」



「我知道啦……」一边咕哝,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确认成果……嗯,今天一样很顺利。



原先设定为茶褐色的眼珠子,在异能的作用下被重新画上蓝色。



当然,我并没有使用变色片。



彷彿眼珠子本身被替换了一般自然变化,二显现出绿色、黄色、橙色。每当我瞇上眼睛,眼珠子颜色就有所改变。长时间看下来,就跟如同成实所指出的,显得很不搭调,十分恶心,于是我又变回茶褐色。



「这种异能顶多用来模仿鲁路修(注:指动画《CODE GEASS 反叛的鲁路修》主角鲁路修)嘛。」



「但我超羡慕的耶。」



成实难得搭上话题,于是我又让映在镜子里的臭脸皱得更紧了。



「可是每个星期都玩一次,实在厌烦了。」



用手指遮住眼珠子,等重新拿开时,眼珠子已经染上了红紫色。



「像这样?」



「如果不是只有左眼的话,并没有很像。」



「很遗憾,似乎没办法那么细腻调整……我五十川石龙子命令你,借我最新一集的《禁书》吧。」



「声音要更低沉一点啦,你变声好慢喔~」



「囉唆。」



我难得特地配合她模仿耶,我自己也颇在意这个问题耶。



眼珠子的变化为两眼共有,这个发现是长年研究得到的成果之一。



这项对异能的原创研究同时也发现了绝望。



改变眼珠子颜色的力量。



只办得到这件事的力量。



顶多是种没有祕诀也没有机关、人畜无害的奇术罢了。



「欸,反正这只是第一阶段,等我第二、第三的异能觉醒之后……」



愈说出口,愈变得没有自信,最后我闭上了嘴,完全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发展。



能从眼睛发出光束吗?美味食物似乎是发动能力的关键(注:指漫画《妙手小厨师》中,味皇吃了美食的夸张反应)。



「但是你也证明了超能力者真的存在嘛~超厉害的啦。」



对于成实一丁点诚意也没有的赞美,我彷彿对抗逆风一般抬头挺胸起来,说:



「欸,如果你真心这么认为,也可以称呼我『史东德拉根秋德伦』(Stone Draogon Children)喔。」



「……我姑且还是问一下,为什么是复数形?」



「因为复数形的发音听起来比较帅气嘛!」



「也太帅气了吧。」



「对吧对吧?」



「请别用得意洋洋的表情看我,你那翘高高的下巴看了就有气。」



与感想相反,成实的态度跟穿上冰之套装一样冰冷。



「简称SDC。」



「听起来跟古早的偶像团体没两样。」



姆。她似乎没在嘲弄我,但这个评价并不是很正当。



「那,改变眼珠子颜色的异能有名称吗?除了『史东秋』以外。」



「请不要随便帮我冠上莫名奇妙的简称好吗?异能本身当然有名字啊。」



「是什么?」



「Repaint。」



我说出在学校英语课里还没教过的单字。



Repaint。



意思是「重画」。与我的能力很相配吧。



「是喔。」成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马上转移话题。'



「反正也有『神明』存在,说不定超能力这玩意儿根本不稀奇呢。」



成实不做多想的发言,令我眼神不由自主地凶恶起来。「神明」这个称呼连原本与之八竿子打不着的成实身上都渗透到了,不禁令我感到苦闷。



这个世界之中,现今存在着一名不论是谁都能亲眼目睹的「神明」。



拒绝回想起她令人生厌的容貌,我从鞦韆上站起身来。



接着用手招呼成实,邀约。



「本大爷请你吃午餐吧,跟我来。」



「就说你讲话为啥都这么臭屁嘛,真是的。」



即使嘟起嘴巴抗议,但一听到要请客,成实的动作还是很敏捷。拿起上头画有大眼睛的可爱角色的书签,夹进书本后,从鞦韆上起身。受到成实起身的小小动能影响,鞦韆发出叽叽声摇晃了起来。



包围在彷彿蝉鸣等同影子本身的一片嘈闹声中,我们两人离开了高架桥下。



来到阳光底下,眼睛象是要向我控诉干枯一般,强烈地疼痛起来。



五十川石龙子深信,自己的力量不可能仅止于如此。



「这一定是种引子,或者说预兆。这股沉眠于我内侧的才能,这股将能重画世界的强大力量,正苦苦等候喷发啊!不,应该说在苦苦等候的人是我自己啊!」



「吸吸——」



回应我的愤忾的是乌龙茶,是成实用吸管吸吮杯内乌龙茶的声音。她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边滋润喉咙,并抓了一根薯条。她的冷漠程度不禁使我垂头丧气地坐回座位。



一坐下,那个位置恰好被冷气直冲肩膀,打了个寒颤,自然伸手找遥控器,想改变温度设定。当然,冷气机的遥控器是不可能放在客人手边的。



成实看到我的动作笑了起来,我怪不好意思地解释。



「因为我很怕冷嘛。」



「很名副其实啊,小蜥蜴~」



成实愉快地颤动着肩膀,嘻嘻笑了。



车站前的摩斯汉堡被亲子档占去大半席位。见不到父亲身影,可见是母亲带着放暑假的孩子来一起用中餐。像我跟成实这般学生模样的搭档也不少。整体而言店内十分喧闹,比起平日的连锁餐厅,孩子们的吵闹更让人难以平静。



在这当中,声音最大声、态度最恶劣的男生从洒满整个托盘的薯条中抓了一根,向着坐在对面的成实发牢骚。一边用手指撩拨起头发,捧着头说:



「问题是,这个名字一堆汉字看起来明明就很帅气,没有觉醒的话,根本就是诈欺嘛!」「那是啥鬼基准嘛~」



唱歌似地滑稽回应后,成实又凝望着我的眼睛。我即刻用手指遮住我的眼,在背后重画了眼珠子颜色。变化的瞬间眼珠子没有任何征兆,既感觉不到温度变化,也没有痛觉,有时让人担心是否真的变化了。



「去向取名的老爸老妈抗议吧。」



「我才不想跟他们说话。」



彷彿背诵得滚瓜烂熟的公式,否定之言霎时从嘴巴里流泄而出。接着我放开遮蔽眼睛的手指,成实「哇!」短促地惊叫一声。我的瞳孔现在是什么颜色呢?



是憎恨的红色吗?



还是悲哀的蓝色呢?



「不,应该说,他们根本不想听我说。」



我哼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暂时看着纯白天花板,被冷气沾湿了嘴唇。



我和家人不合也跟这个异能的发现有关。



心中满是苦涩,我稍稍回想起过去的事。



不知不觉间,托盘上的薯条几乎全被吃光了。



「喂,我们不是说好一人一半吗?」



「呼哈哈哈哈,我也是一名听不懂人话的家伙,所以擅自吃掉啦~」



一点罪恶感也没有的成实边语气平板地开口,边把剩下的薯条也轻快地送到嘴边。



「……算了,没差。我啊,才不是会执着于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男人呢。」



「可是你的右手在颤抖哩。」



「那是因为我的亢奋还没停止啦。大概就跟察觉敌人斗气时的反应一样吧,我想。」



隐匿似地把双手垂到桌子底下,等候成实把东西吃完。等她吸光乌龙茶后,我说:



「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要回去了,想睡个午觉。」



成实边伸懒腰回答。我弓着背,出言咒骂:



「你这负心的家伙,吃饱喝足了就想走人吗?」



与内容相反,语气倒很轻松。成实受我指责,也冷淡地回嘴:



「你自己还不是单纯不想回家而已?」



我无视她的反唇相讥,从座位上起身,径自走出店门。因为被她说中了。



「以想改变世界的人而言,这烦恼还真渺小呢~」



「囉唆。」



同学之中,只有成实听我坦白提过家庭问题。虽然有点后悔说出口,但也觉得有个能听我抱怨的对象,令我轻松不少。但我不可能老实对她表示感谢。这是当然的。'



太老实的家伙是没办法骗人的。



因为不会隐瞒。



无法让人产生误解的话,我的异能的「底牌」一瞬就会被看穿。



一出店门口,全面暴露在能使人胎毛焦灼的炽烈阳光底下,眼皮彷彿被沉重的光芒压着,连睁开眼都有困难。象是要拨开这泛滥的光与热,我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踏上人行道。脑中闪过在光中游泳的印象,享受浸淫于幻想之中的快乐。但是幻想很快就被迫中断,斑马线前的号志把我挡下来了。



此时,我望了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一眼,发现一对似曾相识的二人组与其他人相同,被强光打在脸上,瞇起眼睛等候号志。唔哇,我的脸孔立刻皱了起来,浮现出与欢迎恰恰相反的表清。



「呃,那不是班上的不良少年跟不良少女吗?」



「喔,真的是耶。一放暑假,立刻耳朵与嘴唇上挖洞耶~尽情享受夏天耶~」



成实也跟着我一起观察海岛跟巢鸭。男同学海岛达彦脸上套着银环。长期休假一开始,脱离教师监视的他们立即先在脸上享受起自由滋味。头发也染成金色,或者说更接近黄色,不过这倒是跟平时一样。那颗头活像沾满了杉树花粉团,只不过正面对他这么说也许会被杀吧。



「你的眼珠子能变成那种颜色吗?」



在成实的催促下,瞬时改变眼珠子颜色。眼球绽放出与海岛头发相同色调的光芒。冷静一想,我干嘛要跟海岛凑成一对啊?但一不小心还是得意忘形了。



「呜哇~好恶心喔~简直像眼睛里塞弹珠嘛。」



「看我把弹珠塞进你鼻孔里喔,你这说话反反覆覆的女人。」



我马上恢复眼睛颜色,用镜子确认,的确恢复成茶褐色了。我的眼睛平常设定为这个颜色,直到真正的觉醒来临,沉眠于我内部的异端不应轻率公开。虽然总觉得刚才好像早就尽情变化过一番了,但那一定是错觉,用不着多在意。



而且除非是距离几公尺的范围内,人们很少会留心眼珠子的颜色。不,若非面对面数十公分的范围,恐怕无法发现我双眼的奇迹吧。



……话说回来。



站在海岛身边的巢鸭凉这名少女,她的头发颜色也是茶褐色。装扮不像海岛那么激进,反而像个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如果要用美丑来区分,该被归类于美。



「听说巢鸭同学家是超级有钱人耶。」



「真羡慕啊。」



「真的是啊。」



我们两人以一种独特的节奏对话,对彼此点点头。与其说「听说」,实际上她真的是个大小姐。我曾经受邀到她家的豪宅拜访。



羡慕归羡慕,但我很不会应付巢鸭。



巢鸭是个美人,这点毋庸置疑。虽然跟我同年级,也许是良好出身所致,她那沉稳的气氛就象是高了一年级的学姊。而眼睛、鼻子或嘴唇的造型也无可分说,非常简洁例落。巢鸭这名少女不论由任何方面看来,都是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累赘。



简洁,端整,因此美丽。



明明是假日,不知为何却身穿制服,虽然与给人清纯印象的直发相配,却一点也不适合不良少女身分。巢鸭没穿便服让我有点失望,因为我在学校里眼睛一直盯着她瞧,对她的制服模样再熟悉不过了。啊不,这句话纯属虚构……大概。



但是,自从发生于小学时期的那个事件以来,我对巢鸭总是过度在意。随着岁月流逝,这种感觉逐渐变化为一种不知如何应付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我听说她的父亲是「教团」的高层,这点是我最讨厌的地方。虽说,对方拫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吧。



这两人也被学校方面视为特别头痛的不良学生。虽然如果仅限定外表,巢鸭更象是个模范生,可惜她经常逃课。不仅如此,明明她早上都有准时来上学,却不知不觉间不见踪影,就这样离开了学校。



只不过,最近她似乎时常跟其他不良学生有所往来,也许真的变成一个不良少女了吧。



学生之间也有不少人对她的不良行径颇有微词,但没有人敢当面直接批判她,所以她一向我行我素。本校风气算十分淳朴,也因此不良学生显得特别突出,容易受到注意。教师们十分留心外界对学校的风评,他们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耳环应该很痛吧?」



「肯定很痛啊,要开洞耶。」



我的语气虽很笃定,实际上痛不动我并不知道。



「可是,人的耳朵鼻子本来就有洞,却一点也不痛耶。」



「我完全搞不懂你的疑问与解释方式。」



成实见到马路号志变成黄色,又换了个话题。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成实没什么兴趣地问我。我用鼻子哼笑,停顿一下,耍帅地回答:



「当然是去做每日必修的能力修练啊。只是等候,什么也不会改变。」



我一边说,朝正前方挥出拳头。



「同班同学的不良A跟B在约会,你却在修练异能,真是凄惨到让人不堪入目呢。」



「囉唆。」



以前没听说过他们会在一起行动啊。



……算了,巢鸭想跟谁交往都好。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大概……啊不,肯定无关。即使内心不想接受事实,我还是如此催眠自己。我最擅长这招了。



等正面斑马线的号志变成绿色,我突然背向周围人潮走去。



「咦,你要去哪儿?」



向前跨出一大步的成实紧急煞车,维持这个姿势,转头向我表示疑问。



「不想被海岛他们看见,所以我要由反方向回去。」



「唔哇~没想到才刚进暑假,马上就听见今年夏天最丢脸的发言耶~」



「没听说过『君子不近险』这句话吗?这叫战略性撤退。」



「说得也是~你就算跟海岛同学正面冲突也打不赢他,因为是痩竹竿嘛。」成实又摸我的斜肩膀。被人戳中自卑处,我很不满地反驳:



「限定正面冲突的话当然赢不了。但如果只是想获胜,还有很多方法啊。」



「比方说?」



「从远处丢石头就好啦。」



「如果被接近了呢?」



「石头只是诱饵,我早就设想到这一步,先设好陷阱等他了。」



「陷阱被跨越了呢?」



「当碰上这种困境时,我的异能应该也会真正觉醒了吧。」



这么一来就万事解决了,咻咚咚咚~



我朝横向挥出右手,故作滑稽地说。成实盯着我的侧脸,一脸不想管我的模样。



「那干脆打一开始就别做这些无谓抵抗,直接对打不就好了?」



「你真的致命地缺乏浪漫情怀耶,趁暑假好好地学习吧。」



「我已经在读《禁书》了啊。」



「还不够,顺便读一读《SAO》(注:指川原砾的轻小说《刀剑神域》)。」



「ㄟ—死—ㄟ—欧—?唸成『沙欧』?是钓鱼漫画吗?(注:日文中「钓竿」唸作「sao」)」



跟她囉唆下去会成为我人生中最无意义的时刻,所以我无视于成实的疑惑。



「……嗯?」



感觉背后似乎有视线在看我,我回望,但是在人群之中要找出视线来源相当困难。反正平时也常感觉到非比寻常的视线,一天下来约有五次左右。



比方说由吵闹的教室离开,登上静谧、洒满阳光的楼梯时,常有这种感觉。



经由摩斯汉堡的隔壁,朝着大楼之间的巷子为目标。看见挂着尚未点亮灯笼的居酒屋与杂居大楼间的小巷,往那里走去。成实也跟在我背后。



「况且……」



故作神祕地停顿一下,为我开溜的理由补充说明。不知是否要说而犹豫了一会儿,但照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被成实认定为怕死的胆小鬼。虽然那是客观的事实。



「而且?」



「被看见的话会被误会吧?」



看了成实一眼,我快速地说。两眼一朝向前方,背后马上响起笑声。



「误会你跟我的关系?哈哈哈。」



姑且不追究她的笑声有何意义,我继续说:



「你自己还不是也不想被海岛盯上?说不定会被恶作剧哩。」



「对喔,也许会被掀裙子。」



「是喔?原来海岛毕业于寡廉鲜耻学园(注:出自永井豪的漫画《ハレソチ学园》,曾引发掀裙子恶作剧的流行)啊?第一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