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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3 为你的眼瞳干杯(2 / 2)


就象是望远镜的透镜射出了光束,令空中的水黾痛苦挣扎。衣服到处破损,里面的肉块被撕裂。就算折返也失去了攻击白发少年的机会,水黾只能逐渐降低高度。必须一直用光线照射他的我,无法从他的血肉横飞中移开视线。



我在帮助别人杀人。



这个事实让我的脚趾麻痺,动弹不得。



在我动弹不得的这段期间,一桩杀人事件也进入尾声。水黾的落下角由倾斜变成垂直,像个跳楼的人,头部朝下坠落于马路上。我停止用手电筒的光芒照射水黾。脖子已动不了了。



白发少年拿开望远镜,用肉眼凝视地面。我侧眼望着他「嗯。」点点头的模样,心中似乎也有某种东西冻结了起来。即使他从我的口中抽出手电筒,「谢谢。」温柔地向我道谢,侧头部的那层白雾依然没有消失。



随着被少年的灼眼直视的战栗,我终于理解为何要在脖子围上燥热的围巾。



原理不明,但水黾或浴血男的围巾应该是用来抵抗白发少年的对策,至少能抵抗一次喉咙与身体分家。



抓着从男人身上抢来围上的围巾的边缘,我松了一口气。管他是杀人还是什么,见到一大威胁坠地,我发自内心地安心起来。除了气,胃液、血液,与咬得太紧而崩落的臼齿,全都一起吐了出去。



接着,强忍的疼痛又再度发作,瞬间将安息啃蚀光。好痛,痛得不得了。除了疼痛以外什么也思考不了一般,脑内塞满了剌激。手肘靠在地上,向前倾趴,缩成一团。



就算那家伙不在了,也不能让我的伤势恢复。



「如果他那样还能活着,就不是水黾而是水熊虫了。」



白发少年嘟囔,搔搔脸颊。不知不觉回房间的巢鸭在他身边。



「他就是我在等候的人喔,很厉害吧?他是某个名人的朋友喔。」



比起这件事,手臂。我的……手臂。被挖了一个大洞,血流不止。会死,会死。够了,我真的受够了。去死吧。全部去死吧。为什么我就要碰上这种境遇,讨厌,我不想死,好痛。他们干嘛在我头上劈哩啪啦讲个不停?我痛得要死了,滚开吧,要死了,去死吧。



「啊…呜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混合呜咽与诉苦,声音象是被泪水沾湿。明明失去了手指的感觉,手臂却很热。不断溢出的血腥味让我意识变得很遥远。吸上来的鼻水又流下去,使我陷入呼吸困难。好冷。特别是上半身颤抖不停。比冬天的寒流更严酷,浑身冷透了。



「去叫救护车比较好吧。」



「……?」



蹲在我身边的白发少年握着我的手,从长袍的袖子里二取出胶带、消毒药、纱布与绷带。没有剪刀。他没对着伤口本身,而是以之为中心围绕一圈地喷上,接着用纱布覆盖伤口,灵巧地卷上绷带,到最后都没碰到伤口地,适量地撕裂绷带。



不,与其说撕裂,更像自己分离了。切断面一点起毛也没有,平滑直顺。



有如魔法。



不,就是魔法。是让我一瞬忘却伤痛,看傻了眼的奇迹。



「姑且先帮手臂作应急处理,应该就可以了。」



瞥了一眼缠在脸上的窗帘布,白发少年眼睛看着手伤的地方。



「准备真周到。」



巢鸭对于超能力似乎不感惊奇,默默守望着他包扎的样子。



假如巢鸭早已见惯了这些,她究竟又是何方神圣呢。



「因为我自己也经常受伤,总会随身携带这些紧急包扎用品。」



白发少年淡然回答,右手的包扎已经处理完毕。接着换左手的剌伤。很快地,这边也迅速地处理完毕。一开始我对他的流畅手法看得入神,后半开始感到绝望。



为什么这家伙这么帅气,而我却是如此不堪?



甚至嫉妒起他来。早就流个不停的眼泪,现在因为负面情感而湿濡。



真丢脸。



刚刚为了求饶而哭泣,现在又因被人亲切以待而哭泣。



仅仅是受这种今天第一次碰面的家伙施舍徒具形式的善意就哭泣。



这不就跟被宗教的甜言蜜语所诱惑的我的父母一样吗?



「……谢谢。」



但我还是出声道谢了。即使心中充满污秽的嫉妒。



包扎完毕后,白发少年将急救用品收回袖子,摇摇头。



假发变得快掉了,原本的黑发露了一点出来。



「别在意,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痛苦嘛。而且,如果你死了会让我很伤脑筋。」



「……为什么?」



我明明不认识跟这家伙。



「因为我的目标是当个名人啊。」



少年莫名其妙的回答令我感到困惑,我抬头望向巢鸭。



「是的,救护车……嗯,麻烦快一点。」



巢鸭正在用手机联络。即使想一直望着她,双手的剧痛也不让我这么做。我又缩了起来。就这样,结束通话的巢鸭低头看我,彷彿听见了刚才的疑问,回答:



「因为我是有钱人啊。」



笃定地说完,巢鸭脸上难得露出了强而有力的笑容。



最初是喉咙被打烂,接着是心窝。她是想报一箭之仇吧——海岛在苦闷中探寻痛击部位的法则性。但是思考很快就被一波波袭向嘴边的痛苦所干扰而中止了。第三发被人用脚尖踹飞了额头。



于三楼走廊上袭击海岛的,是刚才那个女人。看来她武器只带了一把手枪,所以现在赤手空拳地趁着海岛大意突袭,直接在走廊上施行暴力。



脸皱得彷彿五官被挤压于中央一般的丑陋愤怒表情正低头看着海岛。女人彻底用脚来发散怒气,没有表现在声音上。她一语不发,从旁看来甚至带有庄严肃穆的气氛,默默地猛踹海岛。



说得也是——海岛一边被踹,心中如此想着。他的脸被打烂,下唇倒翻,发出噗吱噗吱的撕裂声,惨叫被鞋底塞住,眼珠子被泪水淹没。



果然,打架中根本没那个多余力气说话。海岛很憧憬像漫画那样在干架时还能从容不迫地劈哩啪啦宣扬主义与主张,但实际上却一次也没成功实行过。被揍的话会痛得无法思考,但揍153人时却也是满脑子空白,双方都只拚命想着打架的事,思考变得模糊而不清晰。



脸部被女人猛揍,痛觉早已麻痺,嘴唇、脸颊二肿起,海岛的脸现在看起来象是比平常更增量百分之五十。精悍的表情变成溃烂的马铃薯,嘴角呕出黏呼呼的呕吐物,但是,他仍冷静地掌握状况。



甚至还有多余心思担心巢鸭是否没事。



维持潜行于深海般的沉着,海岛等待那一刻到来。



支撑海岛的是,他自认自己至少比起同年代的家伙被殴打的次数更多得多。比起一般人,海岛更正确地理解被殴打是怎么一回事,被痛击是怎么一回事。这种自负令海岛没陷入绝望,并远离昏厥。



持续踢人的影响,令女人的肩膀开始上下起伏。海岛并没有放过这个代表疲累的信号,很刻意地举起左手,女人的吊吊眼捕捉到此一动作,神经质地想攻击左手,但海岛早就猜测到女子会有这一反应,立刻翻转身子。



海岛把上半身扭转到极限,有如即将停止转动的陀螺,旋转了半圈,由坐姿跳起,倒在走廊上。他卯足全力的动作回避了女人的踢腿,同时也造成女人挥空,失去重心而前倾。见此,海岛更扭转身体,以头部为支点旋转,使身体正面朝向女人。飞扑上去,抓住女人当做轴足的左脚,全力抬起。身躯细痩的女人轻易地被翻过来,从背后连防护动作也无法使出地摔倒。



一边将呕吐物与血液与断掉的门牙吐到地上,海岛进行突击。率先揍烂的是女人的鼻子。海岛自己的鼻子也被揍烂而变得呼吸困难,这是为了让女人陷入同一条件的一击。鼻子向右歪折的女人眼睛里一瞬间溢出泪水,但只揍了一拳,没有喷血。海岛挥起麻痺的右手再揍了一拳,彷彿让鼻梁底部几乎要凹进脸骨般深深的一撃令女人的鼻子粉碎,门牙也受到波及,断了一根。海岛的拳头因揍到门牙而割伤,大量出血,咬着牙忍耐痛苦,将拳头握得更紧。



海岛毫不留情地殴打女人的侧脸,一副要把女人揍到丧失战意方肯罢休的气魄。斗殴没有g男女之别,而且这时的海岛也没有多余心思能顾虑到这点。



他跨坐在女人肚子上,又继续殴打溃烂的鼻子。比起用左右开弓殴打侧脸,执着地痛殴旧丨伤更具效果。海岛也已呼吸紊乱,拳头缺乏劲道,软弱无力,彷彿在挥舞原木一般感到手臂异K常沉重。不久,体力的极限到来,当他高举拳头、挺起胸膛的瞬间,突然夸张地咳了起来。一听见咳嗽声,原本已半露白眼的女人随着鼻血夸张地喷出,也恢复了意识。接着,女人瞪着海d岛……



一开始,震惊的海岛还以为女人瞬间移动了。



因为女人竟一瞬从眼前消失了。但是……



海岛随即发现连景色也横移。



并非女人动了。



即使呼吸困难猛咳嗽,海岛本身以不自然的动作朝向了右边。



海岛感到混乱,还以为侧脸被人狠狠殴了一拳,但是因夏夜与剧烈运动而带有异常热度的脸颊上,并没有其他触感残留,不仅如此,不管他怎么用力,也无法使脖子恢复向前。



这个破绽使得形势再次逆转。女人勉强撑起头部,咬了海岛大腿,将腿肉啃下,让他痛得哀叫后,用头鎚攻击失去防备的下巴。海岛受到差点使意识飘到远方的强烈冲击而向后倒下,女人又趁胜追击,殴打他的胸口。海岛一倒地,女人马上从他身体底下抽出双腿,反过来跨坐到海岛身上。此时海岛的脖子才总算恢复自由,但已经立场颠倒,女人的拳头侵袭海岛,以牙还牙地攻击鼻子。



足以令人哭泣求饶的剧痛把鼻子辗平了。



海岛由经验上判断,如果这时继续被女人殴打将不再有逆转的机会,不耐烦地咂嘴一声,使出最后手段。内心中一边对巢鸭谢罪,伸手袭向女人胸部。



也许这个举动太过突然又超乎预期吧,女人猛然后仰,抱着肩膀遮掩胸部。海岛露出门牙掉了的难看笑脸,从束缚趋缓的女人身体下方抽出双脚,一边摇动因氧气不足而逐渐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同时大大地挥舞手臂,把女人揍飞。女人夸张地在地上翻滚,与海岛保持距离。



两人都瘫坐在地上,不停息地流着鼻血,脸部的肿胀程度无甚差别,体力的消耗程度也相差无几。海岛自己很想逃,也期待女人能放他一马,却没收起好战的眼神。而女人的眼中亦栖宿着敌意,暗暗地闪耀着。



一般说来,被痛殴这么一顿,鼻子也被揍烂的话,应该早就放弃战斗了。海岛本身也想停止这场没有意义的斗殴,但女人显然没有撤退的打算。



警察还没来吗——?海岛自言自语地说。



——看来没办法了。



一边让袭胸的右手手指挑衅似地动个不停,海岛鞭策脑子活动起来。因缺氧而头痛严重,肿胀的嘴唇也异常疼痛,但在这紧急状况下不逼脑子动起来不行。



该思考的是关于与这女人对峙时,所发生的不可思议现象。



关于自己为何会与意志无关地朝向右边的事。



第一次是在楼梯遭遇之时。在踢中女人之前,头部不知为何不自然地向右边。



接着是刚才遭到袭击时,一样也是因为向右而来不及反应。



接着是现在,同样是因为突然向右而全身都是破绽,差点陷入危机。



有了这三次的经验,海岛基于事实得到一个超乎常识的确信。



——这女人,拥有能使我强制向右的魔法。



白发少年自称「翠鸟」。但是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右手动不了了。苍白的指头象是石雕。左手的手指也同样动弹不得。



「你在听吗?石龙子同学。」



不只是看起来不像自己的手,应该说,手肘以下的部分看起来根本不像手臂,宛如蕃茄被



踩扁恰好类似手的形状一般,那个造型看起来只觉得如此。



右手汨汨流出血液,左手则是噗噜噗噜很有气势地喷血。右手的大洞一阵一阵地深沉疼痛,左手的孔洞则象是二戳破薄膜般锐利疼痛。两种痛苦都足以让我缩起身子,令我迟迟站不起来。被水黾戳剌的肩伤也像有虫爬动,积极地主张痛楚。



「已经得救了,表现得更高兴点嘛。」



「……咦?」



受巢鸭提示的希望所吸引,不禁抬起头来。得救了?是真的吗?水黾的确是坠地了……但那样真的算结束了吗?



被撕裂脸部时深植于心中的恐惧,已充分能使我将水黾视为特别对象。恐怕今后每碰上难以理解的现象时,水黾的阴影总会扫过脑中吧。



「我确认他坠地了,唉,他也真不幸。」



明明是他干的,翠鸟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也象是在批评别人。而我,受水黾坠落的这个事实所触发,联想到入口处的尸体。不管哪个,都是被翠鸟的超能力所杀的。



这两人都死了,就在我的眼前。即使是毫无关系的外人,所造成的冲击却超乎想象地强。



「刚才好紧张喔,石龙子同学是否有感到很雀跃呢?」



巢鸭蹲下望着我的脸,不看场合地问我感想。



「我哪有这个心情啊,手不能动了耶。」



脸上也受了重伤,难道她从这些地方看不出来吗?



巢鸭只说了声:「是喔。」慵懒地转头,瞇细了眼。似乎若有所思地皱着眉毛,但随即打起呵欠来。



看来美少女故作神祕的表情什么意义也没有。



「……………………………………」



有件事情令我很在意。



这个叫翠鸟的家伙有超能力,这点我承认。



而且我想,他的能力应该能切断物体。详细原理不清楚,就结果而言他能把手枪切成两半,所以这么猜测应该没错。因此,既然他的切断能力如此优秀,怀疑切断绳梯的人就是他应该是种合理推断吧?特别是考虑到对面大楼有道人影的话。



「你叫翠鸟……吗?」



「嗯,你的名字呢?」



一边问我的名字,翠鸟向我伸手。配上他的打扮,态度看起来更友善了,相信他的服装与假发就是为了表现出这种效果吧。但我就是讨厌这种刻意的体贴。



「我是五十川石龙子。」



边自我介绍,边伸出左手,翠鸟抓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伸到我的腋下,扶我起身。他的159手指虽因而沾上许多血,却没露出一丝厌恶神色。



「石龙子吗?我们两人的名字都跟动物有关,交个朋友吧。」



他轻轻地跟我握手,也许是沾上了血,触感很模糊……名字吗?我的父母是抱着何种想法才把我取名为石龙子的呢?只不过即使现在去问他们,大概也得不到正常的答案,因为他们现在强烈要求我的名字应该改得合乎教团信仰,而且还是个类似「克莉丝汀娜刚田(注:漫画《哆啦八梦》中,胖虎妹妹的笔名)」的名字咧。



「在救护车来之前,你最好先把脸部重新包扎一下。」



巢鸭望着我的脸,接着拍拍地上,示意我坐在那里。「不用啦。」我没乖乖接受,而是拒绝了她。



「救护车不是很快就到了吗?所以不必了啦。」



「包扎得这么丑,到时候会被笑的喔,真的好吗?」



「抱歉喔,我就是丑。」



「别马上就暱气嘛,坐下坐下。」



巢鸭拉着我,硬要我坐下,这么一来我只好乖乖接受急救处理。



巢鸭坐在正面,旁边有翠鸟,若甩起白长袍,肃穆的气氛彷彿要开始讲道。当然,这会让我联想到那个女人,一点也静不下心来。



「在学校没学过这些吗?」



翠鸟从长袍的袖口中取出纱布、绷带类,交给巢鸭,边开口问。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问巢鸭,说不定是两个都问。



「在保健体育课上……唔,你也上过学,应该知道吧?」



他看起来年纪比我大,约莫是高中生程度吧。但他一头白发,难以判断实际年龄,也许只是外表看起来如此。翠鸟扬起了嘴角。



「因为我最终学历只有小学毕业而已。」



「那么,我要拆下了喔。」



巢鸭将胡乱卷着的窗帘布拆下。有点摩擦到伤口,但不至于痛到叫出声来。



「没去上国中是因为……啊,因为上电视很忙吗?」



伤口暴露在空气下的剌痛使我皱着脸,边开口问翠鸟。比起巢鸭,这家伙危险多了,边陪他闲聊边注意动向可说有利无弊。



「那时我已经被电视台甩在一边囉,改忙着现在的工作。」



翠鸟凝视我的左眼。现在的工作。杀手。杀手正在凝视我的眼睛。倒映在翠鸟眼里的我,有着一张不堪入目的脸。



「听说你能改变眼睛颜色。」



「咦?呃……有时会如此。」



翠鸟若无其事地问,对我而言却是个大问题,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



「这是听巢鸭说的?」



「祕密。」



「我说啊……」



「我第一次碰上能跟我引发相同现象的家伙。」



翠鸟笑着回避我的追问,我缄默了。他不是我能紧迫追问的对象。对方是杀手,且刚刚就有两个人在我面前被杀了,实在不敢多问。



……只不过一直望着翠鸟的眼睛,我发现了一件事。



这家伙的眼睛,不象是爬虫类。



「………………………………………咦。」



头一转回正面,自刚才起一直没作声的巢鸭脸就在我的面前,鼻子与鼻子近得几乎要贴上了。我一动,真的碰到了。彷若鸟啄,巢鸭的鼻子一退一进地与我相触。



「干…干什么…啦……」



想起接吻时的事,即使在这种状况下,我还是变得满脸通红。巢鸭入神地望着我的脸,甚至忘记要眨眼,而我也被慑服地回望她,此时巢鸭总算回过神来,眼神焦点恢复正常,抚着我的脸伤,说:



「对了对了,要消毒。」



突然被涂上消毒水,我短促地惨叫一声。



「只不过也被打得太惨了吧?既然你也有异能,怎么不抵抗呢?」



闲谈之中聊起异能的话题,令我彷彿有种被油膜包裹的不协调感。不确定翠鸟跟巢鸭是否知道我「只有」变色的能力。



因此,我装出痛苦的表情扯谎。



「用是用了,却全都得到反效果。」



「哎呀呀,那可真不幸。你拥有的是让自己运势恶化的异能吗?」



「那样的异能有意义吗?」



「异能并不见得一定具有正面效果喔。肯找的话,一定能发现只会对自己造成反效果的异能者。虽说,这种异能也许该叫做组咒更适合。」



翠鸟一股劲儿愉快地聊着这个话题。而巢鸭则是用纱布包裹伤口,意义深远地点点头。只不过既然是巢鸭,想必没什么重大涵义吧。



话又说回来……只具有反效果的力量。



今天我因为异能被误解,导致自己被水黾剌伤脸部与手臂。



该不会真的是……自我怀疑让我的头颅沉重地垂下。我用力闭起眼皮,斩断疑念。



不可能如此,我的异能不可能是会成为我人生伽锁的无聊事物。



应该是打开异世界之门的第二把钥匙……才对。



但是,我所殷切期盼的异能者世界却被名为「沉默」的规则所支配。



没人想要开口,只静肃挥舞凶器,毫不顾忌践踏对手的肉体与尊严。说教与唇枪舌战不



过是种梦想。在这个世界里只充斥着沉默寡言与无趣,我看唯一华丽的部分就只有溅出的血花吧。



说老实话,一点也不有趣,又很可怕,吓得我眼泪直流了。



哪怕只早了一秒也好,我都想尽快脱离,想把这种世界退货给虚构作品。我的感想只有这么多。



那个浴血男也依循着这个世界的规则,连必要之事也不肯多说,将全副精神灌注在让自己活命与杀死对手之上。水黾也是这种人,我亲身彻底学习了。



但是,浴血男却死了,水黾也是。



「………………………………………」



究竟他们哪里做错了?该选择什么,才能通往与他们不同的结局呢?



我现在脚下踏着的,是通往生还的途径吗?



「那男人也是我的同行。」



也许是察觉了我的视线,翠鸟为我释疑。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朝前。



「他跟我一样,在追着水黾。虽然结果就像你所见的一样。」



只不过带来这种结果的家伙,现在正跟我面对面哩……啊,这不就表示很危险吗?一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如坐针毡。不被察觉地偷偷观察翠鸟的眼睛,原本的深红瞳孔已然消失,恢复成茶褐色眼睛,这应该就是他眼睛的原本色彩吧。



「一看便知道我是否发动了能力,这也算是弱点之一啊。」



看穿了我的注视,翠鸟大剌剌地牵制我。我觉得很尴尬,不禁辩解起来。



「我并没有……在怀疑你啦。」



「哎,就怀疑嘛。我好歹也是被传说为业界最顶级的杀手哩。」



翠鸟自豪地夸耀,却很难有这种感觉,一定是字面的问题。「某某手」听起来就跟键盘手、捕手之类的很像,而「业界最顶级」的头衔也很像小孩子自封的,没有威严。



「你在笑什么?」



「啊,没事,什么也没有。」



「在我面前,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却笑了,你肯定是个大人物。」



翠鸟半开玩笑地佩服我。超越了种种疑惑,反而不让人觉得不愉快。



「因为加上了『传说』,听起来很逊啊。石龙子同学一定是这么想的。」



边用胶带固定纱布,巢鸭擅自替我解释。不,一点也没有解释到。见到翠鸟的苦笑,我战战兢兢地缩起脖子。这段期间,巢鸭灵巧地完成了包扎。



「好,这样就完成了。绷带会不会太紧?」



「啊,嗯,不要紧的,谢谢你。」



巢鸭会为我做这些事令我很意外。她与其说很冷漠,更象是漠不关心。



最后,交互望着我的右眼与绷带,彷彿对于完成度感到满意地点点头,巢鸭站起身。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我先走了喔。」



巢鸭交互看了我们一眼后,说。



「走?去哪里?」



「还有人在等我,所以要先回去了,接下来就拜托你囉。」



慢慢地挥完手,巢鸭跑着离开了。她跳过了尸体,转眼间就消失于走廊。



对于可能潜藏的危险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她粗枝大叶的个性甚至让我羡慕起来。



只不过……等人?在这种时候?重点是,她为什么又会出现这里?



有如想逃避回答各种疑惑似地,巢鸭独自离开了。



「说拜托,不知想拜托我什么事喔?」



翠鸟搔搔脸颊,接着向我使个眼色,露出苦笑。



「……的确是。」



「你在这里等候救护车比较好。」



「嗯,是啊……」



我含糊回应,刻意跟翠鸟保持距离。



留我跟这个不熟的家伙独处,老实说很困扰。虽然正确而言,门口还有一具尸体,但那更糟。难以对这名创造了那具尸体的男人——翠鸟感到放心,觉得很尴尬。



「你不追上去吗?」



在难堪的气氛中,我主动向翠鸟提起话题,他却一副「为什么?」的不可思议表情。



「你不是她的护卫吗?」



「不,并不是啊,而且我跟她也称不上熟人,关系很微妙。我跟她就只是——我说我曾经在电视露脸过,她请我签名——如此的关系罢了。」



他的意思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不过我也记得翠鸟上电视的事。



在我小学的时候,班上同学没有人不着迷于他出演的超能力特别节目。本地小孩在电视上登场这点令我们抱着莫名的兴奋,不仅如此,超能力少年A所表现出的超能力特别惊人,跟其他自称超能力者有着一线之隔,真实感截然不同。



这位超能力少年A现在在窗边看着外头景色。当然,窗外并没有水黾翻身跳跃。但是彷彿在追逐他一般,翠鸟的视线剧烈地游移。



突然涌起兴趣的事情,对着他的侧脸发问。



「你明明原本是上过电视的名人……为什么要干起杀手这行呢?」



「还不简单,就是因为没电视可上啦。」



翠鸟收起脸上笑容。彷彿有着一池清水的池塘,在水退之后,底部却繁殖了许多难以形容的物体一般,他过分认真的表情令我联想到这种比喻。



担心自己也许踩倒不该踩的地雷,内脏一瞬紧缩起来。



「我到现在还是很在意这件事情。虽然,我只是想巴着过去的光荣不放而已吧,真丢



事不关己地自我评论后,翠鸟哼笑一声。



担心我的发言也许造成他的不愉快,用左手摸摸比刚才自己卷的更服贴得多的绷带,向翠鸟低头致谢。



「那个……谢谢你。刚才多«了你才得救了。」



「别在意,因为我是个好人嘛。」



翠鸟别扭地嘟起嘴巴,搔搔后脑勺。



「这种话该由自己说出口吗?」



「被人讲反而伤脑筋哩,因为啊……」



此时,翠鸟停顿了一拍。



接着说出的话语彷彿涟漪水平扩散出去。



而我的胃里也象是被丢入一颗大石头般沉重响彻。



——毕竟,我是个杀手嘛。



翠鸟转过头来,嘴巴一开一闭。



象是在表演腹语术,声音慢了一拍才传达进我耳中。



「还是选右眼好了。」



「嗄?」



翠鸟伸出原本插进长袍袖子的手,手中拿着手电筒,按下开关,突然照在我脸上。被过度炫目的光芒侵袭,我转头,用手挡住眼,疑惑地望着光芒背后的翠鸟,发现他的眼已染上深红色。



为什么?



这个疑问随即冰释了。



不仅冰释,甚至引起了雪崩,将我卷走。



「啊,咦?」



停电了,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微暗的景色被完全黑暗所涂抹。但是这不可能啊,这栋大楼早就停电了。那么,又是哪里奇怪了?



明明没有绊到什么,却向前跌倒。我用左手当做支撑,保护身体,伤口成了地板与身体的夹心饼干,痛到不行。而且脸部直接摔在地上,变得空空的……空空?



空空,荡荡,空空荡荡。



每次脸与地面相碰,都令我脸色苍白,脑袋冻结。



右眼不见了。



应存在于眼皮后方的东西失去了,只剩空荡荡的虚无感。



怎么……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不对,一定是我摸的位置不对,不然就是我误会了,一定只是我搞错了而已!



要冷静。



要冷静下来,找出右眼!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



我胡乱地挥舞手脚,寻找右眼。在哪里,究竟掉落在哪里了!那是特制的,只有那个不能丢了,要赶紧捡回来,把它嵌合回去就能……没救了吗?该怎么办,失去右眼了,该怎么办嘛!空荡荡的眼皮呼出空气。



为什么我得失去右眼啊!



「真遗憾,看来没办法跟你当朋友了。」



翠鸟的话语象是由远方抛来的球,在我漆黑的胃部底部跳动起来。



当海岛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作为最后的希望时,女人的表情变了。



即使海岛手持武器,女人似乎没打算拿出东西来对抗。果然她除了手枪以外,就没携带其他武器了。所以说快退下吧,海岛亮着白晃晃的刀子。



海岛虽揍人绝不手软,却没有剌人的觉悟,进逼女人的步履迟缓。女人擦拭鼻子底下的血液,瞇细了眼,剌探海岛的想法。她的呼吸远比海岛更早恢复正常,肩膀的喘息已经稳定了。绝对不想再打了啦——海岛内心开始发出哀号。女人彷彿听见了哀号,率先朝向海岛踏出一步。



与之对峙的海岛在彷彿能听见她的心跳般的静寂与耳鸣中,停止了超乎必要地摇晃小刀的动作。因为他判断女人没有打算离去的打算,继续威胁已没有意义。



女人彷彿要一把抓似地擦去了血液,靠近海岛。并非奔跑,而是一步一步地。海岛也配合女人,踏一步向前,逼近到小刀尖端能够抵达的距离。



接着,女人有如野生动物般柔韧地弓起背部,跳了过来的瞬间,让海岛强制地朝右。女人从海岛视野中消失,眼里只看见走廊墙壁。但是海岛早就预测到她会使出这一招,立刻左脚蹬地,纵身往视线方向的墙壁跃出,在头差点撞上墙壁的瞬间,感觉背后一阵有人穿越过的风压。来不及做出保护动作,脚踝因勉强改变前进方向而扭到,海岛让整个头部撞上墙壁,总算停下身体。额头流血的海岛回过头,朝着趴倒在地的女人剌出小刀。此时,他闭上了眼。



女人发现躲不掉,一回头,伸出张开的左手,用掌心挡下小刀。



噗吱,小刀插入中指的根部,小刀削切到骨头的触感令女人脸部抽搐。



女人维持被剌的状态,把手臂向后拉扯,夺取了小刀,同时用力挥出右手。女人的右手上蓄积了刚才擦拭来的大量血液,将之甩到海岛的脸上。因剌中人的触感而动摇,睁开眼睛的瞬间又恰好被血液泼到的海岛,情急之下交叉双手,挡住脸与脖子,从手上拔出小刀的女人冷静地插入海岛的腋下。



海岛感觉有火热的异物侵入了体内。噗吱噗吱地,肉象是要融化般地被异物嵌入,扭转。转转转,刀刃在体内旋转,搅动海岛的内脏。



脑筋似乎被人扯断一般,海岛的思考停止了。变得什么也无法思考,无法感受,身体失去了自由,无力靠在女人身上倒下。女人哼笑一声,随着自己的血块喷出,扬起了嘴角。「你这笨蛋。」女人嘟囔,接着对海岛使出膝顶。



接着她握住刀柄,想从海岛腋下拔出小刀。剧痛使得海岛大声尖叫,同时也使脑子恢复功能。愤怒有如走马灯充斥脑袋的瞬间,海岛的体内还留有踏稳脚步的力量。他转身,用双手上下夹住腋下。小刀被肉夹住,变得拔不出来,在女人被小刀吸引注意的瞬间,海岛赏了她一记头鎚。海岛配合女人踏前低头的瞬间予以痛击,女人的眼睛翻了一圈过来。海岛忘我地将小刀从自己身上拔出来,插入女人腋下。也许是脑子里的螺丝一部分松掉了,这次海岛没有瞇上眼睛,也不再犹豫。咕滋,小刀侵入女人体内,海岛想将之翻搅而使力,却害得自己的腋下溢出血液与内脏,浑身无力发软。



终于完全用尽力量的海岛向前仆倒,女人则是横向倒卧,被从腋下流出的血液沾湿身体,在地上翻腾。女人来回滚动,痛苦挣扎,以四肢趴地的姿势哭叫。



真愉快——海岛看着女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无力地嘲笑她的丑态。



没拔出小刀,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海岛甚至对她的顽强感到佩服。女人接着报复地踹了一下海岛的脸,捧着侧腹想离开现场。海岛已经连一只手指也动不了了,只有眼珠子还能骨碌碌转动。



那对眼睛的动作与其说自由自在,更近乎畏惧异常事态而感到慌乱。



「竟然被这种小鬼……开什么……玩笑……」



濒死的女人眼神空虚地咒骂。虽很想前进,但脚步虚浮,恰似翅膀被拔掉的昆虫拚命想飞而挣扎的模样。



海岛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珠子的暴动彷彿也传递到了嘴巴,他翻动嘴唇。



——好逊啊。



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因为大楼里没有别的声音,传入女人耳里,她回头。体无完肤的海岛基于某种意图,继续蠕动被血沾湿的嘴唇。



——你为什么会那么逊啊?



感觉到女人的视线的海岛开口问。女人皱起眉头,同时侧腹的出血量也明显增加,用手用力按着,拖着脚靠近海岛。



——输给小鬼的大人真是逊毙啦。



女人踢了海岛的脸,但是已不再有刚才的力道,不仅如此,还因踢腿的反作用力而跌了一跤,暂时爬不起来。望着弯腰倒地的女人,海岛又发出嘲笑。



—唉~唉~真不想成为大人哪。



「是『当不了』吧?笨蛋。」



女人手撑着地,弯腰驼背地站起。吐了海岛一口含血的口水。这种吐口水真是逊透囉——海岛无声地嘲笑着落在眼皮上的触感。女人嘴唇抽搐地自言自语:



「我会……让你看看……帅气……之处……带着……翠鸟……一起……走……」



接着,朝巢鸭离去的相反方向离开了。看见如此,海岛垂下头。总算是让她改变方向了。海岛感到很满足。



对于鼻血突然停止感到奇妙,但也许只是血液不够了。手指连动也不能动,全身微弱地颤抖。



——结果还是剌杀人了。



已经「末期」到连眨眼也没有必要的海岛,脑中模糊地浮现了类似后悔的感慨。



——我也终于成了杀人者了吗?成了杀人者后死去吗?还是先死了才成为呢?应该是后者吧。



——这倒也好。



——在我死前拜托活着啊。



——之后就立刻死吧,该死的臭女人。



接连送出祝福与诅咒后,海岛变得一动也不动了。



嘴巴半张,吐着舌头,不再眨眼的脸部彷彿也失去了时间。就这样,又历经了几秒、几十秒,在他呼吸也将要停止前夕,世界又动了起来。



——喂~



鼓膜与身体同时受到震荡。熟悉的声音让海岛的下巴自然地抬起。



迷雾般的视野一瞬间变得鲜明。



巢鸭正在摇晃海岛的肩膀。



以窗外射入的月光作为背景,有如佛光衬托了她的背后。



天使来了——海岛用独特的尖高声音说。



巢鸭蹲下,歪着头看海岛。一边对她平安无事的感到安心,一边也因即使在这种状况,巢鸭安祥的脸庞也仍然没有变化,使得海岛露出微笑。但是因为脸部肿胀,缺乏变化,无法让巢鸭理解这点。感觉巢鸭背后似乎还有其他人,但海岛已经连忠告与确认都办不到了。头上剩余的血液也缓缓地流出外面。



——你快死了吗?



看着巢鸭嘴巴似乎这么说,海岛勉强露出最后的苦笑0蠕动嘴巴的同时,似乎也听见腋下撕裂的声音。



——我说啊,你这样蹲着,会被看见内裤的啦。



「真遗憾。果然你的异能就只有改变眼睛颜色『而已』啊。」



朝着在黑暗之中,别说左右,连上下也分不清楚的我,翠鸟的声音响起。在哪里,在哪里,即使伸长了手,依然什么都抓不到。



「这么一来,我就没事找你了,辛苦了,我不会杀你的,用爬的回去吧。」



「啊,等…等等,等一等啊,救…救我,救救我啊!」



感觉到翠鸟要离去的气息,用头摩擦地板。彷彿要要刮下一层皮肉似地激烈摩擦,将包住左眼的绷带扯下。脸部因为摩擦而剌痛,伤口又被挖开似地渗出血来,但我管不了这么多了。解开遮盖左眼的绷带,拚命睁起因受伤而难以张开的眼睛捕捉翠鸟的背影,接着,向他哀求帮助。



失去右眼又被抛在这里的话,我会灰心的,真的会灰心丧志的。别说会变笨,配上近乎致命伤的出血,真的会死。会死啊。我绝对不想死在这里。



在我哀求好几次后,翠鸟回头,冷冷地望着我。



他的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被体液包覆的新鲜眼珠子。



所以说……是翠鸟把我的眼睛……但是……



「慢着,还我,救…救我啊……」



「慢着慢着,你这么说是把我当成谁了?我可是抢了你眼睛的坏人耶,是敌人耶。」



「呃,话是,没错……但还是……救救我……」



「从谁手中救你?怎么做?别要我救你嘛,会害我的自我崩坏耶。」



翠鸟耸耸肩,信步离去。为了追上他,脚像要刮掉地板似地划动。左手也有如在陆地游蛙式一般挥舞,但与翠鸟的差距愈来愈令人绝望,转眼间他便已消失,而我想离开走廊却至少还得花上好几分钟。



被抢走眼珠子。比起受伤这个事实更令我动摇,使我的思考陷入一片黑暗。



站不起来,背脊不听我的要求。我像只蛞蝓拖拖拉拉地爬行的走廊上,一道人影也没有。



我在走廊上前进。对于连「为什么?」、「要去哪里?」之类疑问都没有产生,机能上有问题的头脑,距离也不具意义。走廊彷彿无限远,而我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自己又是在哪里。似乎连半规管也发生问题了,走廊本身翻转起来,向左翻转的情形较多,但一不小心会突然歪向右边,每次都让我晕头转向,最后甚至倒头栽地摔落,还以为连上下的区别也成了幻想,原来单纯只是摔到楼梯上了。从肩膀坠落,重重地摔到骨头,直接转了一圈,宛如要刮掉一层背脊地由楼梯上滑下,最后撞上转角,在转角处又横滚了几圈。此时,我终于放弃了。



撞上转角,摩擦到太阳穴所流的血与盈眶的泪水成了一切的答案。



「我受够了,讨厌,讨厌啦!」



软弱支配了我的身体,我蜷成一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比起只有一个地方很痛很痛,无数地方很痛更能腐蚀心灵。除了不想死以外,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要没死,什么都好。眼珠子我也不管了,结束一切吧。只要能让这些疼痛,脸,手消失,什么都好。



为此,我所能做的。



「回去。只要回去就对了。听从他的劝告。」



匐匍前进,地板又消失,手滑,又是楼梯。这次前滚了好几圈落下。脖子背后与大腿内侧、腰部,在身体滚动中激烈地撞上阶梯。背部撞上最后一阶时,差点令呼吸停止,像只螃蟹般口吐白泡。



「呜…叽叽咿咿咿咿咿叽呜呜咿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用头撞墙,这么一来好歹有一瞬间能忘却讨厌的事情。想用指甲把自己身上每一吋肉都撕下,但是这种事情毕竟办不到,更令我欲望不得满足。没有办法:只好选择次佳的方案:让头不停撞墙。每一次红花与火花在脑中绽放时,都能让我从痛苦中解放。就象是埋了又爬出,爬出又抓回掩埋的殡尸。另外,啃咬手臂肉也非常能让人心灵祥和。



我并不特别喜欢吃肉。但是牙齿深陷在肉中,上颚与下颚在肉上头留下专属座位时能让我感到很安心。鼻子呼呼个不停,吵死了,血腥味与被刮下的肉片黏在牙齿上的感觉很讨厌,但没办法,我想追求平静,只要能平静就好。



此时,我的手不经意地伸出,似乎碰到了什么。觉得奇妙而抬头,我的手掌钩到楼梯旁的器材室的门把上了。想拉开,但总觉得手掌可能会先被撕裂,紧张得胃部收缩,受恐惧心所迫,我开始拉扯手臂,在我拉出手的同时,门也跟着被打开了。



似乎有东西从内侧把门推开。拉开门的同时,靠在门上的东西喀啦喀啦地发出滑落的声音。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拜托别再蹦出来了。



遗憾的是,我的愿望似乎只为了被背叛而存在。



铰鍊发出哀号,放置在门后的物体发出滚动声,把头露出在外。



「啊…呜…咿咿噗…噗…噗……」



战栗,重画了世界。



已经吐光、空无一物的胃部继续痉挛,颤动着喉咙。脚软弱无力,分不清自己是否失禁了。无法后退,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东西彷彿时间变慢了似地,缓缓地朝我倒下。



「海…海…海……」



即使想说出那家伙的名字,也因为恐惧的水位暴涨,连好好地打开嘴唇也办不到。感到胃痛,痛到眼泪擦不完的程度。



但绝非是为了他的死而悲伤。



从门后方掉出来的,是化成尸体的海岛达彦。



那副光景,就像在全心抚摸溺爱的小狗一样。



蛞蝓在二楼碰见这副景象。踏上走廊,立刻有间明显比其他房间更窄的空间里,那名少女就在那里。由背景看来,这个房间似乎是休息室。



确认了不同于翠鸟的另一名人物,蛞蝓警戒地窥视房间。她见到了坐在长桌上的少女,修长的双腿交叉,隔着筒子抚摸飘浮于内部的某物。筒中装满液体,当中漂浮着类似葡萄的球状物体。



少女的手势乍看似乎很温馨,姑且先不论这点,至于国中生年龄的少女又为何在这大半夜里出现在此地,这点也让人怀疑。但对蛞蝓而言,有一件事更显然超乎了理解范畴。



少女疼爱的是,眼珠子。



而且脸上还带着彷彿眼珠子更胜世上所有事物般的愉悦笑容。



少女疼爱着由人脸上挖下的眼珠子,将之装进液体里欣喜地捧着。蛞蝓首先感到怀疑的是,那颗眼珠子是真的吗?就算是真的,这名少女又是什么人物?



最后,蛞蝓想起少女与她的工作之间完全没有关联。自己的工作在名目上是杀害水黾,没有空闲管这名爱好眼球的少女了。虽一时被吸引了注意,当蛞蝓打算早早离去的瞬间,少女张嘴:



「站在那里的人,请问有事吗?」



蛞蝓吓得压低身子,迅速退后。少女望也没望入口,又继续说:



「如果没事的话,我不认为偷窥是什么好兴趣喔。」



被发现了。她明明没看入口,难道是察觉了气息?蛞蝓花上好几秒才做出判断,但还是将小刀准备好。在情急之下,她判断手枪会发出声音,让人得知自己的位置,并不是好方法。蛞蝓走进房里,打算就这样不由分说地刺杀少女。此时,少女的视线由眼珠子上移开,改而面对括蝓,「啊。」张大了口。



「你该不会就是……蛞蝓小姐吧?」



不知为何,少女的声音显得很愉快,蛞蝓虽无法说明她愉快的理由,但是既然被得知身分了,更肯定得将她处理掉。蛞蝓默默地蹬地一下,跳进小刀能一举命中的距离内。



少女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蛞蝓不管她,把刀子插进她的身体里。



压低态势,连身体一起冲撞的这一击,声音很低沉。彷彿骨头与骨头撞击般沉重的冲击让括蝓的手掌麻痺。剌入方法不正确的话偶尔会害自己扭伤,这次跟那种感觉很像。蛞蝓装作若无其事地瞪着少女的脸,此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少女的反应只有这么多。虽然她瞇着单眼的样子很痛苦,但顶多像被蜂螫的程度罢了。括蝓觉得不可思议,冷汗直流。



手中也没有剌入内脏,割开肉块的触感。



很快地,蛞蝓发现了感触奇妙的缘由,连忙把手抽回。手中的小刀只剩下柄,刀刃不翼而飞了。正确而言,是连根部一起断裂,掉在地上了。蛞蝓警觉地抬起脸来。



由此一魔术般的现象导引出一个答案而回头时,已经太晚了。无声无息地从背后靠近的少年很原始地拿起桌上的台灯挥下,敲在蛞蝓头上。蛞蝓两脚伸直倒下,少年更像要助她一臂之力地将她踩在地上。



袭击者是翠鸟。少年毫不留情地拧着蛞蝓的手,坐到她背上。蛞蝓在意识茫然之中见到翠鸟的模样,不由得想闭起眼睛。



「你怎么不干脆把她的手掌弄断嘛,我快痛死了,说不定骨头被她敲出裂痕了呢。」



「别奢求了,刚才已经算勉强赶上的。」



对于少女的不满,翠鸟抗议。虽然翠鸟刚才放了蛞蝓一马,但是这次似乎已不打算这么做。拧住蛞蝓手部的同时,顺便折断了食指。



括蝓痛苦挣扎。早知她会有这种反应的翠鸟再次殴打她的后脑。这次是用拳头。而且还是配合蛞蝓用力往后仰的瞬间,予以痛击。彷彿听见某种小规模的爆炸声后,蛞蝓的下巴被敲到地板上,小小地弹跳了一下。



蛞蝓的后脑勺被人不留情地殴打了两次,差点头破血流。



翠鸟又继续若无其事地跟少女对话。



「能察知气息是巢鸭家教育的一环吗?」



「才不事呢,我只是每隔一分钟就说相同的话而已。我怎么可能发现有人来嘛。」



被唤作巢鸭的少女轻松地说出真相。接着又低头望蛞蝓。



「感谢你中招了。多亏你,让我误以为自己很厉害呢。」



就算不这么做,巢鸭也在在表现出自认优异的态度,使得蛞蝓很不爽。但是对蛞蝓而言,比起巢鸭,坐在背上的翠鸟问题更大得多了。



若以棋类游戏来比喻,不管下的是哪种棋,蛞蝓现在都可说是被「将军」的状态。



「你为什么要来啊?」



翠鸟拧着蛞蝓的手限制行动,感到惊愣地说。话语之中已无任何和善成分,只剩混杂了叹息的浓浓失望,令蛞蝓战栗个不停。



「我这么不值得信赖吗?唉,我深受打击啊,明明都做出这种打扮耶。」



「凭你那张脸,有困难吧?」



「……这我倒是不否定。」



在蛞蝓头上进行的对话听来虽象是很温馨,但对蛞蝓来说,却不足以成为任何慰藉。害怕被杀的她象是背上有虫爬行般拚命挣扎。但是,由翠鸟口中说出的只有责骂。没有「去死」或「杀了你」,有的就只有对蛞蝓的失望而已。



「明明一切事情都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