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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页 谎言与杀意(1 / 2)



「首先把肉挖下。」



「怎么突然说这么可怕的话?」



乍然现身的鸭鸭同学冷不防说出吓人的话语。



「记得先前似乎提到这件事呀——」



「究竟要提到啥事才会得出这种回答啊。」



「嗯——」巢鸭将头歪向一旁,离开我身边。真是的,什么跟什么嘛。我向身旁的白羊小姐征求说明,但她也仿佛想表示她也不知道般,回避了我的视线。巢鸭就这样在沙发上佣懒地躺下。



她说她很闲所以来凑热闹,看来是事实啊。真的这么闲就去上学嘛——半斤八两的我心中嘟囔。算了,现在我没空注意巢鸭。今天要在仓科康一遗留的教团本部大楼举办才艺表演大会。



用接待室代替后台休息室,我们在这里做登场准备。我戴上白色假发,脸上也化了妆。一来是为了不让脸上伤痕过于明显,再者,将皮肤涂白也能凸显眼珠色彩。负责化妆的是秘书。



虽说现况的确没有太多钱雇用其他人,但我真没想到他也会化妆哩。这名黝黑肥胖的大叔过去似乎干过这类工作,手脚俐落地为我完成了登台准备。这个秘书好能干啊,真是意料外的收获。



「对了,你不打算带枪吗?」



准备到一半,秘书问我。调整完假发后,我喃喃地说:「枪吗……」



「仓科康一有留下防身用的枪械。」



「嗯……不,还是不必了。就算携带,我也没勇气开枪。」



以胆小作为藉口回绝。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我另有理由。



驱使魔法的教祖不能让人看见倚靠这类物品的情况。



对吧?白鹭。你也是基于相同理由才不带枪的吧?



既然那家伙不带枪,在相同领域里我也不能输她。



最后我套上白袍子,在镜子前调整眼珠子颜色。一开始先用红色好了。等发动异能的阶段,我该选什么颜色较好?理想是能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颜色,蓝色……不,紫色好了。挑选少见的眼珠子颜色更能凸显这个能力……好。



我看着镜子,将眼珠颜色记忆下来。见到巢鸭也倒映在镜子里,我回头看她。她直定定地望着我的瞳孔,凝视了几秒,很快地似乎失去了兴趣,又躺回沙发上。



这颜色似乎不投她所好哪。那倒也好。被她看上眼的话,天知道会遭到什么对待啊。



「……接下来。」



我将视线移向坐在沙发上看漫画的家伙。愈看愈觉得……



穿着章鱼烧店的围裙也就罢了,肚子附近的烫熟章鱼图案以笑脸说「好烫!」我也可以当作没看到。但我实在很想问,她为什么没想到要将头巾取下啊?她有气无力地用指甲抠脚。仔细一看,脚上穿的不是鞋子,居然是海滩鞋。她身上未免也太多必须当成没看到的地方了,到底我该看着哪里对她说话才好?



是海龟产太郎(假名)。这次的讲道大会也邀请她来帮忙,但她却明显兴趣缺缺的模样。



跟三周前比起来,她的气色好多了,疲劳的印象也几乎消除。这样的话,只要略施点薄妆,应该还颇有姿色吧。我对着因打呵欠而眼角泛泪,正在用手指擦拭的海龟下命令:



「快点换装吧。」



「咦,要换装吗?」



「你应该不想去章鱼烧店打工时被人发现,结果引起骚动吧?」



听我这么说,海龟「啊~好麻烦喔。」边抱怨边站起,将漫画朝房间里头抛出,在秘书的引导下走向另一间房间。白羊小姐也顺便作为化妆师同行。听她说这方面的服务是免费的,所以就拜托她了,化妆实力应该还不差吧?附带一提,被抛出去的漫画被巢鸭以仿佛海狗般的后仰姿势接住了。



但话说回来,要介绍海龟那家伙是我的「同志」真的没问题吗?总觉得好像会马上露馅,为了圆谎,连我的马脚也跟着露出来……啊,不可能。



因为拥有正牌超能力的人是她,我才是彻彻底底的冒牌货。



得意忘形地忘了这个事实可不好啊。对于这点,白鹭也是一向分得很清楚。



「刚才那个女生是石龙子同学的朋友吗?」



躺在沙发上的巢鸭扭头朝向门口问我。刚才的女生是指海龟吗?



「她是个奇怪的家伙啊。倒是你好像也认识她嘛,是你朋友?……也不太像。」



「嗨,花迎瓜临!」



巢鸭突然口操外国人腔,双手啪啪地拍手。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对了巢鸭,你有听说成实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



巢鸭以可爱地眨个不停的水汪汪大眼睛看着我。但被凝视的我,别说是鸭子,反而有种跟蛇对阵的感觉。记得有四脚蛇,但应该没有鸭蛇吧?



「呃——不……没事。」



我问错人了。巢鸭不可能老实告诉我。



跟巢鸭两人在微妙气氛中等候海龟他们回来。附带一提,巢鸭面对这种气氛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在沙发上像只尺蠖一样扭动。



过了不久,在白羊小姐的引导下,海龟他们回来了。一进房间,海龟马上走向我这边。跟换装前判若两人的她也戴上了白色假发。嗯嗯,头巾也确实拿掉了。对我来说是个很不赖的打扮,但海龟倒是大大地不满。换上了白发,她碧绿色的眼睛显得更出色了。美得令我想重现这种色彩。



「这是什么打扮嘛。」



海龟劈头就是这句,明显表现得很不爽。



她抓起如天女羽衣般飘逸的衣服说着,一脸嫌穿起来很不舒服的表情。为了讨好她,我张开双手,露出跟傻蛋没两样的笑脸迎接她说:



「看起来十足是个美男子啊。」



「你在嘲弄我吗?混蛋。」



我搞砸了。反射性地随便找句话称赞,结果说出一点也不得体的话来。



「别在意嘛。魔法师每个都穿这种轻飘飘的衣服,算是一种约定俗成、不成文的规定啊。」



要说服她太麻烦,我勉强装傻敷衍掉了。身为同志,装扮有共通性比较好。总不可能叫我也缠起头巾,配合海龟的那身店员装扮吧?



「快~点~给~我~~打工~费~」



海龟边跳起奇妙舞步,像我索讨报酬。这家伙真的是怪咖耶。



我联想到成实。她偶尔也会莫名其妙突然跳起舞来。



「别跳了别跳了,我一定会给钱啦。好,走吧。客人等我们很久了。」



确认装在绷带内侧的耳机功能正常,走向集会大厅……走到一半,回头,鸭鸭同学一脸理所当然地跟在背后。



鸭鸭同学成为伙伴了!(擅自地)



「喂,你不能跟着上台喔。」



「人家只是想看看嘛。」



巢鸭一如平常露出笑脸回答,真怀疑她会只是看看就罢手啊。只不过巢鸭也不是会主动搞怪的人,毕竟她基本上是个怕麻烦的家伙嘛。我从来没看过她在校内活动现身,虽说我自己也没参加小学的修学旅行。



「原来你在搞这种坏勾当啊。」



移动途中,海龟对我这么说。语气中似乎没啥善意。这也难怪。



站在这种立场,有谁会称赞我呢?



「对我而言是必要的。」



「算了,做你自己高兴的事吧。」



「……已经在做了。」



嘴上虽这么回答,但我其实没有自信。



「话说回来,可别在大人们面前『花迎瓜临』喔。」



「了解瓜临。」



「别开玩笑!」



跟着海龟等人一起走到九楼的大厅。如同宣言,巢鸭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进入大厅。我放下心中一块石头,露出笑容回应迎接我的掌声。



目前是以一周两次的频率举办集会。这是第三次。办了三次,在我登场时也开始有人为我鼓掌了。受到影响,新来者也会跟着一起拍手。这种气氛很重要。只要能营造出这种气氛,就能顺利地让参加者投入其中,势力也会扩大。



上次的集会最后,我靠着白羊小姐的异能,演出直接对信徒脑内说话的奇迹。由于是借用来的能力,无法进行对话,只能播放事前准备的台词。或许是这招奏效了吧,这次的座位比上回坐得更满了。



会场内到处可见第三次参加的人。靠着这些人以「来看个一次也好嘛」为藉口邀请亲朋好友来参加,让这个圈圈继续扩大就是重点。因为是在地发展型的宗教活动,比起网路,口传更为重要,但最最重要的还是——奇迹似的力量。



现今这个年代,空口说大道理已无法令人信服,不展现一两个眼见为凭的奇迹不行。



因此,今天我不打算像平时那样讲道,而是打算来个魔法表演大放送。



大厅的空间比起公共设施的会议室更宽敞了点,里头准备了白板及大量桌椅,由此看来,原本就是设计用来为当作这种用途吧。



坐在一排排椅子上的参加者大半是中年妇女。现在的我仍只能吸引主妇群。但如果能创造一次震撼性的传说,这股浪潮就会扩展开来,不论男女老幼,全部席卷进来。



设置在听讲者面前的长桌铺上了白布,为了不让人看见脚部。我跟海龟并肩而坐。坐下时,我瞥了一眼海龟,基本上还算乖巧,我暂时放心了。再来只能祈祷她不会又坏习惯开始乱抠脚。



等我们坐好后,我的脚被敲了几下,看来某人也准备万全了。



接下来就是祈祷超能力不会用到一半突然失灵吧。这就端看我的运气如何了。



我拿起麦克风。感觉到坐前排的欧巴桑们对我投以「今天不使用那种直冲脑内的声音吗?」的视线,我以笑脸回应她们缠人的眼神。没错,每个聚集于此的家伙眼神都很沉重。



各个都是一脸凝重,真担心她们会不会沉重得没办法椅子上站起哩。



「各位好。感谢各位今天不辞劳苦前来参加集会。」



我深深一鞠躬,接着把手伸向海龟。



「首先,为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志,名叫海里。」



随便想了个假名……不对,海龟产太郎本来就是个假名。这么说来,我还没问过这家伙的本名嘛。现在才觉得自己居然找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帮忙,实在太轻率了



但又觉得,现在讲这个也太迟了。反正我其实也挺信任海龟的。



「她会一点小小魔法。请各位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在我催促下,海龟拿起身边的纸杯,将内容物一饮而尽。



让欧巴桑们看清楚纸杯已变得空空如也后,她捏住杯底,随着手往下拉,杯底变得有如口香糖般被拉得长长的。众人一开始还没注意到纯白的纸杯产生了什么变化,但很快便议论纷纷起来。海龟接着又抓着其他部分拉起,将两个拉长的部位打结。



再看一次还是很惊人啊。不由得让人深思起人类的极限在哪里。



海龟接着抓住自己的手指,仿佛要连根拔起般一口气将左手五根手指拉长了。



对众人展现软趴趴下垂的手指,海龟扬起嘴角。喂喂,别这么笑,超毛骨悚然的啊。



主妇们的眼睛惊愕地睁得老大。由于仓科康一没认识几个超能力者,信徒们过去或许没机会看到这种景象吧。我也是基于这点才让海龟来表演奇迹。



这亦是考虑到我接下来要表演的魔法没什么视觉效果,才请她来做深具震撼力的演出。



但如果在这边结束的话,就只是一场魔术表演而已。



「嗯——就像这样……」



让信徒们的注意转移到我身上。众人仿佛刚从梦中惊醒般,视线纷纷集中到我这边。



「这个世上,拥有超常能力的人确实存在。这是我想先让各位先知道的事。」



我比手画脚地演说,暗暗表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和某位自称神明的人士不同,我无法引发奇迹。但是,我却能使用魔法。」



以此作为开场白,我将眼球变化为紫色。在人前无法确认自己的眼睛色调是缺点。



发现我的眼珠子颜色有所变化,在新参加者之间又引发一阵骚动。但是对已来过好几次的人们而言,这个技俩已无异于魔术表演,因此必须来点变化才行。



「为各位展示我的其中一项能力吧。请各位一个接一个来我的面前。那位女士,就由您开始吧。」



我指着坐在左侧的欧巴桑,向她招手。那个烫了一头卷发的欧巴桑露出「咦?我吗?」的表情,怯怯地站起,频频不安望着背后,走到我的面前。



喂喂,海龟,别再玩了,纸杯已经被你拉成跟海胆没两样了啦。



欧巴桑的注意力现在仍集中在她那边,必须将之吸引到我身上。



「那个……呃……」



「您好。用不着紧张。」



我微笑地要她冷静后,把手举起。欧巴桑又抖了一下,肩膀僵直。



像这样把手伸向头部应该比较像一回事吧。



拜托了——我在心中默想这句话,对耳机与我脚边的人物激励。



「……凑近一看果然还很年轻嘛。跟我儿子年纪差不多吧?」



我这句话在别人耳里或许只是天外飞来一笔。



但眼前「被读心」的欧巴桑听到这个发言:心里恐怕很难平静。



感受到欧巴桑似乎倒抽了一口气,我继续读心:



「……我不知不觉说出口了吗?」



一连两次被人读出「心境」的话,想必她已猜想到这是何种状况。



我面带笑容,维持着无意义地举起的手,问欧巴桑:



「我说中了吗?」



仿佛被抛入小石头的泉源,涟漪阵阵扩散。以身为最初受蒙骗的被害者的欧巴桑为中心,:动愈来愈扩大。当四周人们也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时,我断然宣言:



「这个,就是我的『魔法』。」



同时在心中首度自我解嘲地想:这么一来我也成为骗子了吗。



但又仔细一想,就连当初过着和平日子的我不也一样满口谎言?老是满口说着什么「真正的自我」如何如何,「真正的超能力尚未觉醒」等等鬼话。也许我的本质就是说谎吧。



既然如此,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项工作了。



我会让这只眼睛成为盛装奇迹的器皿。



「你所抱持的烦恼是……」



我特地将「烦恼」这个词说出口,促使欧巴桑联想。



这是我必须进行的任务,使心声更易判读。



「……你在担心你家的儿子。」



这个能力最能发挥效果的,果然还是烦恼谘询吧。



仓科康一原本也想将读心能力活用在这里。果然骗子的想法都一样吗?



「……你在担心整个星期套着同一件棉质运动夹克不换,生性懒惰、不想工作的儿子将来何去何从……嗯嗯,他年纪快三十了……跟丈夫诉苦又不理睬,相信一定很难过吧……你这种为儿子着想的心情很值得赞赏啊。」



我劈哩啪啦乱讲一通。毕竟是事不关己,光要装出同情模样也不轻松哩。



由于要先等听完耳机我才能发言,一句句的间隔拖得很长也是没办法的事。



此时,欧巴桑已完全相信我能读心。这也难怪,一定会信的啊。因为会来这里的人,内心本来就饥渴。眼前有一顿大餐的话,自然会扑过来了。欧巴桑跪了下来,抬头看我。



我没伸手扶她起来,而是彻底温柔、平稳地对她说话。



并修正了手心所朝的方向。



「什么都不必说。我就是能彻底理解你的内心啊。」



书外之意是要她不必鼓起勇气将心中的痛苦与羞耻说出口,我就能赐与她救赎。



救赎与逃避。为了摆脱降临于日常生活的压力,人们向宗教企求这两者。



我将靠着此一力量,为他们实现愿望。



就这样,我一一替每个人的烦恼提出解答。当然,我只是煞有介事地胡扯一通罢了。



宛如向好友诉苦时得到的回应般,我对她们所抱持的平凡无奇的烦恼提出建议。



不被认同、受到轻视、希望被夸奖、希望被慰劳。



我彻底认同她们的心声,将之提起,脸上不间断地挂着笑容。



受人如此认同,又亲身尝到读心魔法,内心不可能不动摇。



她们原本就是特地来此僻地参加新兴宗教集会的人们,想必会热心地帮忙传教吧。



四处宣传说:在这种地方里有个小神明呢。



仿佛有某种意识流入体内。



宛如寄托于体外的灵魂被送回,意识缓缓渗透进来。随着逐渐感到自身呼吸,沉淀的自我也跟着浮上。咳了两三次,意识完全清醒了。指头弹跳般动了几下,同时,张开沉重的眼皮。



刺激由微张的眼皮冲入瞳孔内部。承受着扎人的光束,乍开的眼又立刻阖起,自然伸出手遮掩,再度慢慢张开眼。像受到光引诱一样,泪水由双眼涌出,渗透到干燥的眼球,又带来一阵刺痛。



一时之间维持这种姿势,无法动弹。不动的话,血流声恍若耳鸣轰轰响着。除此之外,周遭的声响也钻入了耳中。是人所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桌子上放置某物的声音、啜饮茶水声,是不同于困扰着蛞蝓的沉重感的、表现出悠哉过活的声音。



眼泪流尽时,瞳孔也总算习惯了。随此,蛞蝓缓缓撑起身体。



她爬起身,抬头看,天花板的照明其实没想像中明亮。



或许又张嘴睡着了,嘴巴外围有点冰凉。用衣服的袖子擦了擦嘴后,按着轻微头痛的额头。心跳与头痛彼此交织,搅动混浊的心灵。



「我……我?我?」



呼唤自己。但回应者很遥远,回响花了不少时间才传回。



带点责难的童稚之声,回应了蛞蝓的呼唤。



——嗯,没错。



——我是杀人者。



她发出奇妙笑声。好像在漫长的睡眠期间中忘了如何笑似地,声音干涩。



重新将四分五裂的自我认识结合起来后,她——蛞蝓晃动变得稀薄的自我。稀释的浓度逐渐恢复,在自我厌恶与安心感的相互排挤中,意识总算安定下来。



撩起久未整理的浏海,额头上爬满冰冷的汗水。粗鲁地用手掌乱擦一通后,蛞蝓抬起脸,站在身旁者的容颜映入眼帘,令她吓得差点倒退三步。



——还以为得救了,结果我来到阴间了吗?



在她面前,被她撕裂喉咙、确确实实杀害了的人物竟神色自若地走动着,之所以会这么以为也很正常。蛞蝓抱着自己,露出警戒,但在她身旁的蜻蜓只是观察了她脸色后,又马上离开。他手上没拿着杀人用的道具,而是托盘,令蛞蝓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



——如果这里是阴间的杀手专区,蛇和青蛙应该也在这儿吧。



她扭曲嘴唇笑了,心想:绝不想跟他们碰面啊。小小的恶意让她的脑子活动起来,推动了理解,逐渐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又碰上何种处境。



她被杀手蚯蚓追杀,逼到濒死的程度。记得那时砍了食指,连忙举起左手一看,食指却什么事也没有地连接在上头,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没看见缝线,使她不由得怀疑真的切下过吗?但此时,又忆起自己早已确认过食指,一阵涟漪在她湿濡的眼瞳上扩散。



首先,她想起了纯白的房间,接着想起被绑住的自己被设置在房间中央。没错,蛞蝓睁大双眼。上次醒来,蛞蝓发现自己被监禁在闷热得无法忍受的房间里,传来蛮横的声音威胁要砍下左手,最后在脱水症状的可怕幻觉中,听见她在世上最憎恶的笑声,接着……接着?接着怎么了?



自己做了什么?



混乱的思绪抵达这里,然后……



蛞蝓此时总算发现。



自己现在所获得的安定感。



靠在床上,将身体支撑起来的物体。



在下意识之中,用来爬起身的物体。



「手……?」



肩膀微微震动,茫然地说出口。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但却:



感觉得到「右手」手指正在发抖。



蛞蝓猛盯着透明的右手手掌瞧。忘了呼吸,就只是直直望着。早已失去的右手存在于该处,形成了右臂,具备实体,连接在蛞蝓身上。



直到此时,她终于完全想起了。



甫出生的那只右手打破了眼前大门的事。



捣碎玻璃,大闹一场的事。



全新的奇迹,以及右手接到身体上的事。



失去右手那天的事。伤口的痛觉与喷出的血。在父母的怀抱中尽情欢笑时所望见的景色……种种情景与过去在脑中被唤醒,蛞蝓抱着右手。



即使是异常的,即使是不可能的事,右手仍带着欢喜降临于世了。



原已干枯的泪水又滑落,沾湿了蛞蝓的脸。她弓着背,像个婴孩一样哭泣。这不是幻觉。右手的体温与质感确实存在着,也能感受到落下泪水的冰冷。滴答,眼泪在右手上溅起,一瞬凸显出它的轮廓。



蛞蝓无止尽地哭着,咳了好几次后,总算才用力地擦擦整张脸。



眼泪虽仍未哭尽,蛞蝓总算让呼吸稳定下来,闭上双眼。



「哎呀,与右手的感动重逢结束了?」



被人呼唤,蛞蝓猛然抬头。



视线所及,有个白色女人翘起二郎腿,望着蛞蝓笑了。她的手指拿着巧克力。发现自己哭泣的场面从头到尾被那女人看见,蛞蝓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被人看见没有防备的模样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嗯——我不怎么喜欢有粉的巧克力啊。」



抱怨归抱怨,倒也不是很讨厌地将之放入嘴里。



「啊,呃,对不起……」



不知为何,像个秘书站在她身旁的蜻蜓道歉了。



「嗯,知道就好。再帮我倒杯茶吧。」



多么习于摆出蛮横态度的女人啊。但蜻蜓顺从地接过茶杯,离开房间。可见那女人也很擅长让人听命。



「你是……」



「没错——我就是白鹭大人哟——」



摆出纯真笑容,摇摇朝着蛞蝓张开的手心,白鹭做自我介绍。她今天没穿便服,而是毫不吝惜展露出纯白装扮与头发。只不过嘴角上沾了褐色粉末。



「三个星期不见了呢,小Mai Mai。」



「………………………………………」



蛞蝓想不起三周前跟她见过的事,也不知为何这女人如此亲密称呼她。



只不过,她迟了一步才发觉对方知道自己的本名,而且也熟知绰号。



「对喔,那时我变装了。」白鹭脸侧向三芳喃喃说道。她抓了抓头发,满不在乎地说:「算了,也好。」在蛞蝓的立场看来,这女人为什么在这里更难以理解。



她当然知道对方是谁。



「你想干嘛?」



也许是因为刚才被看到哭泣模样吧,蛞蝓的声音比平时更冷漠。



「我来采病的啊。反正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探望你,我很温柔吧?」



虚情假意的发言。白鹭在脸上画出一抹冷笑。



「我不记得见过你。」



「想不起我的声音吗?」



白鹭轻拍喉咙发问。受这句话刺激,蛞蝓试着回想。但她刚刚才准备要将尚未整理好的记忆抽屉打开,却被人打断,令她十分泄气。蛞蝓努力思索,想起在停车场背后见到的戴着品味奇差无比的黄色太阳眼镜的女人。那名问蛞蝓是否知道「白鹭」本名的女人,与眼前的白色女人的真实身份一致。「啊,原来如此。」她一脸不悦地喃喃说道。



「看来你想起来了,蛞子。」



「别用怪名字称呼我。好吧,你找我到底想干嘛?老实说我现在没空理你。」



比起白鹭,右手的问题更重要。长出右手固然令人高兴,但变得透明这点却令人疑惑。感觉得到手指挪动,却看不见手指动作,蛞蝓觉得很不习惯。



「她很快就来了,详细问题就交给小浅香说明吧,喏。」



白鹭又拿起一颗巧克力抛进嘴里。看着呈抛物线浮起的巧克力,蛞蝓瞬间伸出右手将之抓住。不论是在蛞蝓自己或别人眼里,巧克力都是静止的。两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在半空中,盯着不动。



超能力。



闪过蛞蝓意识的那句话,使眼皮跳了一下。自己变成超能力者了。



「高兴吗?」



仿佛看穿她心情的白鹭询问感想。蛞蝓没有回答,而是将巧克力送进嘴里。嘴巴很干,不易吞下口,但香甜的刺激让眼睛直打转,用许久未动的牙齿咬个不停。



吃完,视线又朝向右手。巧克力的粉末留在右手上,悬浮半空。用左手一拍便散落到地上。如此一来,右手的所在位置再度变得不明确。



「涂上油漆的话,就能知道手的位置了。」



观察着这一幕的白鹭说。听到这个,蛞蝓也表示同意。很单纯的超能力。看不见虽然是重大优势,但若只有这样的话,无法发挥很大效果



握在手中的东西不会跟着变透明,如果用右手握住小刀,看起来就像飞天小刀吧。



蜻蜓端茶过来了。蛞蝓怀疑自己的眼睛,反覆确认了好几次。眼前这名人物怎么看都是被她杀死的那个杀手。然而被撕裂的喉咙现在却连一丝伤痕也没有。明明用小刀深深地插入了,难道她真的失手了吗?只不过,即使待在同一个房间里,蜻蜓似乎也没有敌意,就只是端着托盘发呆。



「你泡茶的功夫很好嘛,要不要当我专属的茶僮?」



啜饮刚泡好的茶,白鹭试着招募蜻蜓。蜻蜓拿着托盘,眼睛不停滴溜溜转动,大概在烦恼着该怎么回答吧。白鹭其实只是在开玩笑,但看到他的反应,反觉得有趣,便默默地等候回答。蛞蝓感到可笑。



——曾被这种家伙逼上绝境的事,我该如何看待才好呢?



「我…我考虑……看看……」



「喂喂,你也是我的茶僮耶。」



从蜻蜓刚打开的门里,另一道人影跟着进入。是手插在白袍口袋的金发女性,蛞蝓对她有印象。徘徊于生死交界时所抬头看见的人物就是她,不仅如此,蛞蝓也记得她的声音。是在那房间宣称要砍下蛞蝓手臂的女性。



辰野浅香开朗得像是从没发生过这些事似地,满不在乎走到蛞蝓面前,像要检诊般观察她的脸色后,灿烂地笑着说,



「假○骑士米原麻衣是改造人!……话虽如此,蛞蝓改造人听起来真的乱弱一把耶。果然还是得昆虫才行啊,例如说蝗虫。」



她从白袍中伸出手,高举起来奋力主张。对蛞蝓而言,除了「随便啦」以外,也没别的话可答。



听着辰野浅香演说的白鹭似乎想起了什么,嘀咕道:



「这么说来……你不是也有那种玩意儿吗?还养着吗?那两只。」



「啊,我把那两个家伙拿去交换了。现在应该兴奋地到处乱跳,并惹出一堆麻烦了吧。」



「其实那两只还挺有趣的,若只是旁观的话。」



「他们不是我制作的,是从我提过的地下带回的样本。我啊,比起活人,更喜欢玩弄尸体唷。可是最近老是在当医生,唉——真是讨厌啊。」



辰野浅香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后,坐到床上。被人坐在身边的蛞蝓一瞬想退后,保持距离,但身体的倦怠感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只是因为久卧病床的她刚恢复意识,似乎还有别种疲劳降临在她身上。



「好了,来谈关于你的事吧。嗯——该从哪边……不,该针对什么说起才好呢?」



辰野浅香盘着手,歪着头问。对蛞蝓而言,想问的事堆积如山。她想替问题排顺序,无奈脑子沉重,就是办不到。不得已,她先举起右手。



「关于右手。」



「喔喔,这个吗——嗯,透明的右手嘛。你还记得把门跟玻璃打破的事吗?」



被问了问题,眼神飘来荡去一番后,蛞蝓点头。那时意识很朦胧,不敢确定,但在那个房间的人只有自己,因此是她靠右手打破的应该错不了。



但这么一来,就有个问题难以理解:她的右手并没有那么长。



她是怎么让右手击中玻璃的?



「其实这个能力没想像中的方便喔。」



进入具体讨论前,辰野浅香先陈迤了个人感想。三男听着的白鹭也仿佛要说「嗯嗯,的确是」般,把头侧向一边,喝了口茶。而蜻蜓则照样呆呆站着。



辰野浅香对着蛞蝓,手指边咕噜咕噜转圈圈,说道:



「你把右手朝向墙壁打直,然后默念。」



「默念什么?」



「默念『伸长吧』。在心中想着要用手贴上墙壁的意象。试试看吧。」



说明完毕,辰野浅香轻拍蛞蝓的肩膀,并退后一步。



蛞蝓对「伸长」这种说法半信半疑,但还是听从吩咐,伸出手,把右手朝水平方向举起。这时,穿在身上的患者用衣服不自然地歪七扭八浮在半空。即使不知道她的能力的人,看到这幕也会讶异地警戒起来吧。



即使脑子昏沉沉的,蛞蝓也还是只考虑着如何将异能运用在杀人上。



蛞蝓深呼吸,定睛凝视着右手手指的所在位置。



感觉研究室内的视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静静地聚精会神。



「伸长吧。」透过实际说出口来提高集中力。



结果,手臂突然产生一种松脱的感觉,蛞蝓的手震了一下。



那种感觉与右手被翠鸟夺走时的绝望感一致。「噫……啊……」口中发出细碎的哀号声,那种感觉依然持续着。但很快地,失丧感逐渐转化为延伸感。不知不觉间,似乎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贴上墙壁的声音。



蛞蝓感受到墙壁的冰冷触感。动动手指,发现自己正抓着墙壁。虽不知是哪个部分延长,总之蛞蝓的右手真的能随着意志改变长度,让手碰到墙壁了。她试着将左手伸向墙壁,不用说,远远无法触及。



这个能力没想像中好用。



才没这回事呢!蛞蝓差点兴奋地发出抗议。



能任意伸长,就代表能自由自在改变挥刀距离。



假如能随着意志无限伸展的话,就能由数十公尺外用小刀刺杀对方。这么一来,便能无视于白羊此一最大障碍,刺杀巢鸭也不再是梦了。蛞蝓的眼里闪烁起淡淡的希望之光。然而,就在这之后……



身体突然感到严重不适,肩膀沉重。仿佛支撑自己的某物松脱一般,身体变得很不可靠。就像腐烂的苹果芯断掉的感觉。蛞蝓连忙用左手撑在床上,防止自己摔倒。若放着不管,觉得自己甚至会就这样整个人从床上滑落,翻倒在地。



体力消耗的速度异常之快。蛞蝓疑惑地望向墙壁。



「好,问题来了。我当初就在等你意识恢复后确认这件事。你把手缩回试试?」



辰野浅香将手指朝与刚才相反的方向旋转。仿佛在将钓线卷回一般。



「缩回?」



「就是将你伸长的手缩回原本长度啊。」



这个说法令蛞蝓感到一丝不安。蛞蝓望着墙壁。



回来吧——与刚才同样,蛞蝓在心中默念。但这次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传来贴在墙上的手掌软弱无力地滑落地面的感触。软趴趴的手臂沉重不已。



缩短吧——改变默念的词语,结果依然相同。



由蛞蝓脸色得到答案的辰野浅香嘻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