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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页 痛楚与觉醒(1 / 2)



推开装饰着宏伟石造浮雕的大门,蛞蝓跑入二楼的观众席。由于演唱会尚未开始,加上会场乱成一团,观众席上空无一人。确认了这点后,蛞蝓松了一口气,疲惫地在出入口附近的座位坐下。



很快地,背后传来刚闭上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蛞蝓扭头过去确认。



进入者如同她的猜想,蛞蝓又转回前方,低下头。明明只要读了蛞蝓的心思,就不可能追上来,但那名人物——猪狩友梨乃却来蛞蝓身旁的座位坐着。



为什么来我身边?——蛞蝓抱着双重意义的疑问。



「首先,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边调整气喘吁吁的呼吸,猪狩友梨乃开口说道。蛞蝓把头侧向一旁,盯着她的眼睛瞧。现在目标已经近在咫尺,没必要思考任何对策,只需挥动小刀便能立刻解决对方。在逃离的途中小刀已经收起,附着在刀刃上的鲜血沾湿了衣服。



那种微温的血珠沿着皮肤滑落的感觉使她抖了一下,蛞蝓张开干燥的嘴唇。



「总而言之,你没事吧?」



「嗯。多亏了我的王子殿下。」



「总而言之,那是谁啊?」



「什么意思嘛?那个『总而言之』。」



见到不用这句话起头便不知如何开口的蛞蝓,猪狩友梨乃不禁笑着说:「你好奇怪。」但是就蛞蝓而言,她并没有在开玩笑。因为不管是跟猪狩友梨乃闲话家常还是确认平安,都只是「总而言之」罢了,还有「接下来」在等着她。



「总而言之,你的气色似乎还可以。」



但,就是没办法转移到那个「接下来」,蛞蝓随着话语一起原地踏步。



刚才的两人组似乎没立刻追上来。他们本来就不是来找蛞蝓的,很有可能放弃追击,转往原本目标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一相遇就掐脖子的那名少年吧,蛞蝓想。



既然如此,蛞蝓所应专注的对象只剩一人。



「麻衣小姐,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但这名对象却凝望着她,毫无防备地把脸凑近。只要将小刀插入她的嘴里,将喉咙割开,便能完成工作。想归想,就是无法实行的蛞蝓开口:



「勉强活下来了。」



不亲切、冷漠至极的回答。但猪狩友梨乃却一副「这才是麻衣小姐呀」的反应,笑吟吟地望着她。看到她的反应,蛞蝓觉得更无趣了,像是要躲进壳中地闭上嘴巴。



无关乎楼下的骚动,静谧的时光流逝。蛞蝓闭上的嘴突然震动扭曲起来,化成呵欠。她大大地深呼吸,觉得不是跟敌人,而是忙着跟瞌睡虫战斗的自己真是悠哉过头了。甚至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坏了。睡得太久,变成懒惰鬼了吗?



「………………………………」



沉默持续着。就算实际上只有几分钟,也觉得经过好久好久。虽是久违的重逢,蛞蝓却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三个星期她都昏迷不醒。而且她也认为,即使这三周都跟她在一起,恐怕也无话可说吧。



「果然很帅气呢。」



「咦?什么?」



「当然是麻衣小姐呀。总是飒爽现身,帅气地拯救我。真的很像王子呢。」



「……总而言之,别叫我王子。」



别说是拯救,蛞蝓一开始打算将眼前人物全部杀死再绑架猪狩友梨乃。猪狩友梨乃原本也说过「杀了我吧」。然而不知不觉间,却成了她的「伙伴」。



这种感觉对蛞蝓而言,就只像是异物一般。



种种为何变成这般、变成那般的疑问束缚着她的头脑,不愉快到极点。



「这几天来,你在做什么?」



蛞蝓开口问了对方这三周来的动向。若说有能聊的话题,恐怕只有这个吧。



「很多啊,为了生活忙于赚钱。」



「喔。」



明明是自己发问的,她却不怎么关心。但更恼人的是,蛞蝓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猪狩友梨乃左顾右盼,观察音乐厅内部。



「没买票就进这里真的好吗?」



「没差吧。」



蛞蝓有气无力地回答。过了片刻,「啊……」猪狩友梨乃似乎想起了某事。



「忘记石龙子了。」



「石龙子……啊,那个少年?」



想起少年缠着绷带的模样,顺便也想起三周前遇见他的事。



「不知道他是否还平安。」



「难说,搞不好已经被杀了。」



蛞蝓没做多想地随口应和。听到她的回答,猪狩友梨乃表情悲壮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脸来。



「我去确认一下。」



说完,马上站起。蛞蝓的左眼眼皮悄悄地、但剧烈地跳动。



一瞬间很想说:你这家伙疯了吗?但随即又想:啊,就是因为很正常,才会这么说吧。



猪狩友梨乃察觉她的想法,正眼对着蛞蝓说:



「我不想弃他于不顾。」



「喔,是吗。」



蛞蝓佣懒而短促地回应。她深陷于椅子,凝视着舞台上。



明知不应该让她走,脑子却拒绝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猪狩友梨乃对蛞蝓行个礼,快步走向出入口。走到一半,回头。



恰如终于忍耐不住地质问蛞蝓:



「麻衣小姐,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果然还是被窥见内心想法了吗?蛞蝓的眼睛到此时才总算产生反应。刚才说要去救少年,恐怕只是离开的藉口吧?蛞蝓想起她曾说过,如果蛞蝓真要杀她,她就会先逃跑。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默默离开,又要反问呢?



明知接近就会被察觉杀意,却还拯救了她的性命。



我究竟在干什么嘛。



「我是有此打算。」



回答得很冷漠,却一点也没有要站起的样子。猪狩友梨乃不知说什么好,嘴唇空虚地一张一合。一时之间,两人互望着彼此。最后猪狩友梨乃再度回到走廊。蛞蝓则以混浊的眼神目送后,叹了好几次气。



蛞蝓孤独地坐在观众席上,心情低落。寂静再度充斥于四周。无声、沉寂带来了不同于冬日气温的寒冷。若眯上眼也许会直接睡着吧。有预感自己会深深地、深深地睡着,甚至再也起不来。蛞蝓觉得疲惫不已,连思考也嫌麻烦。



就在此时,宁静被突然爆出的大音量演奏给打破了,蛞蝓吃了一惊,从座位上跳起。



寻找声音由哪儿发出。发型与服装极尽浮夸的人物陆续出现在舞台上。和装饰庄严肃穆的舞台全然不搭调的家伙们似乎不管观众席上是否有人都打算开始表演。连造价高昂的管风琴也毫无顾忌地乱摸一通。



「呜欸——」站在前头的红发男人开始测试麦克风。



「嗅耶嗅耶——」还对根本不存在的观众叫嚣,炒热场子。



「……好吵。」



蛞蝓揉揉眼,撑起爱困的身体。



就在此时。



受到声音吸引,一道人影冲了进来。用力打开一楼右侧的门,闯入内部的是刚刚在一楼引发骚动的矮小男。他左摇右晃、像是小跳步般的奔跑方式虽然奇特,但十分迅速地冲到了舞台上。大厅内光线阴暗,看不清楚,不过他的双手与衣服的袖子似乎比刚才更肮脏,沾着红色与黑色物体。见到这个,蛞蝓理解了两人组没有立刻追上来的理由。一楼出入口附近现在恐怕是一片凄惨吧。蛞蝓从座位上站起,抓着二楼的栏杆观察他的意图。



那男人也是杀手。虽不认识他,但从他的身体能力或气氛,蛞蝓理解了他与她是相同世界的分子。矮小男——蚱蜢的登场令乐团成员感到诧异。红发男子抓着麦克风大喊:「你想干嘛!」蚱蜢没有反应。



来到舞台前方时,蚱蜢猛然跳起。没有准备动作,他弯下膝盖,用力伸展之后,做出人类正常来讲不可能达成的跳跃,轻松越过了舞台和众人,在舞台后方着地。



包括跳跃方式,蚱蜢全身上下无不给蛞蝓「怪异」的印象。蚱蜢虽是个体,身体却不断地细细颤动,仿佛成群结队侵袭的虫子一般。



蚱蜢维持半蹲的姿势,扭转身体,朝成员之一突袭。



「哇啊——」



在后方弹奏钢琴的团员被他的手抓住。以仿佛拨开草丛或浓雾的动作,蚱蜢的双手抓住了成年男子的腰部与右手,用力折断。蚱蜢把脸凑近瘫软得仿佛一条象鼻的男人,接着,一口咬下。



蚱蜢捕食了男人。啃咬他的上臂,撕裂他的肌肉。听见男人的凄厉惨叫,蚱蜢向后仰,背部愉快地颤动个不停。见到这一幕,一旁的乐团成员均吓软了腿,动弹不得。只有红发男子当机立断,立刻跳下舞台。他抛下麦克风,头也不回地朝着观众席的出入口奔跑。



「挺行的嘛。」



蛞蝓并不觉得红发男胆小或无情,反而认为他很有胆识。如果是平常人早就吓得瘫痪了。蛞蝓佩服地想:敢在人前唱歌的家伙果然很有胆识啊。



蛞蝓打死也不想在人前唱歌。虽然能轻易杀人,却连这点也办不到,实在是很矛盾。蛞蝓也觉得自己很偏差。这段期间,蚱蜢狼吞虎咽地一一啃着团员的肉。他伸出舌头舔舐骨头与肌肉的缝隙,将体液吸得一滴不留。看到这边,就连蛞蝓也不禁皱眉。其他吓呆的乐团成员吐了出来,污秽了舞台上的华美装饰。



红发男打开门,一溜烟地由门缝钻出,成功逃亡。蚱蜢即使在用餐中,眼神也盯着他不放,但俨然不打算放弃舞台上的猎物,继续面无表情地大啖尸骨。



照这样看来,剩下的三人多半也会被吞吃入腹吧。这段时间内那家伙不会离开舞台。



这时不行动还要等到何时呢?蛞蝓吞下苦涩心情,做出判断。



若放任那种怪物在会场内乱跑,一旦猪狩友梨乃碰上他,极有可能被杀死。蛞蝓不屑将别人杀的当成自己的功劳。必须比他们更早找到猪狩友梨乃才行。



有了这个理由,自己总算肯动起来了。蛞蝓受不了地觉得自己真是个半吊子。



要行动就立刻行动。不行动的话就贯彻理由,到底在拖个什么劲儿嘛。



要杀害猪狩友梨乃。明明早就如此决定,却又救了她。刚刚没有立刻追上去,而现在不留在这里,又想追了。蛞蝓知道自己的行动彻底矛盾,缺乏一致性,但即使如此……



「你问我在做什么吗?……我在做正确的事啊。」



以这句仿佛在说服自己的话作为开场白,蛞蝓自问:



我的敌人是谁?



「嘿嘿,你看怎样?」



白鹭秀出掌上的物品,问成实感想如何。她由前几天带来的水果篮中取出苹果,在苹果皮上雕花,刻出蝴蝶形状。皮的部分成了红色的翅膀,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从苹果上振翅飞起似地。成实轻轻拍手赞叹。



『白鹭小姐的手好灵巧啊。』



「因为我以前练习过。妈……不,因为很闲。」



将差点说溜嘴的话塞回口中,不着痕迹地改口后,白鹭将苹果转了一圈。



「缺点是会让人舍不得吃。」



展示一番后,用小刀将蝴蝶与果肉的连接处切下,把独立的蝴蝶递给成实。望着停在掌心的蝴蝶,成实笑逐颜开。总觉得吃掉很可惜,又换个角度欣赏。



白鹭用手指夹着剩下的苹果的上下两端,端详果肉的部分。



削皮的地方已经开始氧化了。



「当我们品尝这颗美味的苹果时,这个世界的某处却有人饿死。」



连皮带肉咬了一口,白鹭眼望窗外说道。接着,她将窗帘打开。



成实在独处时一点也不想照到太阳,但跟白鹭在一起时对此却毫不抗拒。



因为成实被白鹭透明纤细的侧脸所深深吸引。



「这是多么寂寞,又多么可怕的事呀。但一想到自己以种种形式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时,我总是雀跃不已,甚至兴奋得喘不过气来呢。」



嘴上说着这些的白鹭,内心却因苹果芳香甜美而清脆的口感感到愉悦。



「这种时刻,总让我觉得人生很可爱。」



白鹭边做出捧着胸口的动作,意味深远地诉说。并将苹果一口吞下。



成实似乎也受到了感动,将苹果蝴蝶捧在手上。这也自然而然,她本人在无意识之中做出的反应。她心中反刍着白鹭的话:心灵沉浸在蓝天之下、无边无际的意象之中。明明刚才已经流过,泪水现在又从眼角渗了出来。



趁着成实视线没有朝向自己的片刻,继续皎着苹果的白鹭露出一丝无聊表情,就好像对口感松软的苹果般柔软的成实失去了兴趣一样。



对于白鹭来说,笼络只有让对方敞开心灵的过程有趣,接下来的处理只让人厌烦。



不消说,她刚才说的话半点意义也没有。里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哲学或寓意。



虽然多少含有白鹭的真心话,但她本人却觉得「那又如何?」



是的,这个世界有牺牲。



同时也有安详。但白鹭根本没有心情去好好审视两边。



白鹭站在能强迫四周为她牺牲的立场上,本来就不同情这些人。



但只要她说得头头是道,听者就会深受感动。只要高雅地罗列爱情、人道行为、关于这个世界,或是关于能撼动灵魂的事物,就能轻易地感动他人。比起谈话要领、谈吐或话题的选择,白鹭所拥有的「立场」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基于经验,白鹭深深理解人们很容易受到「印象」的影响。



因此白鹭一向很懂得妥善运用自己的光之翼。



成实似乎真的深深受到了感动,眼眶潮红。白鹭对她报以微笑,将真心话悄悄收进眼底,想着:



爱是多么方便的事物啊。



与少女一起冲进的是除了工作人员以外禁止进入的休息室。音乐厅周边有好几间休息室,我们进入的房间门口写着「七」。



一冲入房间,立刻把门关上。我找寻钥匙,但没找到能从内部上锁的装置。但反过来想,上了锁等于宣告里头有人,他们一定会全力破门而入吧。那两个怪物不是靠门锁就能阻挡的。



我虚脱地跪在地毯上。脖子上仍留有被掐住的感觉,无法甩开不具实体的幻觉。总不能把脑子挖出来改造吧?



一旦松懈下来,那种幻影又会来束缚我的颈子,使我呼吸困难,因此我小心地调整呼吸。感觉氧气无法传达到脑血管末梢,脑子似乎开始逐渐停摆了。



与其说痛苦,焦躁感更令人难受。



这问休息室跟刚才去过的那间没什么差别,不同之处只在于是否有使用过的痕迹而已。七号休息室距离入口很远,敌人应该不会立刻追来吧,可是一切都很难说。



只能想成现在还活着就很幸运了。



刚才等于是被这名娇小少女所救。趁势一起逃跑虽是好事,但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少女却浮现气定神闲的微笑,愉院地观赏休息室内部。她轻轻伸了个懒腰,甚至还有观赏房间的从容。



她那与娇弱外表不相称的体力,又令我的不妙预感加速。



「呃,有些事情想先问你……」



「说吧,什么事?」



「您是哪位啊?」



虽然暂时逃离危机,但我真的得救了吗?隐忧犹然存在。少女的手上仍握着那把奇怪形状的枪。能毫不踌躇对人开枪的家伙绝不可能正常。



对于我的疑惑不以为意,少女露出甜美笑容说道:



「我是今天演出的摇滚团体的粉丝啊。」



「你刚才拉着我的手就跑,我还以为我们认识呢。」



「因为稍早前在楼梯口撞到了嘛。」



少女贯彻什么不想多说的态度。在这情况下没提起的话,应该没打算自我介绍了。既然是不能轻易报上名号的家伙,肯定很不妙。我从她身上嗅到与过去认识的那些可怕家伙们的同样气息。但跟她能够沟通,更给人一种严重的不协调感。



我的呼吸总算平稳下来了,我从单膝跪地的姿势改为盘腿,抬起头看少女。



「不论你是谁,感谢你救了我。」



「那只是因为你的运气很好而已。」



少女的谈吐颇为独特,有点装模作样的感觉。



「我也有些事想问你,是否可以呢?」



不只谈吐方式,连问话的态度都特地装帅。为什么要按着帽子,用脚跟为轴华丽旋转啊?简直像是麦○·杰○逊的舞步嘛。



「可以是可以。」



「我看到你在那场骚动发生前从他们的休息室出来了。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指螯虾团吧。她就只是为了确认这点,便甘冒着危险把我拉到这里来吗?动机与行动太不搭调了,应该不可能吧?



但这只是我的价值观,对她是否适用就很难说了。



「我来找他谈公事,跟他不是音乐关系的朋友。」



特地问这种事,或许真的是粉丝吧。少女有点遗憾地嘟着嘴,说:「原来是这样。」她想利用我跟乐团攀关系吗?说不定是死忠粉丝哩。没想到那个乐团居然还有人着迷啊。我很没礼貌地抱着此一感想。



说到这里,她一脸对我没兴趣的样子。照这样看来,不出几分钟,她就会离开这里了。从她从容的模样看来,应该不把那两人组当一回事。她的自信来源是那把手枪,还是手提箱里头的东西?



就算多半会被拒绝,在她离开前不试着拜托不行。



「就当成是上了贼船,一不做,二不休,请你再陪我一下好吗?说得白话一点就是……大姊姊,求求你保护我啊。」



我下跪向她恳求,要我五体投地也无妨。只要五体投地恳求保护就能保住一条小命的话,哪有不干的道理?问题是就算这么做,恐怕也没人肯答应。



「我想想……」就在少女兴趣缺缺地犹豫时,从远方——多半是舞台上传来「呜欸——」的高声歌唱。从这声音听来,应该是鹤舞佑太郎。



一听到歌声的瞬间,少女敏感地、仿佛昆虫竖起触角般猛然抬起脸来。身体仍然朝着门口,伸出手心表示拒绝,缓缓摇头说:



「很遗憾,我没这个空了。」



「唔,这样啊……」



少女似乎想去舞台那里。我本来也考虑跟着她走,但我有种不妙的预感,便决定放弃了。到处乱跑太醒目了,等于对那两人暴露自己行踪。



「不过这把枪可以奉送给你。」



说完,少女漫不经心地把手枪抛给我。我想接住却失败,手枪掉在地上。我吓了一跳,担心子弹……不对,应该是钉子会因为冲击而射出,赶紧退后一步,但似乎没问题。



我战战兢兢地、半弯腰地将之舍起。这把手枪果然跟一般的不太一样,仿佛融合了电钻的形状。而且拿在手上才发现它已经相当老旧,给人经年累月劣化的印象。说不定是少女的爱用品。但若是如此,不应该这么简单就出让吧?



「为什么你有这种东西?」



同时想问「为何拥有」与「为何携带」。少女一脸轻松,歪着头回答:



「我自己也不清楚呢。」



半眯着眼笑了。



「勉强要说的话,算是伟大意志的指引吧。」



用宗教风说词解释我也听不懂啦,又不是白鹭讲道。



「更明白地说,就是受到你的引力……」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了。只不过这东西我不能收,还是还你吧。」



我把枪归还回去。枪口朝向自己也很可怕,所以我将之朝向斜侧方递出。



「哎呀呀?」



可爱的少女维持着笑容,睁大双眼。唔哇,果然没在笑。



「我没有开枪的觉悟。就算带着这种东西也只会刺激对方。」



不是看开了,所以放弃抵抗,而是胆小鬼出于自我保护心态的选择。



少女一时低着头看我,嘴角缓缓扬起。



由她双唇的缝隙之中一瞬间露出了红色物体。似乎舔了一下嘴唇。



「这样啊……」



少女从我手中接过手枪,开始耍弄起来。看着她的反应,脑子好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



我有不妙的预感。过去碰过太多凄惨遭遇,我已能分辨出危险信号了。



但比我逃走更迅速地,脸上挂着笑容的少女已经用手枪对准了我。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我的肩膀就被枪口抵住。正确而言,不只抵住,还被开枪了,几秒后我才发现这个事实。



右边肩膀略为下方的手臂外侧被射穿。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背后倒下,按住右臂大叫。光点又开始在眼前闪烁不停。



看着手臂开出血红色花朵,冷汗狂冒不停。仅是被钉子轻微掠过,肉就被削了一块下来。我痛得翻滚,额头抵着地面抱住右臂,直喊着:「好痛!好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射我?



死定了,这女人果然脑子有问题啊。



少女在我眼前蹲下来,接着举起手枪。



我忘了害怕,反射性地望着枪口。少女看见我的反应,微微一笑。



接着,她把枪塞了过来。不是开枪,而是要交给我。



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嘛。



她握着我的手,把手枪塞到我的掌中,仿佛要将之捏碎般用力地要我握住,然后让我把枪口举到她的眉心位置。也就是说,少女瞄准了自己。



为什么我碰见的都是这种怪胎?



「快,不开枪的话会死唷,射吧射吧。」



少女疯狂地催促我。我咬牙忍耐右手的疼痛,出言反驳:



「开枪了也会死吧?」



「那样正好。我的兴趣就是把别人的信念捣得稀巴烂。」



没必要为了兴趣赔上性命吧?



握枪的手抖个不停。拜托别让我受伤的右手举枪啊。



被痛觉打断的思绪无法凝聚。嘴巴像是溺水一般开了又闭上,好困窘的状况。



但是,该选择哪边我倒是没有迷惘。



办不到的事就是办不到。



「我无法对人开枪。刚才也说过了,我真的办不到。」



「即使不开枪就会死也一样吗?」



面对这个被枪口对准的人反过来威胁我的奇妙状况,我没用地笑了。



「因为我不是杀人者啊。」



不是有句名言说:「别对人开枪,除非你自己有被开枪的觉悟」(注:出自雷蒙·钱德勒笔下的侦探「菲利普·马罗」口中)吗?我才没有什么觉悟咧。



我不是硬汉也不是侦探,既不温柔也不坚强。



连活着的资格也没有。



但这个世界却很过分,即使没有开枪的觉悟,往往还是会被别人开枪。



如同现在这样。



「难道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得要死!所以才杀不了人啊!」



这种问题还用问吗?我不禁大声吼叫。明知我强忍着泪水,这女人真讨厌。少女瞪着枪口,露出雪白的牙齿,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窝囊耶。」



「正是如此没错,你有意见吗?」



「当然有。但念在你回答得很老实,这把枪还是送你吧。」



她松开强制让我持枪的手,语气变得柔和,但还是坚持要把枪送给我。



我本想继续反对,但少女柔性劝说我:



「没有必要让自己的选择变少。想活着的话,还是把枪留在身上吧。」



说完,温柔地重新让我握好枪枝。虽然只有态度软硬的差别,感受却大为不同



连我也差点接受了她的说法……美少女基本上真的很卑鄙啊。



「不管是否选择开枪,你都该将这把武器留在身边。」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活用的。」



虽说我并不认为我能活用。我才不相信那个突然掐住我脖子的家伙会怕这种玩意儿咧。



但如果继续拒绝的话,我怕少女又要对我开枪,只好放弃逞强了。



的确,即使不发射,也还是能当作威吓工具。我只想到可能会刺激对手,看来我思虑太浅薄了。反正那两人组本来就是来杀我的,管我抵不抵抗,他们还是照杀不误吧。



既然如此,手枪留在身边应该也无妨吧。难道说……



她对我开枪就只为了教我这个道理吗?这女人也太奇怪了吧……



少女站了起来,整理衣服乱掉的部分,接着对我伸出手来。真是个爱装模作样的家伙。



「报上名来吧。」



「我叫五十川石龙子。」



听到我乖乖地自我介绍,少女皱起眉头,问说:



「你就是五十川石龙子?」



「什么意思?」



听我反问,少女没有回答,而是以评估的视线打量我。



……这么说来,蚯蚓老爷子也曾经说过我很有名。



或许是因为曾经打倒过翠鸟吧。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个。



「这是我的名片。」



少女手伸进和服袖子里,从中取出名片。名片上写着「乙姬」两字。原来是乙姬小姐啊。没写姓氏,不是艺名就是笔名吧。至少不是动物名,多少放心了点。但是既然对我的名字有反应,无疑是那个业界的人。



总算度过少女带来的危机。那么,接下来我该做的就是……



「对了,要打电话……这种时候不打就是笨蛋。」



我从通话纪录选择某个电话号码,拨打出去。看着休息室的门,我紧张地想:快接啊!



没人能保证危险何时会到来。



『喂喂~请问谁找?』



电话另一头传来气定神闲的回应。是辰野浅香的声音。



「是我,石龙子,五十川石龙子。」



『咦?啊~我想起来了,是教祖大人。有什么事吗?』



「十五分钟内派遣蜻蜓过来。请以最急件处理。我的小命快不保了。」



辰野浅香的悠然态度令我不太愉快,讲话速度自然也加快起来。我知道这件事跟她无关,但好歹也表现得更认真一点嘛。



『嗯嗯,地点在哪儿?』



「地点?地点是……公共设施的音乐厅……对。然后,我是在……」



这时我冷静思考。这种状况下我应该行动还是留在这里?得好好判断哪边比较安全才行。



展开行动的话,我能逃出音乐厅外吗?不,不可能。这个音乐厅面积算不上大,内部也没有复杂交错的走廊。想不与那两人碰面地逃出大门,恐怕太乐观了点。重点是假如我真的那么厉害能自己一个人离开的话,就没有必要打电话了。



就像遇难的时候,我们该行动还是留在原地呢?由于心生恐惧,人们往往会想要离开原地。虽然能忍耐恐怖感不见得能活下来。但我们不该忘记自己还有忍耐恐怖的选择。留在原地并非什么也不做,而是要跟恐怖感战斗。



「我现在人在音乐厅一楼的七号休息室,请尽快派人过来。」



因此,我决定不离开这里了。



『七号吗?七——号——好,我写在纸条上了,待会把纸条交给他。』



「麻烦务必准确在时间内抵达喔。啊,我忘了问,你那里离这边近吗?能赶上吗?」



『怎样,你行吗?喔,他说没问题。好,加油吧。』



辰野浅香从头到尾都是那副调调,通话到此结束。



「……心脏好痛。」



真不安。他真的赶得上吗?我能相信他吗?唉,除了抱着信任静心等候,我也没有其他对策。



同时,也只能期待「蜻蜓」的力量足以打破这个危机了。



本来也考虑要不要联络巢鸭,但叫她来这里或许会害她陷入危险。



更何况她也不会来的。



接下来,就是想个方法撑过这十五分钟了。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许是好选择,但这个房间里有能躲藏之处吗?



躲在化妆台底下应该不行。就连在小孩子的捉迷藏里也没有笨蛋会躲在那儿。



「这里怎样?」



乙姬抬起沙发,并对我招手。



「咦?」



「把这个……像这样的话……」



乙姬将沙发翻过来,接着打开手提箱,把手伸进里头。



「锵!……哎呀哎呀,拿错了。」



拿出来的是一只老旧的手电筒,上头的涂料都变色了。她将手电筒抛掉,又把手伸进去翻找。



……怎么不直接打开确认里头呢?。总觉得她的行动很奇妙,让人摸不着头绪。



「锵锵!喔,选中好东西了。」



她拿出一把大型小刀。刀刃很厚实,跟少女娇小的手掌相比,更是显得巨大。刀身或刃部有些地方扭曲了。也许是经年累月的变化吧。乙姬用小刀切开沙发底部,沿着轮廓将小刀绕一圈,将底下的皮革切除,指着内部对我笑。咦,什么意思?



「我要你躲进沙发里啦,快呀。」



「咦,啊,呃呃……这,会不会……」



受到催促,我靠近沙发。反正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好方案,我躺在地上。被切开的沙发底部形成空洞,原来如此,躺下来的话的确能躲藏。



乙姬要从上方罩上沙发以前,对我说:「啊,这个也拿去。」将小刀抛给了我。



「咦,这不是你的吗?」



「送你吧。」



莫名其妙。我在盖上沙发,失去光明前,问了她一件我很在意的事。



「我好像在漫画里见过这种躲藏方法耶。」



「很有效吧?」



「是没错。」



但是把漫画与现实混同不太好吧?回顾过去的我,人生根本是错误的玫瑰色。小心翼翼抱着不会开花的玫瑰,却被荆棘刮得满手伤痕。



可是就算受了重伤,却又将受伤本身当作帅气……这就是从前的我。



光想起便满脸通红,很想死。仿佛想逃离这个羞耻一般,我静静地被黑暗所埋没。



从二楼观众席出走廊,想当然耳没见到猪狩友梨乃的身影。蛞蝓靠在门板浮雕上左顾右盼。她会往哪边?下楼了吗?



思忖了一会,想起二楼的走廊只有通往观众席,她在里头的话一定会看到,不在观众席的话肯定是去一楼了。冷静想想,她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个会场,为了逃跑她一定会下楼。



蛞蝓像是要咀嚼消化般缓慢思考。黯淡无种的双眼接受了钝重头脑所得出的结论,总算展开行动。她朝往楼下前进。挪动迟滞脚步,甚至无意快步行走。就算不急也不要紧,她原谅了自己的怠惰。



猪狩友梨乃能读心,如果有危险接近应该能感觉得到。



蛞蝓估计她不可能马上被抓到。只不过如果被两人同时追杀,逼近身边的话,就算能读心也没有用。但反正她们的目标不是猪狩友梨乃,所以应该没问题吧。话说回来,替她担心到这种地步也很奇怪。像是要催眠自己似地,蛞蝓不停思考。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平安无事地下了楼梯,走到一楼走廊,朝与出入口反方向的会场内侧走去为止。因为她判断猪狩友梨乃若能读取还留在会场内的人们的思考,不可能愚蠢地去出入口附近,所以选择走反方向



就当她转往走廊深处时,碰上从那个方向走来的人影。



是一名娇小少女。浴衣袖子宛如蝶翼飞舞。



「嗨,你不是刚刚那位危险人物吗?」



少女先开口招呼。蛞蝓在心中吐槽:你也半斤八两吧?



「唔……独臂的女人……你该不会是『蛞蝓』吧?」



少女眼睛眯细,问对方的身份。但她的视线并没有集中在蛞蝓右手上,反而是专心地观察着走廊墙壁或天花板。蛞蝓没跟着注意该处,对于少女知道她名字一事表现出反应。



「是又如何?要我替你签名吗?」



「不不~」少女夸张地摇手。高雅的笑容背后,隐然含有「谁想要啊,混蛋」的愤怒情绪。少女快速地说:



「我只是久闻您的大名,所以……」



少女故作神秘地停顿一下,接着嫣然微笑。



并指着蛞蝓头上。



「那位人物就交给您应付了,没问题吧?」



蛞蝓猛然回头看头上,从天花板上跃下的巨体也同时压在蛞蝓身上。虽然已注意到了,但是她穷于应付从上空来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地被对手冲倒。幸好蛞蝓的体重很轻,重心也异于常人,整个人弹了开来。虽然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撞上墙壁,但至少没被由上方展开攻击的女人抓住而能保持距离。结果说来,女人的偷袭算失败了。



少女趁着这段时间「唷——呵呵呵呵呵——」边大笑边扬长而去。蛞蝓不再管少女,而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巨大女——蜘蛛身上。从天花板上跳下的蜘蛛单手单膝拄地爬起身,手指蠢动个不停。跟在大厅啃蚀乐团成员的蚱蜢一样,她的手沾满了人的体液或肉屑,一片腥一污。与外号不相称地,她那副巨体用膝盖着地的模样反而给人猛兽虎视眈眈盯上猎物时的印象。



既然对方闷不坑声袭击过来,想必不可能靠沟通免去一番战斗。蛞蝓立刻伸出左手应战,却觉得摆出的架式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虽然是自己的手,蛞蝓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地方出问题。



相对地,她的敌手蜘蛛却一副感到莫名其妙地愣着。



过了一会,蛞蝓才发现她摆出架式的左手上空空如也。



「咦?」



她握在左手里的小刀……消失了?



怎么可能。



蛞蝓脸色苍白,目瞪口呆,难掩动摇神色。



该不会是刚才注意力散漫,在路上掉落了吧?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地上。不不,再怎么样散漫也不可能连吃饭家伙掉了都没发现吧。蛞蝓由衷希望如此。但现实就是手中的刀子真的不翼而飞了。



也不像在刚才的袭击当中被女人夺走了。蜘蛛手上什么也没有,缓缓地靠近蛞蝓。



不是掉了,也没被夺走。用「消失」来形容再适合也不过了。



蛞蝓眼神游移,变得苍白的脸色迟迟无法恢复。



不管这个魔术究竟是怎么变的,总之现在事情麻烦了。



就连在与人厮杀时从不废话的蛞蝓,现在也不由得想大叫「暂停!」。实际上她也早已在脑中空虚地「暂停,暂停!」地喊个不停。



这次死定了吧。不知为何,蛞蝓仿佛事不关己地如此分析。蜘蛛毫不客气地快速走向她,明显是来杀她的。蛞蝓不断退后,但在这个没办法争取时间的现况下,蜘蛛的手已经逼近到能够触及她的范围内。



现在蛞蝓的武器只剩一个,透明的右手。毫不犹豫,蛞蝓立刻让右手「生长」到普通程度,靠着这只手将蜘蛛朝蛞蝓脸部伸长而来的右手拨掉。仿佛受到静电斥力影响,手被弹开了。在不知实情的蜘蛛眼里,只觉得是这种现象吧。她的眼中堆满了问号。趁着这个空档,蛞蝓大大往前踏出一步,准备绕到她的斜后方。她打算狠狠踹了她的膝盖后面一脚,抓着头发将  她压到地上后跨坐在她身上并痛揍她的鼻梁。目标是女人的右半部。因为她知道蜘蛛的右手被手枪击中过,下意识地如此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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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才刚绕到背后,蛞蝓正要抬起腿的同时,眼前却被黑暗所辽蔽,变得昏头转向,焦点茫然。还没感到疼痛前先感到混乱了。



因为蜘蛛背对着蛞蝓,没回头就直接还击。



从她的腋下生长出的「手臂」用力推开蛞蝓的额头。由于蛞蝓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况,连退后都来不及便被直接命中。随着钝重的殴声,幽暗的火花在脑中迸裂。晃荡的脑浆撞上头盖骨,蛞蝓跌跌撞撞地退后两三步,她那依旧模糊不清的眼里见到了异样的景况。



从蜘蛛的身体当中,长出左右各三只、共有六只的手臂。



一瞬讶然,但蛞蝓立刻接受了现况,放下抚摸额头的手。



那是与超能力不同方向的异能。



这女人是怪物。



「唔喔喔喔喔喔喔!这是什么鬼嘛嘛嘛嘛!你又是谁啊啊啊啊啊……!」



由会场出入口处传来异常吵闹的声音。鬼叫的人多半是那个红发男吧。



蛞蝓视线专注在蜘蛛身上,心中如此判断。出入口附近的目击者恐怕全被眼前这名巨大女和那个矮小男杀光了。而刚刚那道声音,便是目睹此一惨状的惊叫。至于红发男所提到的「你」,表示那里还有另一个人,应该就是刚才跑往那个方向的和服少女吧。虽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蛞蝓并不清楚。



比起这个,眼前的问题更重要。蛞蝓决心使用右手。她仿佛要振奋精神般将袖子卷起,紧接着马上朝袭击而来的蜘蛛伸出右手,默念「伸长吧」。感觉到额头内侧的血脉贲张,痛得快迸开了。蛞蝓咬紧牙关忍耐,继续伸长。



不管对方有几只手,长度还是不变。



既然如此的话。蛞蝓集中散漫的意识,锁定目标。



——别以为只有你能长出手臂!



右手穿过蜘蛛伸长的手臂之间,在蜘蛛的手碰到蛞蝓之前,先猛然殴打了她的下巴。蜘蛛的脸夸张地歪向一边,膝盖也一起弯倒下去。



蜘蛛跪在地上,眼冒金星。虽然不怎么痛,但身体不由自主地对异常现象感到疑惑,使她停下脚步。勉强动起来的手臂想摸摸左手,这时碰到了蛞蝓的右手,一脸狐疑地摸摸这个透明物体。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蛞蝓当机立断,选择了逃走。



奔跑,即使头痛欲裂,跟把手切断的痛苦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在地上拖着全力伸长,无法缩回的右手奔跑,蛞蝓拼命忍耐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不顾一切地滥用右手的话,或许能当场一口气解决她吧。但现在的蛞蝓没有那种觉悟。更重要的是,干掉那女人也不是蛞蝓的真正目的。



蜘蛛摸摸下巴,留在原地,脚像是生根般动也不动,反而是嘴巴动个不停。她嘀嘀咕咕地叨念。视线已经不再朝着蛞蝓,口中反覆地念着:



「杀害目标是石龙子。石龙子。石龙子。」



蜘蛛试着让自己亢奋的情绪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真正目的。



蛞蝓头也不回地在走廊上奔跑,绕过转角,冲进了走廊深处的休息室里。



「话说回来,关于你的朋友……」



边撕着从水果篮中取出的香蕉的皮,白鹭问成实:



「他叫做石龙子嘛?你说他的父母是我成立的教团的信徒?」



白鹭虚情假意地说。成实乖巧地点点头。石龙子经常成为白鹭成实之间的话题人物。白鹭曾说有机会想跟他谈谈。她告诉成实,她愿意跟石龙子好好沟通,说不定能消除他的偏见。当然这完全是连篇谎言。白鹭感觉这番话本质上与当年的传教有点相似,多少也涌现了怀念之情。



吃完香蕉,把皮折叠好放进垃圾桶。垃圾桶里已经装了苹果皮、香蕉皮,以及装草莓的盒子。白鹭接着取出奇异果。



『白鹭小姐真的只吃蔬菜和水果耶。』



「因为要保持我的血液纯净呀。」



嘴上虽这么说,白鹭内心疑惑地想:糟糕,忘记以前是如何宣称的了。



「哎呀,我有电话,抱歉。」



将奇异果和汤匙交给成实,白鹭快步离开房间。实际上根本没有电话打来,她只是自己想打电话,藉故离开病房罢了。走廊上,巢鸭正抓着白羊浴衣袖子转来转去闹着玩。白羊依然眯着眼睛,抓着巢鸭的头推开,但被抓的巢鸭似乎不以为意。



「啊,结束了吗?」



白羊抓住巢鸭的身体与脖子,把她转到白鹭方向。



「还没。但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你们先回车上吧。」



「了~解~」



巢鸭又自动转回去,玩起相同的游戏。或许真的很闲吧。



侧眼看着这一幕,白鹭从清单中选择拨打对象,将手机贴在耳旁,对方立刻接听了。



「喂,是我。嗯,帮我调查一下。去查那个废渣男现在在哪儿。」



简短下完指令后立刻挂断电话,接着又回到房间。



「久等了。」



『没等到啊。』



听到成实的回答,白鹭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说:「说得也是。」



与成实接触时,白鹭尽可能维持介于教祖与私下中间的面相。白鹭总是顺应对方的愿望与需求来选择面具。



接过奇异果和汤匙,舀了一匙后,白鹭说道:



「虽然有点突然,待会你愿不愿意跟你那位朋友见个面呢?」



被迫到死胡同,受到杀手袭击。总觉得这种情景好像在哪儿看过,仔细一想,原来是我自己的经验。



难怪我遍寻创作物都找不着。



那时真的很痛苦。从那之后,我每天都跟呕吐物相处。



谁来救救我吧。



「………………………………」



现在的我跟那时又有何不同?好歹胃液还没爬上口腔。嗯,这是好事。接着,即使身陷绝望,性命危在旦夕,至少我还有一缕希望。这点很重要。



我现在的心情,是哪个姑且不说,就像是Z战士(译注:出自鸟山明的漫画《七龙珠》)里的弱角一样。快点来啊,蜻蜓。



只不过我无法判别待会进房的家伙究竟是蜻蜓还是危险两人组啊。早知道就先交代好,要他进房前发出某种信号就好了。现在打电话转达还来得及吗?不,蜻蜓已经出发了。或许还是能透过辰野浅香联络。但若因这点小事延误了他的抵达时刻,我会更困扰的。看来还是别做多余的事,静心等待才是上策。



「……十五,十六……」



好久。十五分钟竟是如此漫长。数着数着我都快昏倒了。听说老年人跟小孩子感受到的时间长度截然不同,这种差异与寿命有关。



现在的我感觉时间很漫长,也是因为濒临死亡的缘故吗?



呸呸呸,乌鸦嘴。我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虽然没有根据。我的自信一向毫无来由。但就是因为没有理由,反而难以泯灭。



眼睛已经习惯了乌漆抹黑的环境,能看见沙发底部的轮廓。但也仅只如此。



什么都不做是件很痛苦的事。眼巴巴望着时间徒然荒废,却没有半点成果的感觉让人快疯了。若问我是否忍耐力强,当然不可能。对于典型现代小孩的我而言,到处逃亡反而还比较有救吧。虽说我在废弃大楼被卷入事端时,就是因为没有深思熟虑就乱跑,才变得那么凄惨。



沙发里很冷,完全没有御寒手段,只有脖子一带还算暖和,与其他部位的温度差害我打了好几次哆嗦。但不敢保证外头是否有人在看,我连翻身也不敢,只能继续默数时间。差不多还剩十分钟左右吧,前提是蜻蜓严守约定时间。



「…………!」



差点叫出声来,我连忙咬住嘴唇。



我听见开门声了。似乎有人打开休息室的门。一口气因紧张而后仰,脚差点抽筋,僵直的脖子痛到不行。我一声也不敢吭,小心别被发现沙发底下躲人地静止不动。感觉到来访者轻声踏着地毯走向这里。惨叫的泡沫噗噜噗噜地浮上心灵的水面,任由其破裂而叫出声音来的话,就枉费我的一番忍耐了。



喀咚,黑色背景晃动了。似乎有人碰了沙发。为什么是沙发?



坐在沙发上了?不对,沙发被摇晃好几次。似乎在踹着沙发。



由侧面传来不客气猛踢一顿的声音。会做出这种行动,肯定是在怀疑沙发里藏了什么吧。我脑中一片空白。百分之百被发现了。



一方面疑惑为何被发现了,另一方面「果然还是不行嘛」的绝望感也闪过脑中



诅咒自己为何思虑如此浅薄,同意了那个半开玩笑的提议。冷汗爬满了我的背上。



震动很快就停止了,但不代表我能就此放心。



沙发与地板之间生出缝隙,来访者打算抬起沙发。



啊啊,一切都完了。



光线射入,伴随恐怖烙印在我眼底。



倒数中的指针依然前进着,但恐怕就要停在这里了。



这不是觉悟,我只能抱着绝望接受现实,睁大双眼望向对方。



「啊。」



抬起沙发的,是那个独臂女杀手——蛞蝓。



我跟这个少年到底是多有缘啊?低头望着石龙子,蛞蝓困惑地想。



找不到猪狩友梨乃,跟怪物女打了一场,随便找了间休息室进入,发现沙发有点可疑,随便确认了一下,却和躲在其中的石龙子少年面对面。石龙子少年维持躺着的姿势僵住了。双手半吊子地摆出防御架式,但乍看之下也跟动物表示的姿势没两样。他的眼中透出畏怯光芒,但很快便又归复平静。为什么要躲在这种地方?



看到他的右手有新的伤口,脖子上也有瘀青,真亏他还真能活到现在。蛞蝓事不关己地感到佩服。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真巧啊。」



「的确。」



「你……」



「怎么了?」



「你是怎么……请问您是怎么发现的啊?」



话讲到一半突然客气起来,或许很怕触怒身为杀手的蛞蝓吧。



「血,流出来了。」



蛞蝓指着从沙发的缝隙流出,将地毯染红的血液。石龙子少年摸着右手的绷带,低头嘟囔:「超痛的。」他爬起身,觉得很糗地把头转向旁边。



「那混蛋一定早就发现了,却不告诉我。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



石龙子少年对不在现场的某人抱怨。接着抬起头,露出苦闷表情说:



「先被你发现算运气好吗?」



「很难说。」



蛞蝓努努下巴,仿佛要推开石龙子少年仰望她的视线一般。这时她注意到少年握在手上的物品。他手上拿着枪。一瞬警戒起来,但由少年的性格判断他不可能进行攻击。连同三周前的事件,蛞蝓决定信任少年。



「那个借我一下。」



蛞蝓朝着手枪伸出手。石龙子少年有点犹豫,不肯乖乖把枪交出。



「放心吧,我不会射你。」



「……好吧。」



虽不确定他内心是怎么想的,总之石龙子少年将枪枝交给了蛞蝓。拿到手后,蛞蝓把枪口抵着右手与肩膀的交界,将枪口朝向身体正面,以不会射到身体的姿势,然后深吸一口气,抱着类似打针的黑暗心情,闭上了眼。



「你要……」



像是要打断石龙子少年的问话声般,蛞蝓闭着眼扣下扳机。



射出的钉子贯穿蛞蝓的右手。痛觉仿佛大爆炸一般在脑内四处迸射。那种宛如有人用指甲抠着脑髓的强烈刺激让蛞蝓痛得跪了下来。把枪抛开,恢复自由的左手抓住若即若离的透明右手。大部分都被钉子冲断了,但还是留下一点皮肉与身体相连。蛞蝓将剩余的部分强行撕断。超乎痛楚的厌恶感让蛞蝓的眼角渗出泪水。顾虑到身边的视线,蛞蝓强忍哀叫,取而代之的是趴在地上静静哭泣。



「好……总算……好痛。该死,痛死了……」



踩着地上的透明右手,蛞蝓忍耐痛苦。



在石龙子少年的眼里,蛞蝓这一连串行为只像在演独角戏。



沉默了半晌,等她冷静下来后,石龙子少年开口:



「没想到我在寻找的人主动来了。虽然巢鸭并不在这里。」



石龙子特地提起巢鸭,俨然担心如果没事先告知搞不好会被拷问。蛞蝓对「巢鸭」这个名字没有反应,只眯细了眼反问:



「你在找我?」



「你的朋友拜托我帮忙找你。」



如此说明的石龙子脸上笼上一层阴霾,但蛞蝓也差不了多少,表情不怎么愉快。



「你说的那个我的朋友在哪儿?」



「不知道。我刚刚看到她追在你背后,没碰见吗?」



蛞蝓抿着嘴。果然是在讲她。但个性别扭的蛞蝓不想老实承认,便说了谎。



「似乎是追上来了,但不知为何没碰到。我现在也在找她。」



「喔,原来是这样……」



少年讲得很含糊不清。无法确认他在想什么,但听起来像是在怀疑。



只不过对蛞蝓而言,也没有必要让他相信,反正这件事对她来讲一点也不有趣。



把枪丢回给石龙子少年后,她立刻动身,准备前往下个地方。



「看来她不在这里,我该走了。」



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但要转身离去时,蛞蝓被石龙子少年唤住。



正确地说,是被近乎连滚带爬地趴在地上的石龙子少年抓住脚踝。因为也没有急到非把他踹向一边不可的地步,蛞蝓停下脚步。



「慢着,我有事想拜托你……呃不,您。」



还没听内容就料想到他的目的,蛞蝓回头着他。



「干嘛?」



「待会有人会来接我,在那之前可以先留在我身边吗?」



受了伤、虚弱无力的少年的请托果然如同蛞蝓所想。



本来想说明自己的小刀不见了,但又觉得麻烦,干脆直接拒绝。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连同石龙子少年的请托与他的手一起踢开,蛞蝓掉头准备离开。在她背后的石龙子想靠卖弄恩情让她回头。



「你还欠我一份人情。」



「什么意思?」



蛞蝓没有停下。



「绷带……伤口……脖子……指头……停车场背后……」



石龙子少年坏心眼地念起了某些单字。



少年这种说话方式与态度,蛞蝓也曾在白鹭身上看过。



「嘿嘿,你一定想起来了吧?放心吧,你那点心眼我可是摸得很清楚。」



受到挑衅的蛞蝓回头,走到少年身边,用力拧住他的鼻头。



少年眼皮眨个不停,但似乎没有想到要举起右手上的手枪自卫。



「别得意忘形了。就算欠你人情,我大可不管这些把你宰了。我本来就很没人性。」



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似地,石龙子少年的脸颊和下巴附近鼓了起来。他拼命忍住将之吞下,眼神胆怯地回望蛞蝓。蛞蝓淡然而快速地警告他:



「国中生少用那种瞧不起人的语气跟大人说话,懂了吗?」



「对不起。」



少年举起双手,乖乖地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道歉。或许是这个动作会让伤口疼痛吧,他蹙起眉头。



「……总之我赶时间,再见。」



像被人催促般站起,蛞蝓快步穿过少年身边。



接着不回头地离开休息室后,蛞蝓关上门,靠在上头叹气。



「欠你的人情我会还的,五十川小弟。」



她抬起头来,眼睛往侧边望去。



一脸疲惫地看着从音乐厅之中带着丑恶气味现身的男人「蚱蜢」。



巢鸭跳个不停。蹦蹦跳个不停。白羊撩起浏海,问她:



「有趣吗?」



「不怎么有趣。」



巢鸭静了下来。虽然白鹭要她们回车子,但她仍留在走廊。



「说有趣的事来听听嘛。」



巢鸭缠着白羊要她说笑。以巢鸭的要求而言还算体贴的。



「对了,那颗右眼的检查结果如何?」



她是指寄放在辰野浅香那里的五十川石龙子的右眼。之前送去她那里检查,现在又回到巢鸭身边。



同样身为超能力者的白羊对这个问题颇为关心。超能力从何而来,又存在于何处的事总令她感到好奇。



「啊,你说那个啊?小浅香说那只是一颗普通的眼睛,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这样啊?」



果然如此吗。虽然期待落空,白羊倒也不怎么讶异。



就算解剖白羊,估计也找不到什么「超能力囊」之类的器官吧。可是话又说回来,超能力究竟是怎样产生,又如何引发超常现象的呢?每当白羊眯着眼时,总是在想着这些事。当白羊留在巢鸭身边护卫,被她拖着东奔西跑时,摆出木然表情的她自然而然会思考起这类问题。



「我去上个厕所。啊,你去帮我买果汁吧。」



又准备开始跳起的巢鸭突然暂停,走向走廊深处的厕所。



看着她的背影,白羊搔搔头,喃喃地说:「为什么呢?」



不管是疼女儿的巢鸭爸爸,还是石龙子少年。



为什么男人们都拿这名少女没办法呢?



固执是愚者的罪恶,还是坚强意志的成果?



明明方才被人轻易发现,我现在又躲回沙发里头了。这世上因固执于特定方法而失败的例子到处都是,或许我也是其中之一吧。



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选择?光是听到蛞蝓出去后休息室外传来的打斗声,我就吓软腿了。或许是两人组之一来了吧。我没勇气去外头确认,不清楚详细是如何。总之除了躲起来,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是那个独臂女出去偶然碰上,还是感觉到袭击者的气息才为了我而出去。对她的认识不多,但我知道就算问她,她也不会老实回答。我现在该做的是认清事实,多亏有她,我才能稍稍远离危机。



但也仅只如此。我无法气定神闲地放松心情,因为存在我脑中的那根该死的指针正无情地以一定速度前进。我的性命将在这十五分钟内,于生与死之间徘徊多少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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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心脏难受,光是压力就能让我窒息死。



「………………………………」



那两人组,特别是勒住我的脖子的家伙对我并没有恨意吧。



如果他们是杀手,就表示有人恨不得想杀我。不禁思忖我是否做过会招来如此深沉怨恨的事。宗教活动几乎是才刚起步而已,会和我扯上关联的人很少,规模也不大,要找出恨我的人并不困难。



我率先想到的是跟仓科康一有关的人物……是他的家人吗?我没有确切证据,但八九不离十吧。在他的家人眼里,仓科康一等于是我下手的。即便我本人只是个连揍人也不敢的胆小鬼,但别人才不管这么多咧。直到此时我才深深体会了此一现实。



我正在干着可能被人恨之入骨的事情。



我妨碍到某人的人生,所以招致怨恨,甚至想排除我。



对于那名未曾谋面的家伙而书,我大错特错,是邪恶的化身。



当然,我跟白鹭比起来还远远不及。因为连我这么平凡的国中生都怨恨她啊。



为什么那家伙还能不发抖,步履稳健地站得好好的?



明明她也只拥有虚妄的力量,为什么能如此傲慢?



那家伙跟我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因为我没有立于万人之上的领导才能吗?



没这回事,不可能的,因为我拥有这只眼。



走廊上的吵闹平息后,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打开门了。



感觉胃部缩紧,胃液堵塞喉咙,仿佛在体内溺水了一般。



这次又是谁啊?蛞蝓回来了?不,不可能。她找我没事,也知道那两人组的目标是我,没必要特地接近危险。所以说,是找我有事的人啰?也就是说……是那两人组吗?



从脚步声判断起来,对方一直线朝我而来。为什么?我刚才已经把沙发拖到被血沾一污的地毯上盖住,伤口也用绷带包扎好了。为什么知道我在沙发底下?



不可能知道的,没道理嘛。明明什么根据也没有,我却总是如此期望。



即使往往事与愿违,也还是不懂得反省。



蚱蜢似乎还记得蛞蝓的脸。与她眼神相交的瞬间,蚱蜢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珠子却愉快地转个不停。仿佛有操纵杆从后脑勺上露出,由别人操控般的独立动作。被蛞蝓砍伤的手臂上现在已沾满了血腥和肉片,看不出伤口在何处。



蚱蜢大步走近而来,但并不面对蛞蝓的方向。蛞蝓从他的眼神判断出目的地。由他的视线与鼻子所指方向看来,他想去的是比七号休息室更内侧的房间。仔细一想,蛞蝓也没有跟蚱蜢杠上的理由,假如他的目标不是七号休息室,就随他去吧,前提是对方一样也如此判断。蛞蝓静静地靠在门上,期望他就这样直接走过。



但是蚱蜢却以左右脚在地上弹跳般的奇妙走路方式,朝着蛞蝓笔直走来。在他接近到某种程度的瞬间,用力蹬地,右脚高高抬起,往蛞蝓的脸部加速踢出。蛞蝓一瞬蹲下身体,侧身闪过,头上随即传来一声轰响。



在这演奏庄严、丰饶且静谧的音乐的音乐厅走廊上,响起了绝不相配的吵人噪音。蚱蜢夸张地踢破了休息室的门,再度将高举的脚朝蛞蝓甩下。抬头见到仿佛要把门板劈成两半的锐利踢击袭来,蛞蝓的脚也同时有所行动。她猛然踢向蚱蜢当作立足点的脚。蚱蜢仿佛以贴在门上的右脚为中心翻筋斗般,整个身体在空中转了一圈。蚱蜢虽失去平衡,仍不以为意地张开手臂扑向蛞蝓。个子虽小,被他抓住却很难挣脱。就在蚱蜢抬起脸,张开利牙准备咬下蛞蝓脖子的那一刹那,有人出面阻止了,是刚才的巨大女——蜘蛛。她发出怪叫制止蚱蜢,蚱蜢背部仍震动个不停,但还是停下动作回头,用看不出感情的脸瞪着蜘蛛。走向他们两人的蜘蛛对蛞蝓的「右手」露出警戒的视线,用短促语句对蚱蜢说:



「这个,不是工作。」



「不是也好,一下就好。」



「不好,先那边。」



他们风格独特的对话令蛞蝓困惑,顺便若无其事地离开蚱蜢身边。蚱蜢跟蜘蛛互瞪了一会,最后两边都移开视线。蚱蜢虽有满腔不满,最后还是听从了蜘蛛的命令。



两人似乎对别的东西有反应,前往出口方向而去。说到出入口,刚才从那里传来凄厉叫喊。或许红发男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吧。蛞蝓大致能想像那是什么。那附近有「丰富的资源」可运用,或许是用那些尸骸筑起一道防壁了。光是想像就让人胆寒。也许用「肉墙」来形容最为贴切吧。如果有人试着破坏那个,他们就会优先处理那边。



那女人似乎还算有点思考能力——蛞蝓对奇妙的地方感到佩服。



此时,蛞蝓已忘了刚才被人不由分说地袭击的事了。



擦擦脖子被咬的地方,转头看走廊深处的房间。与七号房相同的门板上写着「八」,内部结构应该完全一样。蛞蝓想:那边的沙发底下该不会也躲了个人吧?她想像每间房里都躲了个人的情况。



简直就像墓室。



「不可能。」



蛞蝓想起了石龙子少年的事,一笑置之。躲在那种地方有何用?巴望着杀手会放弃寻找自己就离开吗?只不过那名少年或许已经找了救兵过来。一想到前来搭救者有可能是巢鸭,心情又开始浮躁。蛞蝓的心海就像碰上暴风雨一般,不安稳地摇晃起来。



「埋伏在出入口,将巢鸭……不对,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这个……可是先杀死巢鸭的话,就没有必要……可恶,小刀掉了……该怎么办?要怎么办?……啊啊……到底是怎样?」



按住又开始刺痛的头颅,混乱使得眼珠直打转。蛞蝓没办法替行动排出优先顺序,想达成所有目标让她陷入动弹不得的窘境。



不远处又传来脚步声。蛞蝓抬起脸,出自本能地离开原地。反正现在留在会场里的家伙全都不正常,跟他们扯上关系只会被卷入麻烦。蛞蝓对自己吐槽:怕麻烦的话,一开始别来不就好了?



沿着走廊前走,见到一道门。应该是通往音乐厅的出入口吧。推开这道不同于刚才离去时走出的门,走进音乐厅内部。沿走廊继续走的话就会回到会场入口。目的尚未达成,还不能回去。



大厅里变安静了。并不奇怪,蛞蝓一脸厌恶地抬起下巴朝舞台望去。舞台上到处是乐团成员的尸块和乐器碎片。尸块与血泊传来阵阵恶臭,让人极不舒服。不知道吃得如此肮脏是天生习性还是没时间所致,也许两找都有吧。但蛞蝓对尸体本身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心中所想的,就只有刚才在会场外杀死少年的事如果能跟这个事件搅在一起,变得不了了之的话就好了。



是从何时开始,自己即使看见尸体也没感觉了?总觉得每经一次杀人,只有表面维持原貌,内部的自己却一点一滴地被置换了。某一天,在杀了连长相也忘记的某人之后,蛞蝓觉得内部的自己已经过去的那名完全不同人。



既然如此,究竟还要杀死多少人,自己才能变成完全体呢?



蛞蝓横越舞台前方,问自己要去哪里?自己回答「不知道」后,茫然地停下脚步。一旦松懈下来,这副早已超越疲累,甚至感到虚脱的身体想必会整个人趴倒在地昏厥吧。光是维持呼吸就令她站不稳。只因为失去小刀,就变得如此虚浮吗?痛切想着这件事,由嘴里发出的感想却很简洁。



「好想睡。」



说完,蛞蝓靠到侧边的座位上。



欣赏着为舞台妆点出惨烈色彩的尸堆,伸长了脚,在最前排的座椅上坐下。



「我啊,有时……不,应该说不知不觉间总是在思考何谓真心爱着某人。」



其实一次也没想过。白鹭边说将奇异果皮丢进垃圾桶。



「爱分成很多形状。有的尖锐,有的凹陷。像棒球一样浑圆,能玩投接球的是恋爱。由于过于爱恋,反而磨耗彼此的是痴情。有些人不知对方的爱的形状便相遇了,结果害得彼此受伤,憎恨就是这样产生。也许石龙子跟我的相遇方式也是如此吧。没有机会沟通,就造成了伤害,真让人悲伤呀。」



要她讲相同的话第二次绝对讲不出来,她在说这些话时的心情,就跟在玄关赶走推销员时的对话一样。浅薄、权宜之计,这些词对于白鹭来说反而是种赞美。



「我希望让他了解我的爱的形状。所以说,成实,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跟你的朋友见面吗?」



所以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嘛?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听到白鹭提起朋友的名字,成实似乎很认真地思考该怎么办。



眼见这些胡言乱语被世人接受,对白鹭而言是件愉快的事,但她也引以为戒。倘若身边伞是对自己的妄语深信不疑的人物,往往会连自己也相信了这些谎言。白鹭认为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为了防止如此,必须时常与心灵坚强的正当人士接触。



会怀疑她、否定她的人才是正正当当的人,白鹭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她总是让翠鸟留在她身边,当作一种警惕。



发现眼前的沙发被人搬动时,我的心情就像是被人掀起棺盖的尸骸。



之所以能如此轻松,是因为掀开的人物对我来说没什么危险。



第二个来访者是猪狩友梨乃。她对我躲在沙发里毫不讶异。



理解了来访者一直线走向沙发的理由后,我放心了。我的心声想必很吵吧。



「这种情形就叫……弄假成真?」



「咦,什么意思?」



我爬起身来,坐着抬头看猪狩友梨乃。「没事。」她含糊地回答我。



「唉,麻衣小姐本来就不可能躲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