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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页 痛楚与觉醒(2 / 2)


猪狩友梨乃貌似很失望。她也在寻找对方吗?



但是由她的发言我理解了一件事:仅靠心声无法区别对象。



每个人听起来都像同一种心声吗?



「啊不,真的碰上了也很伤脑筋吧。」



猪狩友梨乃快速地订正。与其说是读了我的心声,更像在自言自语。也许她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吧,毕竟那个独臂女是个杀手。



我就这样坐着,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微妙的沉默降临两人之间。老实说我目前并不需要她,但毕竟是一起来的,又不好意思说声「拜拜」就继续躲回沙发。然而现在并不是能悠然闲扯的时候,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躲在这里是因为……原来如此,有人会来接你吗?」



猪狩友梨乃的读心能力真的很方便啊。只不过真有人来接我吗?



已经被发现两次了耶,不由得担心是否该继续留在这里。俗话说「第三次必中」,意思是前两次可能只是偶然,但如果三次都一样就是必然。那么我该怎么办?这么担心的话,跟猪狩友梨乃一起逃吗?但是被追杀的人是我,跟我一起行动反而危险。能读心的她不主动提议这么做,意思就是要我好自为之吧。



「……接送吗。」



我想起自己上幼稚园的事。那时的我对母亲来接我回去的事从未有过怀疑。



上小学后,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的父母就连家长参观日也不来参加了。三方面谈(注:老师、学生、家长三方针对升学或就业等问题商讨)时被班导得知母亲是「那种人」,对我来说是一辈子的耻辱。就是有过这些往事,我才会捏造我的过去吧。我妄想自己是命运之子,是导引人类的先知。说穿了,我不过是想让自己能认同自己的处境罢了。



想认为降临于身上的不幸有其意义,如此罢了。



……离题了。好吧,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正常说来,继续留在这里恐怕有危险。



但是所谓的「正常」却不能尽信。



我以前就是依照常识行动,饱尝到苦果,现在才会如此犹豫。



以抛铜板为例,如果得到连续两次的结果是正面,接下来应该赌背面,还是相信第三次仍是正面?



虽然就我的情况说来,第三次仍是正面的话就糟了,但真的能掷出背面吗?第一次是由于我的粗心,第二次是由于超能力,倘若第三次又被发现的话,原因会是什么?如果是命中注定的话我会哭喔。



……像这样,虽然我烦恼了很多,但我很肯定只有自己的话是一定逃不掉的,因此我能选的道路只有一条。



老实地相信蜻蜓一定会来吧。就算只是电话的口头约定。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要加油喔。」



我什么都还没讲,她就懂了我的想法。方便是方便,但超没感觉的啊。



算了。在躲起来前,先把小刀收到别的地方好了。



那把小刀我原先是用随身携带的绷带将刃部捆起来,插在背后的腰带上。但躺着的话,刀柄会压迫到腰部,很不舒服。于是我抽出小刀,想换个位置。「啊。」猪狩友梨乃看到这个,立刻说:



「这不是麻衣小姐的小刀吗?」



「咦?」



那女人的小刀?是来这个休息室时掉的吗?……不可能。乙姬在蛞蝓来以前就送给我了。为什么会在乙姬身上?她们之间有什么交情吗?慢着,那女人不可能把自己的吃饭家伙随便送人。所以多半是乙姬偷走的吧。



猪狩友梨乃凝视小刀,搔了搔嘴,接着伸出手说:



「可以的话,那只小刀能让给我吗?」



「可以啊。」



威胁用的道具没必要带两个。我二话不说解开捆住刀刃的绷带,将小刀递给她。猪狩友梨乃确认过内部后,点点头说:「果然是。」这么一来也算物归原主了,可喜可贺……啊,不是原主。



但话又说回来,猪狩友梨乃刚刚是躲在哪里?



「我逃到比这边更内侧一点的房间里。因为出入口那边实在很难突破。」



猪狩友梨乃如此说明。很难突破是什么意思?有人看守吗?两人组之一有人经常驻守在那里的话,或许算是好事。



总比有两个人在会场乱逛更安全一点。只不过蜻蜓在出入口那边先被干掉的话就惨了



「会场内只有一条环绕着音乐厅外围的走廊。虽然能进音乐厅的门有好几道,但在大厅里很容易被发现。而留在走廊上也很容易碰到那两个危险人物,幸好刚才有人闹场,我才能避开他们。我是听到这里有人发出心声,所以才趁着两人组离开这附近来这个房间看看。」



「原来如此……真可惜,如果你早几分钟前过来,就能跟你想找的人相遇了。」



「……是啊。」



表情微妙,回答也心不在焉,搞不好其实不怎么想见她,但若是如此,她又何必寻找呢?



这两人的关系真难理解啊。虽然人际关系本来就很难懂。



在猪狩友梨乃的协助下,我又躲回沙发里。刚刚一直没说出口,我在盖上沙发前对她道歉:



「仔细一想,我实在很对不起你。」



「咦?什么意思?」



猪狩友梨乃低头看着我,装出疑惑的样子。明明早就听到心声了吧?



「因为我被迫杀,害你被卷入危险了。」



「啊,这么说来真的是呢。」



她还特地装出现在才发现的样子。让我觉得与人对话实在是件麻烦的事。



手指抵在下巴上,摆出有点烦恼的表情后,猪狩友梨乃露出笑容对我道别:



「但也是因为来这里才得以不被王子杀死而重逢,所以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喔……咦咦?」



不被杀?跟王子?重逢?完全听不懂嘛。在我仍一头雾水当中,黑暗再度笼上。她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或许又要钻着心声的缝隙逃亡了吧。害她碰上危险是事实,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至少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更何况,她也是我朋友的姊姊。



「……还剩七分钟左右吗?」



我是被命运选中的小孩、受神宠爱的存在、被世界的沉重压力压迫下由缝隙之中钻出的异能者、从原初之树上拔出圣剑的人、黑雪纷落的世界中唯一幸存的少年、在无尽反覆的时间里独一无二的命运挑战者、改写世界真理的男人。



我用过去创作的所有设定鼓舞自己,对抗黑暗。



就算是蒙到的也好,希望能至少说中一个啊。



感觉自己在下沉。肉体还能维持形状简直像奇迹。



蛞蝓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恍神。并非安详地,而是感觉虚脱淹到脖子附近,勉强还能呼吸而已。记忆的气泡啪叽啪叽迸裂,自我逐渐迷失。



她睁开迷糊的惺忪眼,抬头看着举起的左手。



一边喃喃自语整理现况,掰指头计算。



「首先,我想杀巢鸭。这是一。不可动摇的一。接着,白鹭答应帮我叫出巢鸭。这是二。作为交换条件,必须杀死那女人。三。小刀掉了。四。什么嘛,没想到这么简单。」



问题只卡在三和四。她以为有更多问题必须烦恼,结果结构意外地单纯。这四个问题是直线串连的,仅仅在中途卡住罢了。怎么看都觉得要实行的话,三最简单。



「我啊——是个杀手喔——就说是杀手了嘛!」



对还竖着的小指威吓。本以为还有个问题五,但怎样都想不出来,于是蛞蝓不再掰手指,把手放下。为了排解失去小刀的不安感,左手手指一张三口了好几次。某种意义上,最让人想不通的是四。蛞蝓完全想不出何时掉小刀的。再怎么笨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但事实就是真的遗失了。



有多少年没带小刀在外行动了?一旦意识到这件事,不安感愈来愈强。第一次杀人时,镜子里映着无异于昨日的自己。一想到这个怎么看都很正常的自已却「杀过人」后,蛞蝓开始无法相信人了。



人们不管在内在隐藏了多少秘密,都能装得没事地活下去。



在蛞蝓眼里,每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



但帮他们戴上面具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蛞蝓自己。



而她本身也戴了面具。面子问题或别扭的个性塑造出她这副爱理不睬的模样。为了隐藏自己是个杀人者而产生的过度反应,将真心话封闭在内心深处。



这使得蛞蝓思考钝化,构成答案遍寻不着的其中一因。



但她也早有自觉,只是刻意视而不见罢了。



「………………………………」



面子问题此时先搁在一旁吧,否则永远不能解决问题。蛞蝓如此决定,缩回伸长的脚,重新坐好,低头扪心自问。



——假如猪狩友梨乃死了,我会有何感受?



跟看到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一样毫无所感吗?还是会高兴或者气愤?对自己而言,怎样的感觉才是正确的?捏住又想说起「我对她没感觉……」的嘴巴,蛞蝓逼问自己的真心。蛞蝓知道自己并不讨厌猪狩友梨乃。此时,心灵又要装出「但也不喜欢,对她根本没感觉」的态度。像是要惩罚不老实的心情般,蛞蝓槌了胸口一记。



——我怎么会变成这种个性扭曲的大人啊。连对他人抱持好感都觉得害臊。



蛞蝓以前也交过朋友,跟那名朋友曾经是如此地要好。本以为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在经历过一次次的杀人后早已磨灭,也许还残留了一丝丝在心底吧。



蛞蝓以为布满尘埃和脏污的那种心情早就在经历过种种事件后荡然无存了。



自己是杀人者,所以依循道德或一般人的正义来思考并没有意义。



必须做对自己而书正确的事。



但对自己而言,正义又是什么?



此一疑惑使得原本很单纯的自己淤塞了。



觉得喘不过气来,蛞蝓抬起脸。



头上有一张脸望着她。



蛞蝓呛到了。想出声音与想克制出声的心情相互打架,结果就是呼吸乱成一团。



是她熟悉的一张脸。那家伙夸张地弯腰窥探着蛞蝓。烦人的浏海在眼前摇晃。毕竟是曾经追杀过蛞蝓的人,被他如此接近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怪的是他明明也被蛞蝓杀死过一次,却对蛞蝓没什么戒心。



他向蛞蝓问问题。讲起话来轻声细语,速度又慢,很难掌握他到底想问什么。感觉像在问路,他问她是否有看到某位少年。听完,蛞蝓总算理解了,他就是那名少年龟缩在休息室的理由吗?



回答问题前,蛞蝓先反问他是从哪儿进来的。那家伙支支吾吾地说入口处人很多,不好闯入,所以他爬墙,打破二楼窗户进来了。说得倒简单,这个设施的二楼比一般建筑高了许多,他却能轻松爬上来。蛞蝓不由得对他的体能感到惊讶,并感叹自己居然曾杀死过这家伙。



「大概已经堆在那里头了吧。」



蛞蝓开玩笑地指着是尸体散乱的舞台上。听到回答,他乖巧地点头道谢,爬上舞台,捡拾散乱的手臂或内脏,开始排列。似乎想将尸体排列起来。他将一个一个的「零件」放在手里仔细审视。看见他的行动,蛞蝓又是一惊。



没想到他会去真的确认。其实从过去的言行看来,蛞蝓也隐约知道他就是「这种家伙」了。蛞蝓想起以前仲介工作给她的男人对他的肆无忌惮的评论。



蛞蝓并非真心想说谎骗他,不禁觉得有点内疚。



「啊,我搞错了。从那个门出去,那个少年就躲在隔壁的休息室里。记得是七号休息室。」



蛞蝓这次讲了真话。她用在舞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大喊,回音比想像的更大声,不禁觉得有些丢脸。那家伙手里抓着男人的脖子尸块回头,又向她致谢,嘴里喃喃说着「七号……」,拿起手上的手提箱做确认后,点点头,接着用手帕把手擦干净,喀喀作响地朝蛞蝓指的门离开了。



能像他那样单纯的话,也许就不会烦恼了。



说不定人杀到最后,所成为的完全体就像他那样。



「如果是这样……我才不想变成完全体呢。」



蛞蝓再也不想让自我被置换了。



至少在杀死巢鸭之前。



蛞蝓眯上眼睛。



蛞蝓蹙着眉,陷入沉思。如果是平时的她根本不可能这么做。工作还在进行,却悠哉地思索。疲惫的大脑受到鞭策,发出哀鸣。



产生不了危机感,也听不见警告。貌似断绝了对四周的关心的蛞蝓,缩进壳的内侧。



感到喉咙与额叶蓄积了惊人热度,但蛞蝓还是忍耐着,不停不停地思考。



思考更根本的问题。



——我来这里做什么?



蛞蝓思考。



好好地,好好地,好~好地思考。



白鹭提议一起去见石龙子,对此,鹿川成实感到迷惘。



她现在之所以住院,起因就是石龙子。她想知道朋友现在在做什么,今后又何去何从,却没有人肯告诉她。



就连对她还算亲切的蛞蝓,也不肯告诉她关于姊姊的事。



肯回答她的人只有白鹭。白鹭回答了成实所问的一切问题。即使当下不清楚,她也会去调查,于下次探病时毫不隐瞒地解答。包括了成实最想知道的石龙子和姊姊的事。当初刚见面时,成实仍对白鹭抱着不信任感,但要不了多少时间,两人的隔阂便冰释了。在因情报不足而陷入混乱、身心俱疲的时候,这名体贴入微的大姊姊成了成实心灵的庇护所是极为自然的事。



白鹭说,五十川石龙子开始以新兴宗教的教祖身份展开活动,目的是妨碍他最憎恨的白鹭。为达此一目标,他和可疑的团体接触,连课也不去上,成天忙着欺骗大人。



而姊姊鹿川游里则拥有特别的力量——读心能力。因为这种力量遭到许多人利用,厌烦这一切的她正逃亡中。白鹭是鹿川游里的朋友,受她所托照顾妹妹。



这些话当中虽加入了许多对白鹭有利的解释,却也不见得彻底扭曲事实。成实尤其感到吃惊的是姊姊也拥有「异能」。光是自己的这种能力姊姊竟然也拥有的事实,已使得她百感交集。不仅如此,回想起突然听见路上擦身而过的人们的心声时的窒息感、舌头莫名奇妙断掉的恐怖回忆,更令她每当力量再度苏醒时,都会吓得直发抖。半夜力量突然觉醒时她求助的对象,比起无心照顾儿女的双亲,白鹭的比重变得愈来愈大。



但即使是她最僒赖的白鹭的提议,成实还是裹足不前。



与石龙子见面会令她脸上堆满阴霾的理由。



大半来自成实害怕知道石龙子对于失去舌头的她有何看法。



「毕竟他是成实的好朋友,我也想跟他建立起友谊呀。」



边用汤匙舀起橘子果冻,白鹭说谎不打草稿地陈述。成实看到白鹭将水果一个接一个送进口中,不禁有点莞尔,也许她肚子饿了吧。白鹭一定忙得没时间吃饭,却还肯抽空来探望成实,成实在心中怀着无限感激。



然而,实际上却是因为谈话很无聊,没事干的白鹭只好靠吃东西来打发时间。



「我已经征得医院许可了,你可以暂时外出,由我开车接送,所以放心吧。」



白鹭拿出汽车钥匙甩了一圈。原来她会开车吗?成实感到很意外。因为成实对白鹭的印象是雇请专属司机载送。实际上,白鹭平常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她不希望被成实看见共乘在车子「后座」的人们。



看到成实犹疑不决,立刻掌握理由的白鹭一口气将果冻放进嘴里,尽情享受Q嫩口感后再吞下,将容器与汤匙抛入垃圾箱后,她抓起成实的手。成实交互看着白鹭和自己的手指。



白鹭的手雪白细致,宛如白瓷般优美,成实不禁看得出神了。



「如果他是你所说的那种孩子,他一定会担心你。不可能有你猜想的那种过分反应,用不着不安啊。」



对白鹭的手指看呆了的成实听到她这番话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来。明明没有具体地说出口,不仅被白鹭看穿心情,还提出建议。跟白鹭说话时经常碰到这种事情。



成实不只怀疑过一两次。她想,白鹭或许也拥有读心能力吧。



连这种羞于说出口的心情,白鹭也能看穿,而且还温柔地提出建雷,这就是成实愈来愈倚赖白鹭的理由。白鹭也知道成实倚赖着她,彻底表现出慈爱的态度



「跟朋友见面是对心灵最好的药剂了,对你们彼此来说都是如此。」



明知这么做,怎么看对石龙子都是毒药,白鹭一派轻松地说着这些漂亮话来说服成实。白鹭将成实低垂的下巴用手指轻轻推起,将她整个人抱住。



白鹭张开翅膀,纯白色的光辉充塞成实的视野。



啊啊,啊啊,成实口中流泄出无言的感动。这道于三个星期前刚清醒时也包围着成实的光辉,有如铭印效应般刺激了成实的泪腺。



对于活用那对翅膀演出戏剧化效果,蒙骗无数大人的白鹭而言,这么做不过只是小菜一碟。她温柔地抱着成实,轻轻抚慰她颤抖不停的背。



「你想见石龙子吗?」



如果这次不点头,待会该用哪种手法来蒙骗呢?



脑中忙着思考种种诈欺手法的同时,唯有一项担忧让她的眼染上阴影。



那就是,待会能不能顺利行驶到目的地的问题。



感觉到成实的下巴在肩膀上点了几次,白鹭收起光之翼,离开她身边,拿面纸递给流泪的成实,从椅子站起。光之翼的残光在四周飘动。



「你先准备一下吧,我先在外面等你。」



有必要先去外头确认巢鸭们是否还在走廊上。白鹭离开病房前又拿了颗苹果。走到走廊,把门关上后,抛起苹果又接住,怜惜似地轻抚苹果红色光亮的表面后,一口将之咬下。



用力地连皮带肉地咬了一口后,她想起关于「废渣男」的事。



「拼命地苟延残喘吧,直到我满足为止。」



想像着他待会将显露的反应,白鹭发出坏心眼的高亢笑声。



这个会场内已经没有半个能沟通的家伙了,所以第三次千万别来啊。



不得不反省自己的危机意识太薄弱。如果能够撑过这次,我绝对要二十四小时雇用蜻蜓,让他随时保护我。自以为仍籍籍无名就不会有事的想法太天真了。



插图



「………………………………」



若能活下去的话,恐怕又会引来新的怨恨吧。随着教团势力增广,伤害也会扩大。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么做只会散播不幸,但是当伤害波及自己时,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



我自认选了正确的道路,但这是真的吗?



我所想做的事除了被我蒙骗的人以外,不会有其他人认同。所以我必须先认同自己,倘使我对此感到迷惘,终究无法追上白鹭。



但即便如此,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违心之论,受到别人认同还是让人心情舒畅,也能给予人勇气和斗志。我一直缺乏着这些,也一直饥渴着这些。



我多么希望有人能来告诉这个害怕受到凄惨对待而躲在这种地方发抖的家伙,他的所作所为是对的啊。



如果有人能来告诉我:



然而,当我如此祈求、渴望着他人的赞同时。



却好像听见了我所不期望的他人进入房间的声音。



一步步踩在地毯上的震动,使我战栗。



别过来



别过来



别过来!



我边牙齿打颤,在心中拼命恳求,视野又开始朦胧起来。原本应该均等地溶于黑暗的空间有了偏移,位于空间中心处产生了皱摺,光之粒从中冒出。覆盖我的暗影被电灯的光辉驱赶得无影无形。



有人想挪动沙发。而且出自知道里头有人的确信。



将沙发踹飞的脚影垂直把我撕裂了。



在我眼前的是名轮廓异常巨大的女人。



「喔呼呜呜噫噫呼呼噫噫呜呜呼噫呼呼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和我同时大叫了起来,但叫声的含意正好相反。绝望与欢喜,欢喜与绝望。



她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害的?第三次还是掷出正面了,救救我啊!失败了,早知道就开溜了,救救我啊!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了,救救我啊!会被杀死会被杀死会被杀死救救我啊!



不管怎么思考,最后都会无视于思考过程变成求救。



巨大女长出六只手臂已经是芝麻蒜皮小事,在连对这件事惊讶的余力也没有的惊慌惨叫中,女人的脚朝我挥下,毫不客气地踩扁我的肚子。感觉到有如半边肉被砍下的剧痛,改变了我的惨叫类型。喷出的口水飞上半空又落在我的脸上。但继续惨叫下去肯定只会被杀,而且还会像那时一样饱尝痛苦!



或许因为受过的伤害太多,连「那时」是何时都忘了的程度。现在的我的思考已不会被「痛觉」占去一切,脑袋空间比以前稍大了点。我用脑子扩增的部分下了指令,手抓起手枪。



女人这时也注意到手枪的存在,在她想移开被我的枪口对准的脚部而将之举起的瞬间,我往旁边滚动,硬是解开她的束缚,接着从形成于女人修长双腿之间的宽广跨下穿越,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像是在焦躁感中游泳般边跑边挥动双手,视野变狭隘了,耳根的脉动加速性地变快,耳道仿佛被充血鼓胀的肉堵塞一般,什么也听不到。



女人具黏滞感的声音像要覆盖在我身上一样,一瞬间就追上我。步伐和速度实在差太多了。就算只能稍微往前一点也好,我把整个脸往前伸出,龇牙裂嘴过头了,嘴角干燥皱裂。



女人追上我身旁,想抓住肩膀的瞬间,突然从视野中消失了。



怎…怎么了?不由得回头。一看,女人倒在地上。



她的脚貌似被某物绊到而跌倒。但地上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女人连防护动作都来不及准备,整张脸砸在地上。不,我现在没闲情逸致看下去,趁现在赶紧逃为妙。但是如果趁这个机会对她头部开一枪……说不定就能得救了?握住枪的手在发抖。



喉咙咕噜一声,我举起手枪。慢着,我是笨蛋吗?我立刻打消主意,转头逃跑。明知道自己开不了枪,干嘛耍帅啊。能多一步算一步,尽量争取距离和时间更有意义。我又挥舞双手,拼命朝向休息室入口奔跑。跑到一半还是很在意,回头一看,女人正砰砰敲打着地上,似乎在摸着某物做确认。是我眼睛的错觉吗?她的手好像没碰到地面,却仍有敲打声发出。算了,不管她了,让她自己玩自己的对我才有利。我扑到门上。



但由于冲力过猛,或者说头部莫名其妙地被迫加速,额头直接撞到门上。



我的后头部似乎被人狠狠地殴打了。感觉后脑勺被某个沉甸甸的东西敲到,额头火热刺痛,眼冒金星,两腿发软,我在脑子一片空白当中,回头一看。



女人依然在刚刚的位置上。她的手再怎么长也不可能殴打到我。难道她丢了什么打中我吗?但左顾右盼,就是没看见。我确实感觉到类似手臂的东西敲到我的头了,但身边连个鬼影子也没看见。那女人总不会发出气功打中我了吧?但从她抛投的姿势看起来应该不是。我想起刚才她莫名其妙摔倒的事,大致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她丢出某种透明物体打中我了,只能如此解释。方才女人就是被这个绊倒,满头雾水的她才会在地上摸找。而我也受到影响,不禁低头看了地上。女人趁着这个空档缩短距离。



仿佛要将之折断似地,女人伸出最长的右手抓住我的脖子,我发出惨叫,随即被摔到地上。肩胛骨与肩膀受到冲击,肌肉也被扯伤,宛如脱臼般从内部疼痛起来。接着我又被勒住脖子,发不出声音的我努力挣扎当中,女人跨坐到我的腹部。感觉女人为了不让我叫喊,似乎要殴打我的脸。肿起来就麻烦了,我用手挡住脸。保护脸部的手仿佛遭到强风吹袭的稻穗般弯曲,手肘被打得快骨折,整只手变得软趴趴的,疼痛随后一口气爆发出来。



合乎她怪物般外表的印象,腕力也强得吓人。我边哭边想用枪威胁,但手立刻被她抓住拧断。就像米饭稍硬的握寿司被捏碎的感觉,我的手臂也被捏得扁塌,手枪落在地上。女人将之舍起,抵住我的眉心。



会被发射,会被杀害。我就说吧,所以我才反对带这种东西啊。



「工作……工作。」



宛如在说服自己般,女人临时想起这件事般连说了两次。接着把枪抛到伸手拿不到的位置后,不知为何,她又开始敲地板,做出与刚才一样的动作,大概是在寻找刚刚抛过来的透明物体吧。她不断敲着地板确认场所。看样子那个透明物体似乎不是她的所有物,也不是她能感知得到的东西,但她似乎对之很有兴趣。但话又说回来,透明物体……我不清楚,或许是种超能力吧,总之是命运送给我的小小礼物。哪怕一秒也好,五秒也好,能延缓死亡的时间就够了。还有几分钟。只剩几分钟而已了。



听见有人在走廊全力奔驰的脚步声。以极快的速度从休息室前穿越而过。是这女人的伙伴吗?拜托,饶了我吧。其实我希望是蜻蜓,但穿越这里了,所以应该是别人。到底是谁啊,真是的。这个会场究竟有多少人,而又有谁是站在我这边的?



女人找到透明手臂,一副满足貌,又重新面向我。这女人的腰的转动范围未免太夸张,她的下半身一直正对着我,上半身却能近乎一百八十度朝向后方。



最上方的两只手用力抓住我的双手,剩下的四只手臂和手指蠢动不停。我现在才注意到她这副模样极为异常,但我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头脑像是放弃现实一般冷漠。只不过,这种事不关己的旁观态度也没维持多久,很快就被鲜明的痛觉所打破了。



右手被强制压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在乎肩膀的疼痛,就看到女人从怀中取出小刀。她的意图很明显,失去所有手指的恶梦又苏醒,我怕得说不出话来。牙齿叽叽喀喀响,仿佛在演奏某种打击乐器。躲进脑中的惨叫又像是从雨水渗透的大地逃出的蚯蚓般,一点一滴冒出来。小刀无情地朝手指根部处挥下,噫呀噫噫!



没听见自己的惨叫,说不定是太大声了,堵塞了耳道,反而什么也听不到。



手指被切到藕断丝连的程度。好不容易即将痊愈手指又受重伤了。但女人并不打算完全割下我的手。疼痛虽然也剧烈难档,但敏锐地意识到手指只剩一张皮连接的瞬间,更令我的手的汗毛耸立起来。稍微一动手指就会简单断裂的无助感,以及冷冽空气冰沁入骨的感觉令人涌起超乎寻常的恶心感。女人接着又开始切割第二关节。一样地只留下一层皮。每当刀刃划入指头时,腹中就有种火热的物体涌升而上,随着胃液吐出体外。见到我向上弓起的喉咙,女人愉悦地狠狠对之殴打,很快地,我就连惨叫也发不出来了。会死,会死————!眼皮像抽筋了似地左右跳个不停。没办法擦拭眼泪,视野被泪水掩没,变得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凄惨的伤口也好,这说不定是上苍赐给我的唯一慈悲。



跨坐在我身上的女人影子,对我宣告「夜晚」降临了。



我还能活几分钟?不,还能活几秒?看到若即若离的食指抽动了一下,又冒出眼泪。老天未免也太过分了。为什么老是让食指被欺负啊。好痛,好痛,好痛!被压住的肚子施不了力,惨叫化为虚弱的哼声,我像只绵羊咩咩叫,泪水哗啦哗啦地流下。



这女人一定不打算立刻杀死我吧。记得一开始碰见时她就如此宣告过。太好了,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们很快就要后悔了。拜托,让他们后悔吧。我向老天爷恳求,并胆颤心惊地看着女人。她握着沾满血污的小刀,手伸向我的脸。



脸……我的脸不能受伤。我肚子拼命施力,努力挣扎想爬起,但喉咙又被揍了一拳后又倒下了。连反弹也不被允许,感觉仿佛承受了所有冲击的上半身骨头全都散开,骨与骨之间生出缝隙来。被女人强压在地上,宛如被鬼压床一般,全然动弹不得。



也许是嫌我上半身不停挣扎很烦吧,女人改变小刀方向,朝肩膀刺入。喀,刀子碰到骨头停住,接着乱搅一通。每转个一圈,就觉得灵魂在肉体内外来去。已超越了痛觉,连活着本身都成了痛苦。意识清醒就只会带来痛苦罢了。



看我不再抵抗,女人拔出小刀,接着用她瘦长的手指抓住我的耳朵,将小刀戳进耳垂里。刀刃游走,耳道和里头的肉约一半被刮掉了。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我昏厥了。但是刀刃继续行进,又把我唤醒,让我在梦境和现实之间体验恶梦。我的舌头落出嘴外,一抖一抖地痉挛。



这女人接下来还缓缓地想把我的外耳切割下来。噫,这个……混蛋!脸侧面失去「某物」的感觉直接传递到脑中,我勉强扭头试着躲开,女人用空下的左手殴打我的胸口,骨头霹哩啪啦响。仿佛有金属液体在体内横冲直撞一般,冰冷刺骨的痛觉蹂躏着我的身体。「啊欸……欸欸……欸欸……」我没有意义地发出哀号。



「救命……饶我……请饶了我……」



好不容易用带血腥味的喉咙挤出声音求饶,我拼命地想拖延,只要女人肯停下动作跟我对话,多少能赚取一点时间就够了。女人停下手部动作,骨碌碌地转动眼睛瞪着我看。除此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沉默了短暂片刻后,她的眼与口又有所动作。



「工作,工作。」



接着一连两次用宛如要敲破额头的猛烈力道殴打我,并将弹跳的头颅硬是压在地上后,又开始割我的耳朵。咻噜咻噜地,要将耳壳整个从皮肤上撕下来。



噫咿…噫咿…噫咿咿噫噫…噫……拼命想逃跑的我,连脚趾头都蠢动了起来。



她究竟何时才要杀我?在被杀死前,我还要忍受这种痛苦多久?



耳朵被切砍,胸口、喉咙被痛殴,光是如此就令我疼痛得快发狂。



但在心中也有一把觉得「别闹了!」的怒火上升。



也许是因为没立刻被杀死,又同时受到好几处的剧烈疼痛刺激的缘故吧。



没有被「还不会死」与遥不可及的解放所惑,我得以贯彻自我意志。



我并非是为了被人这么对待而活着。这不是我所想得到的结局。



我还有「意义」存在。我的生命必定还有意义存在。



决不是渺小到会被这种混蛋所剥夺的程度。



因呼吸急促而呛到了,我咳个不停,胸腔仿佛整个被翻转过来般痛苦。



心跳加速使得肋骨刺痛不已。心中的时钟终于指向我所冀望的位置。



仿佛溺水一般,被填补口中的空气所压迫,头部不由得后仰。突然间,一切安静下来。



在这只存在于一瞬的静寂之中,脑子跨越了物理或常识,体认到恒久。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我从以前就不喜欢「神明」这玩意儿,当然现在也不喜欢。但如果真的没有货真价实的神来帮助我,我恐怕也活不下来吧。因此我问我自己。



神真的存在吗?



我想,现在的我愿意相信祂存在。



因为就连那个诈欺女都能成为绅明了。



在这个神明大放送的世界里,想当个货真价实的神一定不难,所以必然存在。



我一定会得救。我百分之百能得救。没道理会死。我绝对不能死在这种地方。我无法想像自己的死。脑中不存在着自己死亡的模样。不存在的东西,不管上哪儿都找不到。



经过一番自我暗示后,静寂消失了,全身上下又感觉到将行溃烂般的剧痛。



在指针抵达最后终点前。



我不假思索地、出自本能地大声喊叫,嘶喊出说不定会成为我最后遗言的话语。



由这句话并非单纯的求饶看来,我多少也算是有所「成长」了。



猪狩友梨乃经常回想自己的异能觉醒时的情形。



一开始她欣然接受,以为世界将从此变得更宽阔,但要不了多久她便发现,她的人际关系反而因而缩小了。要装出对方期望的反应或表情并不困难,然而一直做出并非发自内心的行为却令她痛苦不已。但猪狩友梨乃总不自觉地顺应他人的想法。就跟在考试中明明知道答案却故意不写总让人犹豫一样。



她曾向朋友商量过这件事。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她窥视过内心之后,判断能对那个人告白自己所拥有的超能力的对象。然而过了几天,风声却传开了。接着,来自过去未曾接触过的世界的家伙们一一现身,试着与她接触。



在这之后,猪狩友梨乃离开家里,一个人过活。她被很多人利用,踏上不正常的道路,一路逃避到现在。难以创造足以信赖的人际关系的她,不断反覆地利用别人,也被人利用。



正因为她很清楚读心能力者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所以她不想将这项异能让给妹妹。现在只要她坚定意志就能掌握主导权,但哪天成实的力量增强的话,就很难说了。一想到具有这项能力的人被利用到最后的下场,她殷切期望妹妹不会走向这条路。



同时,她也认为只要自己一死,或许能力就会完全转移到妹妹身上吧。



被逼到墙角时的她,心中想到的事情就是这些。



在猪狩友梨乃的眼前,蜘蛛和蚱蜢团团将她围住。她被蚱蜢发现,蚱蜢呼唤蜘蛛过来,受到两人左右包夹的她无路可走,失去了退路。



刚刚她不怎么当心地离开了休息室,边思考自己该往哪里逃,结果就被发现了。她同时也在思考着蛞蝓的事,或许就是因此才会疏于戒备。一旦被找到,读心能力便完全无用武之地。被蚱蜢逮住,蚱蜢呼叫同伴,接着就是死路一条。



她没想过自己会碰上这种结局。自己竟然会因无关乎能力的理由命在旦夕。



一方面虽也觉得这就是人生,但她终究无法接受。因为如果一旦接受这种命运,等于否定了过去拼命存活的自己。



「跟你在一起的,在哪儿?」



蜘蛛制止蚱蜢,盘问猪狩友梨乃。受到无生物般的双眼威吓,猪狩友梨乃反问:



「我说的话,你们愿意放我一马吗?」



她知道跟他们交换条件没有意义,但还是先确认。能读取心声的她很清楚就算招出石龙子的所在,对方也不可能放她走。然而就算指责他们说谎又有何差别呢?既然如此,还不如乖乖听话,期待对方改变主意还比较有机会得救。就算那个机率其低无比,也强过完全放弃。她不讨厌五十川石龙子,也觉得对他有点愧疚,但如果要她将自己与石龙子的生命一起放上天秤衡量的话,答案再清楚也不过。



见到蜘蛛点头,猪狩友梨乃移开眼,说:



「他在七号休息室,躲在沙发底下。」



诚实招出少年的位置。正因猪狩友梨乃能干脆地割舍这类情感,才能在许多人的怨恨之中勉强幸存至今。但终究也只能活到今天了吗?猪狩友梨乃抱着放弃的心情想。



「我去,你顾这边。」



蜘蛛对蚱蜢做出指示。她指着猪狩友梨乃,要蚱蜢留着看守。仿佛等这句话很久似地,蚱蜢用力点头。反应虽大,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对方压根不信任她,两人组不打算一起离开现场。目送往背后的休息室奔去的蜘蛛,猪狩友梨乃叹了口气,想着如果留下的是那个女人就好了。



蜘蛛还算抱着把工作完成的念头,但蚱蜢这部分就很薄弱。这名矮小男子似乎对猪狩友梨乃很有兴趣,脑中充满了把她的四肢乱啃一通的丑恶妄想。被迫窥见如此令人作呕的思考,猪狩友梨乃脸部自然扭曲起来。一等蜘蛛从走廊上消失,蚱蜢立刻展开行动。



「这边马上就完。」



听见蚱蜢说出莫名奇妙的话,猪狩友梨乃陷入惊慌,明知没用,也还是出手了。她掏出藏在身上的小刀,于正面摆出架式,跨出一步,想刺杀对方的喉咙。既然眼前的敌人只有一个,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将之刺伤,她就能趁这个机会逃跑。对于不断逃命到现在的猪狩友梨乃而言,就算明知不可能奏效,也还是无法忍受任人宰割。



看见猪狩友梨乃挥出小刀,蚱蜢悠然将之拨开。手背虽被小刀割伤,蚱蜢却完全不在乎。



猪狩友梨乃仅存的唯一希望也同时被拨掉了。



猪狩友梨乃被蚱蜢抓住胸口,轻易地被一把推飞,撞上背后的门,跌进休息室里头。蚱蜢门也不关地大步踏进房间里,欣喜地拉近两人距离。被推飞的同时,手中的小刀也掉落在出入口附近,蚱蜢一脚将之踢到墙边。



猪狩友梨乃坐在地上,缓缓退后,但很快就碰上化妆台旁的墙壁,又被逼入死胡同了。蚱蜢不慌不忙地迫近她,在她眼前弯下腰,伸出右手。尖锐的手指扣住猪狩友梨乃的肩膀,仿佛要刺入骨头般狠狠地戳在肩膀上。一开始只觉得很痛,但手指的力道愈来愈大,最后真的贯穿了猪狩友梨乃的衣服和肌肉,碰触到骨头。



仿佛要将她的肩膀钉在墙上似地,蚱蜢的手指贯穿肉体,刺入墙壁。猪狩友梨乃瞠目结舌,不停地发抖,被甚至令她发不出声音来的冲击以及肩膀被人欢欣愉快地翻搅的感觉所耍弄。蚱蜢的手指每一搅动,痛楚的质感也随之变化,永远无法习惯这种痛苦。蚱蜢兴奋地享受她体内的感触,不厌其烦地蹂躏内部。不只血愈流愈多,伤口也随之扩大,美丽的肌肤被涂上丑陋的色彩,就好像地上冒出的血红色花朵被人胡乱摘采花瓣一样。



玩了一阵子后,蚱蜢大大地张开嘴,似乎打算「捕食」猪狩友梨乃了。这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如字面所示。



感知到蚱蜢想啃食脑袋,用舌头刮取内部汁液的欲望,猪狩友梨乃的脸色铁青。就算要死,碰上这种最糟糕的死法依然令她无可忍耐。一想到自己即将在痛苦与耻辱之中结束生命,猪狩友梨乃潸然落泪。平时不管如何总能维持笑容,尽可能保持平常心的她,碰上了这种状况不由得失去了从容,显露出恐惧来。



来到这个地步,涌现了从未说出口的想法。



期望着那名无法打从心底相信的某人。



冀望着那名跨越了利害关系,唯一会对她伸出援手的某人。



求求你,快来吧。



泪水落在心灵的水面,画出涟漪。



不合理的现实张牙舞爪地逼近而来。



突然间,声音响起。



啪叩。



蚱蜢的头上发出了与现在状况极不相配的可笑声音。蚱蜢阖起准备一口咬下的嘴,身体维持不动,只有脖子转了过去。打中他的头的东西原来是面纸盒。



原本摆在休息室内桌上的面纸盒落在地上。



「什么嘛,早知道会打中,我就选更硬的东西了。」



心灵的涟漪不再扩散,映于水面上的是不管任何危机都会奔来的、有如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殿下」。



抛出面纸盒的是那名独臂杀手。



她的姿影仿佛一道光辉,射入了因惊恐畏惧而扭曲的猪狩友梨乃眼里。



面无表情的蛞蝓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嘟囔着:「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拾起地上小刀,摆出架式。



不同于沉着的表情,她呼吸急促,额上也淌着汗水。



接着,她任性地宣言:



「我还没决定要怎么处置她,你别想随便杀掉。」



怎样烦恼也得不到答案的蛞蝓所得出的最后结论就是这个。



听见她的话语,猪狩友梨乃凝固的眼神逐渐融化。



因恐惧而落下的泪水升温,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不确定蚱蜢是否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的身体喜孜孜地朝向蛞蝓,从猪狩友梨乃的肩膀上拔出手指。噗吱,异物由体内拔出的感觉又让猪狩友梨乃颤抖了一下,但解放感随即使得她长期因痛楚而僵直的上半身逐渐松弛下来。



一瞬的停驻也没有,蚱蜢体势前倾迫近而来,蛞蝓淡然挥出小刀。她双眼黯然无神,沾满了疲惫色彩,对于急速活动的蚱蜢也没有反应。



她的眼只看着在倒在墙边的猪狩友梨乃。



无视锐利的刀刃,蚱蜢挥出拳头将蛞蝓的攻击弹开。仅一击就让蛞蝓的身体失去平衡,蚱蜢的脚掌踹入她失去防备的腹部。像是被抛出的布偶一样,蛞蝓整个人飞了起来,猛烈地撞在墙壁上。背部传来剧痛,前后两面均受到严重伤害,两种痛苦在体内纠缠抗衡,冲上脑中。



猪狩友梨乃似乎在喊着什么,但蛞蝓无法听见。



被逼到墙角的蛞蝓,仿佛已然放弃一切似地微笑。



她想:我都快累死了,别让我跟这么有精神的家伙厮杀嘛。



对方有着远超乎常人的速度和跳跃力。两人之间的体能差距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弥补。



然而……但是……



紧抿着嘴的蛞蝓感觉到与自己的意志和血脉相通的「右手」存在。



栖宿于她身上的、诞生于憎恶与斗争的奇迹。



来自毁灭与真实的觉醒所带来的事物。



蛞蝓让不可视的右手,无声无息地潜行。



「呀呵——」



是巢鸭。她从厕所出来,两手高举,悠哉地向白鹭挥手。



看到她的瞬间,白鹭倒抽一口气。觉得脑中的血液仿佛流光了,啃了一半的苹果塞住喉咙,差点噎着。



极力不使动摇显露在表情上,白鹭快步抓住巢鸭的脖子,拖着嘴里「唔啊~」呻吟,却仍不想动脚走的巢鸭往走廊的转角离去。拜平日锻炼有功的健美腿部所赐,拖着一名女孩子走也毫不费力,速度亦无减缓。一直来到走廊转角处才把巢鸭放下。



大气不喘一下的白鹭焦躁地搔搔额头说:



「你这家伙真的让人没办法松懈啊。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人家只是去上厕所嘛。」



「白羊呢?」



询问她的保镳去处,「那里。」巢鸭指着白鹭的背后。一回头,一道白色人影就在该处。身穿白色浴衣的纤细女子出现在医院里,简直就像鬼故事的场景一般。白羊边调整耳机位置,冷静问说:「什么事?」



「怎么可以放她一个人呢?」



被白鹭责备,白羊不满地皱眉头。



俨然想说自己只是护卫,并不是监护人。



「因为她要我去买饮料。」



白羊将蓝色罐装饮料递给巢鸭。或许是握得太紧,罐身有些凹陷。



「总算来了。」巢鸭无视于凹陷,将拉环扯开,一口气喝下。白鹭拨弄着头发,眼睛望着白羊。白羊默默地承受她的视线,耸耸肩,似乎想说这名少女一向如此。接着,白鹭贴在墙壁上偷看走廊深处,成实貌似尚未离开病房。



「Narupi的能力真的这么方便吗?」



巢鸭呼了一口气后,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就连白鹭也难以习惯这名少女的独特步调。即使在对着别人说话时,她也像是自言自语。



在这名少女的眼里,名为「他人」的世界的轮廓线恐怕是暧昧不明的吧。



「把她留在身边难道不会发生问题吗?」



能轻易看破白鹭用谎言巩固而成的城墙的异能者,让这种人留在身边当然不可能带来好事。用不着巢鸭指出,白鹭也心知肚明。但白鹭却像在享受这种状况似地,嘴唇沉浸于愉悦之中,宛如泡水过度而浮肿般的嘴角扭曲起来。



「我没考虑过要如何活用她耶,单纯只是有趣所以才笼络她。」



白鹭想知道的就只有当前被她选为玩具的「废渣男」看到她会如何反应,如此而已。只因对这件事感到好奇,她才如此积极跟鹿川成实建立友谊。就算万一被读取心声而引发问题,立刻将她解决掉不就得了?



更何况鹿川成实已知道白鹭的本名。



这件事是绝对不可容许。



「可是石龙子同学是我的耶——」



巢鸭露出牵制的眼神,主张自己的所有权。在一旁听着对话的白羊很想吐槽「他也不是你的吧?」对于这名在他本人所不知情的地方被当成所有物的少年,白羊多多少少感到同情。虽然这件事也是向来如此。



「那种家伙我才不想要咧。」



白鹭冷笑回道。这是事实。她不需要跟自己很相似的家伙。



让那家伙成为伙伴,对白鹭又有何好处?



「那你为什么想捉弄他?因为他是你宿命的敌手?」



巢鸭举出明显受到动漫作品影响的用语来询问两人的关系。



确认了成实已经做好准备,离开房间,白鹭狞笑起来。



将吃了一半的苹果抛给白羊。



毫无前兆展开纯白之翼,令巢鸭短促地「哇!」惊叫一声。



「你说废渣男是我的敌手?说什么傻话,哈哈哈……」



「十五分钟!超过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欸唔哇!」



喊叫途中脖子被抓住。女人一只手掐住我,舌头吐在外头缩不回来。



光是疼痛就几乎快令我昏厥,现在呼吸困难更是难受。



我看见白沫从舌尖喷出来。全身从头顶至脚趾都开始冰冷,但也因此其他部分的疼痛渐渐失去感觉。勉强相连的手指发起抖来,不由得担心会不会因此断掉了。



知道自己正被人以虽死不了但会痛苦得快死掉的程度勒住脖子。



下半身发起抖来。听见奇怪的声音,我好像看见眼前女人的手水平横移……欸?



想绞死我的手被撕裂,从我脖子上松脱。冲击由被打飞的手的指尖也传达到我的喉头,食指指甲在我脖子上刮出一条痕迹……手飞了?



听见震耳欲聋的巨响,以及慢了一拍才传来的手骨被击碎的声音。



从远方飞来的银色团块,连同女人的一只右手一起砸在墙壁上碎裂了。女人一开始似乎也不知道什么事发生、什么东西飞过来,面无表情地愣住,但很快地,大量鲜血从手臂断面喷出,把地板和我的脸喷得一片腥红。我抖了一下。



在我被腥臭味与覆盖眼前的红色所震吓当中,女人突然惨叫起来。捣着断面跪在我身旁的地上挣扎,跟我一样翻白眼、吐舌头地呼天抢地。这也难怪,手臂被扯断了啊。就算有六只,也不会少了一只却毫无所感吧。我也一样,就算手指有五根,光是少了一根就哭叫不停了。



即使女人痛得哇哇叫,攻击者也没有因而住手。当我想喊「没错,就是这样!」而抬起脸的瞬间,银色物体又再次朝我飞来。女人表情痛苦地紧急避开,从我身上跳走闪躲攻击。银色物体击中地板,插在上头……虽然是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而我眼前又有个长了许多手的怪物,但看见这种骇人情景还是让我惊讶万分。包括插在地上的那东西上贴着一张纸条这件事。



纸条上以潦草的笔迹写着「七号」。



飞来的银色物体原来是铝合金手提箱。边角插进地板,还在震动之中。



某种意义下,这个事实比超能力展现的奇迹更难以置信。



仿佛另一种方向性的异世界即将展开似地。



一道人影跟着手提箱冲过来。那名阻挡在我和女人之间的人物弯腰驼背,浏海遮蔽着脸,使人看不清表情。在地板的碎片飞舞当中,他睁大眼睛瞪视对方。



从恼人的浏海背后,放射出锐利视线。



我对这个人的模样有印象。



记得他自称是钤木,在文化祭那天看到他追杀蛞蝓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原来他就是「蜻蜓」啊。一瞬对于他为什么叫蜻蜓感到疑惑,说不定是因为挥舞银色手提箱的模样恰似蜻蜓展翅飞翔。



抓起被砸得稀巴烂的手提箱,两手下垂,挡在我的正面不动。失去手臂的女人,眼泪流个不停,但还是试图靠近蜻蜓。



蜻蜓动也不动,仿佛要守护我一般,满不在乎地容许对方接近。



女人向前走到能出手的距离的瞬间立刻展开攻击。她挥起剩余的其中一只右手。由于手臂的长度相差甚多,在这距离下蜻蜓即使伸出手来也攻击不到对方。但蜻蜓完全不动声色,以手提箱挡开袭向脸部的爪子。女人接着挥出左手,甚至双手同时攻击,都被蜻蜓轻易架开了。此时,女人感到困惑地皱起眉头,后退一步。



长了六只手的妖怪被留着长长浏海的蜻蜓所震慑。



蜻蜓就只是默默地、淡然处理着女人的攻击。



俨然看到女人出手后再来反应也一样来得及。



犹如套好招的武术表演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地、正确地格档女人的招式。面对这名攻击完全无效的对手,女人恼火了,表情变得凶恶。她挥动右手,甩出某种东西。



她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却做出抛投的姿势。啊,她要丢那个透明的东西了。当我还在想「糟了」的瞬间,蜻蜓一脚踢出去。



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蜻蜓歪着头看对方。然而,即使不清楚那是什么,身体还是自然反应将之踢掉了。被一脚踹开的那玩意儿掉落地上,清楚地发出声音。



仅凭感觉就防住透明攻击的蜻蜓,女人和我不约而同地受到震惊。



什么嘛。什么跟什么嘛,这家伙……



简直超强的啊,这个自称铃木的人物。



安心感与轻松感掺杂在一起,眼泪随着笑声一起溢出。



「哈…哈…哈哈……」



多么可靠啊。



我成功忍耐十五分钟了。即使跟绝望搏斗,在痛苦中嚎啕大哭,也还是保住性命了。



想对女人夸耀我的胜利,但被喉咙的血腥味呛到,咳了出来。



该死的家伙,刚才把我凌虐得那么惨,现在轮到你了吧。



只不过啊……



管你是什么怪物,



「只要有爱与勇气……」



右手啊,动起来吧!



「那个废物算哪根葱啊!」



蜻蜓接下来的选择是压扁。



他轻松地逮到女人以极快速度挥来的左手,将之折断。并非顺应力学地将她的关节往反方向弯曲,而是将之压扁拧碎。咦,怎么回事?我甚至听见了骨头清脆的碎裂声。女人的脸部极端丑恶地纵向扭曲起来的瞬间,蜻蜓抓住了她的脸。



只用手指便轻松穿破她的脸颊和皮肉,反而让旁观者的我差点尖叫出来。嘴里头长出手指的模样超有冲击性的。手指不只是贯穿,还恶心地乱动,真不是令人作呕能形容。女人也因超乎想像的剧痛,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一通。



即便如此,女人剩余的手也还是动了起来,想把蜻蜓的身体推开。位于左右两边较高位置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出手。为了躲开她的攻击,蜻蜓当机立断地用身体冲撞对方。



左右包夹而来的双手扑了个空,击中蜻蜓的部位是上臂,发挥不了多大威力。蜻蜓的冲撞力道强劲,赏了比自己更巨大的女人一记头锤,比起女人的惨叫,冲撞声和显示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更尖锐地响彻整个房间。



更可怕的是女人的身体遭到冲撞而飞走,他竟然用戳在脸颊上的手强行拉回来,女人的脸被撕得破破烂烂,仿佛用筷子掰开的御好烧一样。



蜻蜓的手抓住女人外露的额骨,由肩膀施加极大力气将之粉碎。额骨爆开,四分五裂,一部分飞往我这边。我实在提不起兴趣观察从我额上掠过的碎片。



接着,蜻蜓拿起手提箱朝仍在凄厉叫喊的女人挥舞。用左手将女人抛上半空后,蜻蜓的上半身转了半圈,仿佛上下半身是分开的一般,腰部与手臂关节灵活地扭转起来,一瞬间静止后,一口气解放出去。蜻蜓的银白色羽翼优雅地展开了。



手提箱直接命中了女人的脸部。



仿佛烟火在身旁爆开的巨响,由我耳际呼啸而过。



就跟敲不倒翁一样,女人的一半头颅被蜻蜓的一击斩掉,黏在墙壁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类头颅的「内容物」。见到飞散的头部上附着绳索状的物体,而且还变得溃不成形,我忍不住呕吐了。原来我还没吐完啊。我浑身颤抖地弄脏了地板,不禁担心起牙齿,希望别被胃液腐蚀得破破烂烂啊。



要在别人面前登场,就得注意仪容。



蜻蜓抓起女人的尸体,观察仍在抽搐跳动的手一会,开始跟刚才一样将之挤扁。霹哩啪啦地,连同腰脚一起漂亮地折叠起来。



第一次见到折叠尸体的过程,我吓得直发抖。



比起长了六只手的妖怪女,这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中性杀手更奇幻得多了。



说这家伙来自海洋与天空夹缝的世界我也相信。



他把手脚完全被压扁、再也不会痉挛的尸体细心地放在地上。接着他所采取的行动竟然是……哭泣。他站在尸体面前,静静地流下眼泪,似乎也不想擦拭,任由泪水流个不停,就这样继续行动。他打开手提箱,取出面纸,原地蹲了下来,开始将手指及指甲缝擦干净。似乎很在意手上的污秽。



他的行动或反应都乱七八糟、相互矛盾,但所达成的结果却是货真价实。



一想到万一这家伙不是「蜻蜓」的话实在太骇人了,我决定不去想像。反正就算不是也无计可施,我没其他人可求救了。



……总之,危机算是远离了……吧?一旦松懈下来,意识又开始模糊。



这种像是因紧张而被吊起的头脑被缓缓放下的感觉我并不讨厌。



……话又说回来,那个透明物体又是什么?如果没有那个,我恐怕撑不到时间到吧。



说不定神真的超眷顾我的哩。万一那个神真的是白鹭的话,我该怎么办啊。



「超……呃,得救了,谢谢。」



我拖着身体靠近他,表示感谢之意。无法爬起,嘴巴也痛得难以开口。



将手擦干净的蜻蜓勤快地将垃圾收回手提箱后,对我郑重行了个礼。



「我才要感谢你。」



「啥?」



「因为我……分不清哪边才是石龙子」



蜻蜓话说到这边就停了。慢着慢着,什么意思嘛?不禁头痛起来,想了一会才了解他想说什么。分不清哪边是石龙子的意思是?他不知道休息室里的女人(死者)和我,哪个才是委托人五十川石龙子吗?



怎么看都是被痛扁的家伙吧。欺负人的家伙会为了让人死得更凄惨而呼唤帮手吗?他以为是这种状况?还是单纯地……(以下省略)。



他说感谢我是指什么部分?我猜是那声惨叫。



假如我没喊叫的话,他也不敢贸然出手,说不定我就这样被折磨死了。等等,他会迷惘就表示,他在十五分钟前早就抵达这里了吗?



「啊,啊啊……」



真让人头痛。也许他只有打架很能干。



虽然有很多想抱怨,但多亏有他我才得救也是事实。重点是,现在不赶紧逃也不行了。



该联络秘书吗。不,等等。袭击者是两人组。另一个应该还留在会场内。呼唤秘书有危险。既然如此,呃呃,该怎么办呢?



全身上下没有不痛的地方,没办法集中在思考上。光是呼吸,背部震动,就觉得全身关节刺痛。很类似发烧引发关节炎的感觉。



「手指,该死……手指,还有其他地方都……好痛,好痛喔。」



想用手撑在地上起身却办不到。不管动身体任何地方,都因发烧和流血使得头部发冷。好冷。出血接触到冬天的冷空气,冰冷地夺走体温。



舌头麻痹,难以动弹。想请蜻蜓帮助,却说不出话来。



而蜻蜓则是呆呆地站着,以无助的表情低头看我,完全不想动的样子。他既不帮助也不舍弃,一丝自主能力也感觉不到。



该死,我得加油。这个场面我不先动起来就完了,我拼命地蠕动舌头和嘴唇。



「带我……去医院……好吗?你常去的……或着熟人开的……都好。」



当杀手的身上伤口应该少不了,很可能拥有专属的医生。蜻蜓被垂在眼前的长长浏海搔弄,似乎觉得很痒。抓了抓脸。嫌太长就去剪了浏海嘛。



「啊,有的。有个人……能帮你治疗……」



怕一开始说明起来的话会讲不停,我立刻打断他。



「那就……介绍那个人给我吧……」



「呃……应该说……她会治疗,但……」



语意含糊不清。在这种危急时刻别引起我的不安啊,拜托。



但我也没余裕要他带我去一般医院。万一被信徒们看见这副模样就糟了。我已是不能轻松地在外头吃汉堡的身份了。



「那么,就替我引路……不,背我吧,我动不了了。」



下完指令后,我的眼前模糊起来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我担心起那只美国螯虾的安危。



蚱蜢的双手袭来的瞬间,蛞蝓配合他的攻击抛出小刀。



望着粗厚的刀刃朝着自己眉心飞来,蚱蜢反射性地后仰。蚱蜢的头部不自然地往右斜方扭动,闪开投掷。无视于人体构造激烈地向后倾斜的头部,带着反作用力往前弹回来。



夸耀胜利的蚱蜢露出獠牙,跟蛞蝓撞上了。



是冲撞。



不是袭击。因为动作之中并没有蚱蜢的意志介入余地。



蛞蝓将脖子往一旁躲开,冷眼旁观着砸在墙壁上的蚱蜢头部。蚱蜢想怪叫,但因为脖子无法正常转动,连呻吟也有困难。



被蚱蜢躲开的小刀,如今竟插在蚱蜢脖子后面。更无法理解的是,小刀还自行要挖下脖子肉似地转动起来,深深地陷进肉里。骨头与血管被剜取,小刀粗鲁地演奏着歪斜嘈杂的噪音。蛞蝓自我解嘲地想:自己老是在听这种音乐啊。



蚱蜢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眼珠激烈地左右转动。视野之中只见到他的目标的嘴露出笑容,吐出鲜血。



虽然没必要特别跟敌人解说,在蛞蝓看来,这只是个简单到极点的小把戏。



她只是用不可视的右手抓住抛出的小刀,朝自己伸长刺下罢了。



反应再怎么迅速的对象,只要看不见,就无法闪避。右手从脖子拔出小刀,将之抛还给蛞蝓后,又立刻朝向蚱蜢的头部伸出。伸长的手臂抓住蚱蜢的脸部。才刚感觉被解放,马上受到意料外的冲击,蚱蜢的脖子发出哀号。莫名其妙的冲击令他目瞪口呆,额骨响起碎裂声,脸部扭曲变形。



右手发出的力道远比蛞蝓原本的力量更强大得多。每次增大力量,蛞蝓就大口喘气,视野也朦胧起来。觉得自己的活力似乎被右手无边无际地吸走了。这种现象令蛞蝓联想到有寄生植物的根部深入自己的身上吸取养分的意象。



即便如此,蛞蝓还是不放开右手。渐渐地,体型奇特的蚱蜢被抬起。右手手指陷入了有裂痕的额骨之中,碎裂范围愈来愈大。不论蚱蜢怎么挣扎,也无法使脸挣脱那只手的擒抓。



右手的动力来源是负面情感。感到憎恶的蛞蝓一无所惧。



憎恨之情要多少有多少,不论随时随地都能发出。



蚱蜢被抓上半空后,蛞蝓用左手重新持握小刀。一刀刺入蚱蜢挣扎挥动的手上。她瞄准了蚱蜢的腕部,精准地刺进里头。



被血溅到脸上的蛞蝓用小刀在他手臂之中游走。



腕骨一半被割断后,改朝腰部一闪。被削落的肉片纷纷掉下,血液随着刀子的轨道喷出。毫不在乎喷血的蛞蝓进一步地蹂躏蚱蜢。



蛞蝓切割、串刺、搅动蚱蜢的身体。仿佛要将吊起的鮟鱇鱼大卸八块般,蛞蝓毫不留情地解体蚱蜢。从旁看来像是在漫无章法地乱砍一通,这也难怪,因为蛞蝓的视野已经开始朦胧不清了。右手每一使力,头痛和虚脱就愈严重,视觉不安定也随之增加。



也因此,蛞蝓无法正确地瞄准要害,只能蒙混过关般一一撕裂蚱蜢的身体。但是不论肉体怎么喷冒鲜血,心脏怎么被贯穿,蚱蜢的挣扎依然强劲。蛞蝓边感到佩服地放下左手,握力已达极限,小刀掉落到地上。



蛞蝓一脸受不了地默默看着手脚仍不停上下乱甩痛苦挣扎的蚱蜢。



虽不知他的名字是什么,或许改名蟑螂比较好吧。



只不过,就算改名,也只能去阴间用了。



她的瞳孔收缩,怒目瞪视着过去同僚的幻影。



那名嘲笑蛞蝓只是个无能者的超能力者。



蛞蝓咧着嘴笑了。



——顶多只是只怪物,少瞧不起「超能力者」!



左手帮忙支撑着右手,深呼吸一回,蛞蝓默念。



脑中迸发出某个词语。



伸长吧!仿佛要在脑中刻下血书一般强力地默念。



宛如以这个意志作为泉源的喷水池,右手动了起来。



抓住蚱蜢的右手不断伸长。将蚱蜢高举到天花板附近时,全力往下挥。随此,蚱蜢急速降落,被砸到地上。蛞蝓右手中的蚱蜢头部扭曲变成倒三角形,深陷入地板,脖子也完全断掉了。接着又在这种状态被倒吊起,血从全身滴答流出。仅靠一张皮膜连接的腋下一带和手掌在剧烈运动中断裂,在休息室墙壁与化妆台上留下血色印记。



一旁的猪狩友梨乃只能目瞪口呆,茫然地从头到尾望着这副情景。



意识愈来愈朦胧的蛞蝓将蚱蜢摔在地上好几次,最后再度命令手臂伸长。这次并非垂直,而是朝着横向延伸。精神集中于往前延伸的意念上。



蛞蝓咬牙切齿地忍耐痛苦,看起来就像一名狂人,但眼神却闪闪发亮。



再也无法抵抗的蚱蜢被砸到休息室的墙壁上。



接着,在右手的压缩下,蚱蜢的头部被挤压得溃烂碎裂。



几乎要将墙壁撞出洞穴的冲击,混杂着种种器官和骨头碎裂的声音,汇聚成了足以使耳膜破裂的巨大声响。猪狩友梨乃忍不住捣住耳朵。



确认了蚱蜢头部被粉碎,再也没有动作后,蛞蝓两腿一软,倒在地上。眼珠子转个不停,两眼无神,仿佛喝醉酒的感觉。心跳极快,呕吐感停止不了。快炸裂般的头痛扩展开来,连手上的脉搏与骨头也随之共鸣般刺痛起来,令蛞蝓瞪大双眼。难以忍受这种剧痛,眼前一片黑暗。



另一方面,虽然肩膀也受到重伤,猪狩友梨乃按着伤口连忙爬起。她走向蛞蝓,但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停下脚步,退后一步,低头望着蛞蝓。



感觉到嘴角正在淌血,蛞蝓又像是被灌注生命气息般抬起脸来。



似乎失神了好几秒。剧烈消耗的体力令蛞蝓咂咂嘴。虽然不可视与凶猛的臂力,以及能改变距离的特性效果惊人,但代价却极为巨大。蛞蝓抱着觉悟,将小刀贴在右手之上,咬紧牙关一刀砍下。



不管做几次,失丧仍是失丧,那是无法妥协,也无法平息的愤怒。



在猪狩友梨乃眼里,蛞蝓像是将小刀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挥下,接着又莫名其妙地在地上痛苦打滚。但表情随即变得凝重,似乎察觉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



砍断右手的蛞蝓,带着满脸泪水与鼻涕不擦,站起身来。



浑身是伤的她将刀刃上满是缺口的刀尖指向猪狩友梨乃。由于疲劳和受伤之故,握着刀子的手一直颤抖,刀尖摇摆不定。虽然膝盖好像随时会发软,蛞蝓仿佛要让透明的血流光似地屹立着。



对她而言,与怪物的遭遇不过是障碍之一。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



考上驾照后,白鹭其实一次也没开车过。



去年她趁着宗教活动空档,变装化名去驾训班上课,并取得了驾照。起初她只是没做多想地觉得如果学会开车的话,紧急情况下就能不必借助他人之力逃难。但学成之后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今天是第一次上路。



来医院的路上当然是由司机接送,但总不能让鹿川成实见到后座的家伙们,不得已的白鹭只好亲自坐上驾驶座。白鹭想,后座的那群人,尤其是理解状况的翠鸟想必很不安吧。如果是因为车祸害这些一流杀手命丧黄泉的话,可就笑不出来了。



驾驶中,感觉到来自副驾驶座的视线,白鹭转头。成实摊开笔记本,指着上头,白鹭想阅读而分神了。转头回到前方时,差点跟前面等待红绿灯的车子冲撞,肩膀僵硬高耸,死命抓住方向盘,紧急踩下煞车。



好不容易在撞上前停了下来。如果没系上安全带的话,老早一头撞上方向盘了吧。重新整个滑向前的身体恢复原本坐姿,装出温柔表情询问成实:「没事吧?」



成实也一样趴向前,勉强点点头。她挪动臀部,把脚伸展向前,手抚着胸口。见到她的表情与之前相比,变得多少神采奕奕了点,白鹭眯细了眼。



白鹭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浏海,大大地叹了口气。



「驾驶中还是别说话好了,真危险呢。」



眼睛望着前方,白鹭语带轻松地说。成实也低着头轻声笑了。



只不过白鹭内心其实还「噫呀~噫呀~」地鬼叫不停,脸颊一带仍不停颤抖。



「平常工作很忙,没什么机会开车。」



『好辛苦。』



「没你辛苦啦……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吧?」



白鹭问成实,眼角余光确认了成实微微点头的模样。



「想必是吧,毕竟是去见朋友呀。」



说着,白鹭眼中似乎有某种锐利的东西聚集而来。



对于白鹭而言,没有比「朋友」这个词更灿烂响亮的了。



正因为过去的她曾拥有过许多朋友,更令她有此感想。



听见这个词语,成实脸上蒙上阴影,意志消沈地低着头。



车子再度发进,白鹭和蔼可亲地告诉成实。



成实并没有发现她的嘴唇与脸颊正不怀好意地扭曲着。



「好,我们到了。你的朋友就在这里。」



意识断断续续的,只记得被背起搬运。对了,蜻蜓似乎是跑步来会场。看过他远在怪物之上的体能,我并不讶异,但对于被搬运的伤患而言,被背着跑真是痛得难以忍耐。之所以失去意识,跟他不细心的搬运也有关系。



我们从二楼的窗户逃离音乐厅。虽然是很不适合当作出口的地方,但也只剩那里能走了。在上楼梯前去大门口看过,那里被肉墙挡住了。在那场骚动之中,四周的人们被悉数杀光,尸体被胡乱地连接起来,当作封锁出入口的路障。看见那副有如将嘴巴大大地张开时所显露的粉红色物体,我忍不住又吐了。发现肉墙上有被撕裂的痕迹,或许有人从这里成功逃离了吧。



由于我造访这个音乐厅,害得许多人死亡了。



刚才疲于奔命,没意识到这个事实,现在如同误点的班车冲击着我的心灵。



我被带到一栋住商混合大楼当中一间有如医院的房间里。那是个被淡绿色墙壁环绕的昏暗房间,一具骨骼标本迎接我。接着过来的是位金发白袍的美丽大姊。由蜻蜓对她客气的模样,大致能猜想到她的身份。



望着被安放在床上的我,她嘻嘻一笑。



「你就是『辰野浅香』?」



「是呀~你就是新教祖啰?比我猜想的还年轻很多耶。」



互相凝望对方一会儿,两人均不约而同地贼笑起来,彼此的脸皮似乎都很厚啊。



重新郑重地自我介绍后,彼此总算知道对方的名字写法。



原来写成「辰野浅香」吗。



「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老师或教授,再不然绞肉博士也行。」



「好吧,医生(注:日语中医生和老师都是同一个字),请先帮我治疗吧。」



我挪动快断掉的手指拜托她。手稍微动了一下,全身就痛得不得了。



「哎呀哎呀。」辰野浅香脸上挂着笑容,戳戳我的指尖。比静电电到更强烈的刺激害我打直腰杆,也因此全身又叽嘎作响,差点嚎啕大哭起来。



「请别开玩笑啊,医师大人。」



「啥?我不是医师喔。」



辰野浅香连忙摇手否定。蜻蜓说她能帮人治疗,我还以为是医生哩。我转头看带我来的蜻蜓,他正在斟茶进茶杯里。感觉到我的视线,露出疑惑表情,眼睛眨个不停。我摇头表示没事。



「不过你可以放心。漫画中向来是无照医师的医术比较高超。」



「问题是这里是现实欸。」



话虽如此,我也只能信任她了。现在还去找其他医生的话,手指肯定接不回去了。



辰野浅香拿出种种医疗器具。虽然她否定,但设备看起来倒也挺齐全嘛。



「好惨啊,这张脸刚刚肯定饱受对方蹂躏吧?」



被她兜圈子嘲弄我的相貌了。明明从伤口状况也能判断新旧吧?



我自认这次尽可能没让脸部受伤了,毕竟将来不靠这张脸宣教不行啊。



「抱歉喔,我是个丑男。」



辰野浅香想用手撕掉我的绷带,我摇头甩开。唉,的确是很惨。



在信徒面前现身时还能用化妆来掩饰脸上伤疤。



用绷带包住的右眼或许还能带来神秘感。但疤痕只会有损超然的气氛。



「没想到你跟那两个家伙为敌还能活下来呢。」



辰野浅香检视我手指以外的伤口时如此说道。请别毫不客气地乱摸伤口好吗。



「那两个家伙?说得你好像跟他们很熟似的。」



「他们两个其实是从我这边出去的喔,哇哈哈。」



辰野浅香天真地笑了。哇哈哈个屁。这个大人的言行简直跟小孩没两样。



基于经验可知,这种大人基本上都很危险。



「那是你改造出来的吗?怎么看都是失败品。」



她该不会想说「没有牺牲就没有科学发展」吧?



就算退个一百步,认同这种看法。但至少别放任那种怪物乱跑啊。



「不不——我才不做『那种事』呢。」



语带玄机的否定。接着顺便帮我擦干指头上的血一污,进行止血。



唔啊啊啊,我咬紧牙齿忍耐痛苦,辰野浅香继续说:



「那两个是品味更糟的家伙们培养出来的。这个世上有很多笨蛋肯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难以想像的实验或设施投下财力。一旦让笨蛋掌钱,为了实现无止尽膨胀的欲望,他们就会想出很多下流点子……虽说那种研究本身是还挺有梦想的啦。」



我跟这位大姊算不算小老百姓姑且不论,由她嘴上叨叨絮絮地批评,表情却没什么厌恶感看来,口吻像是在客观地评论同行,态度令人感觉不到善恶的温度。



由气氛看来,这女人应该不是医生,而是个研究者吧。



「对了,要不要介绍你可以便宜购买那种东西的管道?」



「不必了。我没有自信驾驭那种类型的家伙。」



话说回来,记得最初碰到时是两人组,另一个去哪儿了?如果还活着就麻烦了。我不知道是谁委托他们杀我,是否肯就此打退堂鼓就很难说了。不想个对策不行。



「话说,弊事务所的蜻蜓表现得如何啊——?啊,治疗费改天会跟你请款喔。」



后半段我想装熟跟她拗个不了了之,所以只回答前半。



「太完美了,时间刚刚好。」



刚刚好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房间等时间到。



正常而言或许会一笑置之吧,但考虑到蜻蜓的性格,实在不无可能。他本人则好像想跟与自己无关的话题保持距离一般,坐在房间角落喝热茶。



不过我隐约感觉到视线。也许是因为提到了他的名字吧。



「既然能够赢过他们,表示他的实力还不差。」



辰野浅香满意地对于蜻蜓的成果点点头……原来还没测试过吗?



虽然免费试用的我没资格说别人,但没有先确认就直接派上用场也太过分了吧。我的心脏凉了半截。



「捡到好东西了。以老人家的遗产来说真是超棒的。」



「老人家?」



我一脸疑惑。在辰野浅香打算回答而张口的瞬间,房间的门被推开。



没有敲门,也没有招呼,脚步声直接踏入房间,然后停下。



我疑惑地抬起头,见到了令我心脏紧缩的画面。



「这……」



映入眼帘的两道人影都足以使我震惊万分。



为什么?疑问贴在眼角上,随着左右张望的眼球滚动。



一直恼人地吵个不停,搅乱了我的脑子。



「哎呀?你没联络说要来吧?」



治疗的动作停止,辰野浅香回头,语气轻松地打招呼。



但我却没那个悠闲心情。



从门口进房间的两个人当中,一个是最终头目,



另一个,则是朋友A。



鹿川成实……就站在白鹭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