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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之岛(1 / 2)



这座岛以前叫作神岛。



我记得外婆曾这么跟我说过。不知自何时就改成了针岛,但在外婆的外婆那一代,听说还叫作神岛。



早晨当定期船驶到码头后,站在船上与这座岛互相对望时,可以看到静谧海洋的前方浮着一座景色朦胧、仿佛被霞雾包覆的岛屿。在大海与苍穹的包夹下,那座梦幻飘渺的岛屿显得神圣庄严,于是邻近的岛屿开始谣传这座岛上有神明居住。



会被称作神岛,似乎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听说岛上的神明讨厌狗,却非常爱猫。所以岛上连一只狗也没有,猫的数量却不断增加。日本有很多神只和人类一样总爱偏心,岛上的神明大概也没有例外,是个爱猫狂吧。



「故事就是这样子喔。」



我现学现卖地将这则故事说给走在前头的真知听后,「谁管你啊!」她却压根不甩我。



「别跟过来,我要报警了喔!」



「你知道岛上的派出所警察人在哪里吗?」



「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



隔着太阳眼镜看着的真知转过头来,整个人气呼呼的。如果是面对以前的我,她的怒气一定更加露骨吧。现在的她,也仿佛随时会将右手上的魔术方块砸过来一样。



「你干嘛跟过来啦——!」



明明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这个时代的真知却显得莫名可爱。真难想像跟九年后,光是一瞪就仿佛能杀人的少女是同一个人。她暴跳如雷的模样和个中原因让我眼眶一热。



「要不要和我聊个天呢?不不,希望你务必和我聊个天。」



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也觉得幸好警察不在现场。如果在本岛,我肯定会被逮捕。



「我是个对爱专一的女人喔!唔——到旁边去啦!」



她露出健康的白皙牙齿向我恫吓,又悦耳动听地在原地跺了好几次脚后,重新背好书包。做好起跑的准备后,真知朝我狠狠一瞪。



「绝对不准跟过来喔!绝对对喔!」



真知强调了好几次绝对后,跑向灯塔。我本想追上去,却被「真知奔跑的模样」吸引住了目光,不由得停下脚步。那道背影是那样地充满生气,无法想像她在不久的未来就会迎接死亡。这种落差让我的心像是绊了一跤般猛烈收缩。我慌忙调整好姿势,挺直往下低垂的身子,但真知已经消失在灯塔里。错失了追上她的机会后,我一个人在森林里呆若木鸡。



在灯塔周边的围墙上蜷成一团的猫儿,注视着被抛在原地的我。我没有别开目光定定看着它后,可能是忘了眨眼,眼睛又干又痛。猫咪则是连脖子的方向也固定不动。正当我怀疑这只猫咪该不会是座摆饰时,它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般,摇了一下尾巴。



这座岛上的猫不怕人,就算靠近它们,也不会一溜烟逃跑。可能是因为人口总数不多吧,也可能是神明力量的关系,岛上没有半个人会虐待猫咪。只要再加上丰富的食物,这里就是猫咪的天堂了吧。但是,猫咪饿死的数量也决计不在少数。



这座小岛的背地里,充斥着表面上极少看见的死亡,真知也将成为其中一人。我一边祈祷着今天她不会自灯塔坠落身亡,一边离开现场。



已经去过码头,也见到了真知。我下一个目的地,就是果敢地选择逆时针的途径前往外婆家。现在这个时间小学已经放学了,既然没和真知在一起,以前的我应该在外婆家。追根究柢,要是这家伙争气一点,真知就不会死了。那个可恶的没用小鬼。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好痛啊。



回到现实的问题,在真知死亡之前还有两个星期。在迎接那天的到来之前,我必须留在岛上,因此这一次只能拜托外婆。虽然我也考虑过再回去发电所住,但这一次恐怕已经有人先预约了——就是里袋他们。如果他们不会立即回去,就只能找那座发电所落脚了啦。



过去的松平先生曾说,自己只能做出一次性的时光机。换言之,他们也不可能马上回去。嗯,总之就是这样。我经过码头,穿过住宅区,一路上都没看到里袋他们,便抵达了外婆位于山脚下的草庵。他们应该也是往这个方向前进吧,是跑去哪里了呢?现在已经到了前田小姐家,见到松平先生了吗?



时间从昨天到现在也只经过一天,外婆的田地当然没有令人目瞪口呆的变化。田里种着农作物,土壤还有些不平整,巨大的岩石已被拔除。不过是一颗石头的有无,却让外婆未来的九年产生了剧烈的变化。越过一个次元鸟瞰的话,也许所谓的人生就是这样吧。



大概是因为刚过中午,门前没有见到外婆的踪影。这个时间,她不是在家里,就是跑去商店买东西。外婆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自给自足,还是得出外买米,鱼也无法在这块田地取得。我以前也经常陪她去买东西。



我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没有反应。外婆虽然精力充沛,毕竟也是个老婆婆,可能只是走出来需要花点时间,所以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过了大约一分钟后,我推测应该是没人在家,于是打开大门。玄关上不见外婆穿的草鞋一相反地却放有一双黏着显眼土块的小鞋。那是过去的我穿的鞋子,品牌是埃迪达。这样看着,脚还真小呢。可能连手也塞不进去。



不过,那家伙明明在屋内却没来应门,是睡着了吗?明明两周后真知就要死了,他还真悠哉呢。我开玩笑地暗暗感到愤慨,同时走上走廊,探头看向屋内。果不其然,过去的我正在有地炉的那间房间里,而且没在睡觉。



他坐在地炉前,身上带着昨天的擦伤,发出「咕唔唔」的呻吟声。真是个不中用的家伙。顺便说一声,原本的我不仅是满脸鼻血,还嚎啕大哭地跑回家,赌气地睡了大概两天。而后在真知搬到本岛之前,我们都没再说过半句话。



只有这项过去,让我觉得没了也好呢。但是,我不会忘记。只要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改变这个世界,记忆就会继续传承下去吧。



「嗨!」



「哈呜!」



我一出声,过去的我就坐在原地往上弹起。反应跟真知真像呢。



「唔唔唔,是圆眼镜人。」



啊,是因为我戴着太阳眼镜所以……(略),我摘下眼镜后,过去的我就露出了「什么嘛」的表情。



这种时候不是感到放心,而是觉得沮丧,该怎么说呢,真是不够小心呢。



「哎呀,是外面的人。」



「嗯,我是外面的人。你好。」



我坐在他旁边。过去的我抱着书包,将屁股往旁边挪。与我拉开距离后,他「唔姆姆」地发出称不上是话声的呻吟。



大概是意识到昨天与真知那件事被我看到了,过去的我垂头丧气……嗯,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啦。最主要是觉得很难为情,其次……就是觉得我这个人莫名其妙吧。



硬是插手干预小孩子之间的吵架还大哭,他一定觉得我这个大人很奇怪吧。



我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害臊,为了掩饰这一点,重新戴上太阳眼镜。



「外……村上婆婆呢?」



「村上婆婆?」



「……你外婆呢?」



「去买东西。」



看来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如果跑去商店找外婆却错身而过,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我决定直接在这里等外婆,同时在沉闷阴郁的气氛里与过去的我对峙。



「呃……昨天你们吵架了吧?」



我可受不了这种气氛,所以火速地切入主题。我心中非常焦急。虽然还有时间,却非常苦恼,不晓得该怎么运用才好。该怎么做,才能以最恰当的方式避免真知死亡?一直在脑袋一隅里思考这个问题后,目光就迟迟无法对焦,过去的我气鼓鼓的模样也变得模糊不清。



「跟……跟外面的人又没有关系!」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有必要的话,可以找我商量喔。」



我装作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大哥哥。以前的我根本没有办法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所以经常会想,真希望能找某个人商量一下。应该吧。而过去的我就像是上钩的小鱼般,抬眼朝我看来。很好很好。



「说到吵架……是你做错事了吗?」



我彻底睁眼说瞎话地问。



过去的我点点头。没错,都是你不好。这个没用的家伙!不,是胆小鬼!



「那么,少年,你跟对方说对不起了吗?」



我询问后,过去的我这次左右地摇了摇头。



「没有。」



「为什么呢?」



「因为她在生气,而且又会马上逃走。」



「……嗯,大家吵架都是这样子。毕竟还只是昨天的事而已。」



光是没被打就该偷笑了呢。不过,过去的我还真是个软弱的家伙呢。可恶!真想改成其他称呼方式。否则不管说什么,都像在骂自己。



「可是,不好好跟她说的话,你们永远也无法和好喔。」



我用亲身经历向他保证。过去的我立即热泪盈眶,将手抵在地板上。意气消沉到了任谁看了都一目了然。他还紧紧缩起肩膀,仿佛会就这样消失不见。



「你要鼓起勇气。没问题的,真知虽然生气,但绝不是讨厌你。只要好好道歉……我想,她就会原谅你了。」



说着说着,我却丧失了自信。因为我曾经失败过一次。



「之后,就是彻底解决害你们吵架的原因。能解决这件事情的话最好。」



「呃,嗯,是啊。」



过去的我支支吾吾,摇了摇头。没错。就是因为解决不了,才这么困扰啊。



不过是我喜欢你四个字,就快点说出来吧——这种话应该没半个人说得出口吧?



「真是困难呢」



「就是说啊」



我们两人感慨万千地有所体悟。我是这么觉得。但是严格说来,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不同一个人。并不是从出生的那一瞬间起,我就是完成的「我」。



是在经验中不停改变,才造就了现在的我。所以果然,很多事情都很难解。



「你要吃红豆馅夹心饼吗?」



「嚼嚼嚼。」



在问之前就已经开始吃了。把你这份贪吃的魄力也用在真知身上吧!



过没多久,外婆回来了。她一次购足所有必需品,捧着大量的食物和日用杂货,还偷懒地用脚将大门往旁踢开。这种用脚开门的坏习惯还是没变呢。



我面带微笑地出门迎接后,外婆张大眼睛。



「八神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喔喔,明明还戴着太阳眼镜,却认得出我呢。不愧是我敬爱的外婆。



为了向外婆表示敬意,我摘下太阳眼镜与她四目相接。



「其实是我没搭上回程的那班船。」



外婆用她锐利的眼光将我贯穿。仿佛被她看穿了我在说谎,我感到如坐针毡。



「是吗?那之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呢?」



「那家伙刚好有搭上船。」



简直莫名其妙。外婆脸上的表情也写着这样的感想。由于我满脑子都在想真知的事情,实在懒得捏造理由。



所以我决定就此结束这个话题,恳求外婆:



「我可以再叨扰你一段时间吗?」



「嗯?」



外婆发出惊讶的声音。这下子情势有些不妙,我连忙接着表示:



「啊,我也会努力帮忙田里的工作,也会出门帮你买东西。任何杂务我都愿意做。」



我完全没提到钱这件事。因为我这次真的连一圆也没有。身无分文的我,身上只有红豆馅夹心饼。这叫我能怎么办?只能用诚意打动对方了。



「哼……嗯,是没什么关系啦。」



出乎意料,外婆非常干脆地答应了。上一次也是,看来她相当喜欢我吧。毕竟她还说过我长得很像外公呢。对了,我还曾趁着当下的气氛说过我是她的孙子,不晓得外婆对这段发言有什么感想?



从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很难看出什么情绪。



「刚好,我也有事情想麻烦你呢。」



「啊?是,请尽管吩咐。」



「喂喂,那我可不客气啦。那么首先,这些东西就交给你搬吧。」



话声方落,外婆就将手上所有的东西都塞给我。我慌忙全部接下。



尽管手上抱着大量物品,我还是感谢外婆的贴心。



「那就麻烦你了。」



我低下头表示感谢。头顶上方,外婆是否在笑呢?



于是,我再一次在外婆家叨扰住下。



正如我所料,醒来时房内一片漆黑。大概是因为连午餐也没吃,就算觉得可悲,肚子还是饿了。空腹之后,更觉得心力交瘁。



我慢吞吞地起身,搔了搔头。由于四周一片昏暗,感觉空气更是寒冷。我打了个哆嗦,甩了甩被我垫在头底下、失去了知觉的右手臂,再寻找电灯的拉绳。



「……啊,没有呢。」



位在低处、坐在轮椅上就能拉到的拉绳早已不在。我坐起身,在黑暗中挥了挥手,接着右手臂碰到了拉绳后,伸手一拉。间隔了一秒之后,房内充盈着光线。由于我面向天花板发呆,突然亮起的光芒让我眼睛一阵强烈晕眩。



就像起身时会感到晕眩般,眼前一片雪白,我往床舖倒下。由于丝毫不知节制地重重倒去,床舖发出了砰咚巨响,连弹簧也发出了响亮的嘎吱声。如果爸妈在楼下的话,不是担心我,就是会生气地想「吵死了」吧。我自己则是背部一阵剧痛。



直到脑袋里类似麻痹的感觉褪去前,我全身呈现大字形地动也不动。就算起来,也没有任何目的,也不晓得该做什么才好。无论再怎么挣扎,死人都不会复活。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回报尼亚呢?



话说回来,尼亚到底是消失到哪里去了?原本他应该会和我一起从未来回来,如今他的存在却遭到抹除了吗?忽然间,平行世界这个词汇闪过我的脑海。为了消除矛盾,尼亚是被送到平行的另一个世界去了。



我试图用这些无谓的想像,制造逃脱的出口。想当然耳失败了。



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尽管好像想要放声大叫,空空如也的肚子却令我无法挤出半点声音。真是太难看了,于是我坐起身。



我寻找时钟想要确认时间。手机也可以。但我没找到手机,房间里只有时钟。我拿起那个装饰在桌上、像是摆饰品的时钟。



魔术方块造型的正方形时钟指着晚上七点过后……咦?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个时钟会在我的房间里?



*



在外婆家住下来后,如今迎来了第二天的早晨。做完田里的工作后,我和外婆一起吃了早餐。然后我决定去神社一趟,顺便散步。



比起救命的稻草,求神拜佛好像比较有用。虽然也觉得临时才想求神佛保佑有点糟糕,但我一个人不管怎么小心戒备,事态也不会有任何进展。有时也需要静观其变。



我向外婆确认过了,今天是星期六。一到假日,以前的我和真知有时会跑来外婆家吃早餐,但今天两个人都没出现。至少真知不可能会现身。虽然很想和她聊聊,但是,她到底在哪里呢?待在自己家里的话,若去找她也会造成问题吧。有些棘手呢。



我绕过岛的南侧,经过发电所和松平科学服务中心的残骸前方。虽然这是绕远路前往神社,但我想先确认一下过了一天后事情有没有任何变化。尤其是发电所,我相当在意是否有人居住。加上先前我与真知也曾住过这里,说不定会形成发电所里有幽灵居住这种传闻。一旦这种谣言传开,小学生们肯定会组成冒险团一窝蜂涌进发电所里。由于事不关己,我觉得很有趣。



想像着这些事情的同时,我抵达了发电所前方。半废弃的发电所里阳光和灯光都不太充足。那种阴暗幽静又被葱郁茂盛的树木覆盖住的模样,仿佛真的有一、两个幽灵躲在暗处……幽灵吗?有个科学家曾极力主张,幽灵就像一种时光旅行的残渣。记得当时我否定后,他还认真地跟小孩子争论起来。他很少会考虑到对方是小孩子还是大人。



我并不打算走进里头探险,随即离开了发电所。接着走了好一阵子后?前方可以看见研究所的残骸和黑色的进口车。



看来车子昨天曾稍稍移动过,现在停在研究所前。驾驶座的车窗往下敞开,里头有道人影。我绕过去一看,只见松平先生坐在里头。



「轰隆轰隆~」



他正快活地握着方向盘,就算察觉到我的出现,还是一点难为情的样子也没有。他露出雪白皓齿,开朗地朝着我笑了。那副模样,实在很难形容成清新阳光。



「嗨!一大早就戴太阳眼镜,你真是个笨蛋耶!」



「对吧?我自己也觉得真是脑袋有问题呢!」



「还有,你那件夏威夷花衬衫也很诡异喔!未来人的品味真具杀伤力!」



「啊哈哈!」我们一同朗声大笑。结束了这段社交辞令性的寒暄后,「那么。」我另起话题。松平先生也停下手上的动作,仅从驾驶座车窗里探出一颗头说道:



「昨天就跟你说的一样,有一男一女来找我,拜托我修理好这辆车。不过,为什么是里袋坐在轮椅上?」



「我也觉得很奇怪。这也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也许吧。会戴这种太阳眼镜的家伙,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讲得还真过分。不过,我千真万确属于恶的一方。就心甘情愿地接受吧。



「你身上有一百圆的话就给我吧。我要去神社参拜。」



「真是不科学的恐吓呢。」



松平先生将白袍的口袋倒过来,再将滚出来的零钱丢给我。我在脸部旁边接下那枚硬币后,顺便朝他挥手。



「那么我先走了。」



「嗯。还有,就算拜托神明也是毫无意义喔。」



「我知道。」



收下了很像是科学家会给的意见后,我与松平先生分道扬镖。



我继续前进,到达了通向灯塔的森林小径岔路。森林的彼端可以隐约看见灯塔的高墙,同时我还看到了一只猫跑进深处。这座岛上真的到处都是猫耶。也难怪没有人会特地在家里养猫。



我没有弯进小径,沿着道路继续前行。我自码头前方走在通往岛中央、称不上是路的道路上,抵达石阶。走在铺设得不够完善的石阶上,不久便能看见朱红色的鸟居和阶梯。一路上都已经是坡道了,现在还要走楼梯吗?真教人受不了呢。



这是我第一次除了祭典和清扫的时候以外造访神社。之前若想向神明祈求,也只是在原地简单地祈祷一下。这么冷清又脏乱的地方,连神明也不想住喔,我如此心想。不过,也是不打扫神社的我们不对。



「如果将这里打扫干净就能帮我实现愿望的话,就算是天花板的污渍我也会舔干净喔。」



我边走上阶梯,口中边抱怨个不停。我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我一直线地走向香油钱箱。当然,神社里一个人也没有,空间也很狭小。本以为地处高处,风景应该不错,但四面八方笼罩着高大的树木,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再加上后头是公墓,自然显得阴气森森。



今天明明是大晴天,奇怪的是这间神社却没照到半点阳光。



我将松平先生给我的一百圆硬币丢进香油钱箱里。虽然我很怀疑将钱丢进这种脏兮兮又日渐腐朽的箱子里真的会有效果吗?但所谓心诚则灵。我没有深入思考这个用法是否恰当,总之抱着这样的心情双手合掌。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那就是希望能拯救真知。就算要赌上我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因为挺救真知这件事,就是我的一切了。



*



从过去回来后来到第二天。什么事也不想做的早晨再次降临。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我设定的,闹钟一大早就响个不停,我因此醒来。一旦错过了早上的定期船,直到中午之前都无法离开这座岛。而现在早已过了早上那班船的时间。看来我原本有事要到大学去。但我不去。



我在被窝里翻了好几次身。睡太久了,头好痛。楼下传来了几次父母的呼叫声。今天似乎是假日。再加上屋外也比平常热闹吵杂了点。



现在又不是祭典的季节。是小学生在远足吗?我抱着膝盖缩起身子,来回滚动。但毕竟躺太久了,无法再次睡着,身体也痛得不得了,我只好从被窝里出来。全身又闷又热,难过到极点。



我像只虚弱的蝴蝶或蛾般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出房间。才一跨出去,我先前的感受就削弱了大半。无论是对尼亚的思念还是悲伤,都被冲淡了不少。



因为我正用自己的双脚走路。这件事不由得大幅缓和了我的哀伤。



不由得地。



我带着失落的心情走下楼梯,在走廊的尽头转弯后走进厨房。父亲就在厨房里,边喝着咖啡边抽烟。父亲是那种典型的自我主义者,明明很讨厌别人抽烟时排出的二手烟,自己抽烟的时候却完全不在意。



「早安……你的脸色真糟耶,眼睛都肿了喔。」



父亲回过头来,目光变得凌厉。「嗯,没什么啦。」我随口敷衍,坐在疑似是自己位置的椅子上。没看到母亲,大概是在厕所里吧。我靠在椅背上,吁了口气。



关于魔术方块造型的时钟,不管我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出头绪。要转齐所有的颜色,对我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事。谜团实在太多,所以我不再思考。即便解开了时钟之谜,也不代表能够挽回



什么事情。结果,一旦失去了尼亚,我的行动都不具任何意义。



「早餐在冰箱里。」



「嗯。」



我应道,但没有力气去拿。就这样伸长手脚,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



我无法走路的时候,最难过的人是父亲。现在我能走路了,他应该也是最高兴的人吧……怎么可能?要去感谢「理所当然」是很难的。只要不曾失去过一次的话。



「爸爸还记得尼亚吗?」



我突然开口问父亲。父亲顿了几秒之后,答道:



「嗯。就是跟你感情很好的那孩子吧?他过世的时候,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呢。」



「………………………………是吗?」



没有一个人说他还活着。



那家伙,真的死了。



一旦承认了这点,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但相对地,心情也轻松了一点。



所谓承认,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再抗拒,心情平静下来。另一方面,思绪也往下沉淀。



我将头往后仰。隔着毛玻璃,外头又传来了吵吵嚷嚷的人声。



「今天好热闹呢。」



「因为明天有自行车竞赛啊,是在做准备吧。」



「喔……」



我又将头往前一歪,额头敲在桌子上,头发悉数往下垂落。……啊?



「竞赛?」



我抬起脸来,嘴角扭曲。大概是吃惊于我骇人的神色,父亲手上的烟掉进了烟灰缸里。白烟配合着香烟的坠落左右摇曳,中途又像被切断了般扩散开来。



「你是说自行车的比赛吗?」



「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啊。怎么,你不知道比赛是明天吗?」



「明明每年都会举办,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父亲从烟灰缸应捡起香烟,又补上这一句。对父亲来说,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对我来说,我只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会举办自行车竞赛?



明明八年前因为发生过意外后就停办了啊。



我中断与父亲的对话,往前别地冲出厨房。我光着脚丫哒哒哒地踩在地板上,穿上凉鞋后跑到屋外。



正好听见「呀呵~~」一声。



脚踏车后头硬是载着冲浪板的前田小姐飞奔过我的家门前。



*



我闭上眼睛,祈祷了多久呢?



我出乎自己预料地过于认真,以致于太慢发现到那两道人声。



我回过头。声音从阶梯底下传来,而且正缓慢逼近。有人正走上来。居然有人会到神社来,是谁啊?可以肯定不是香油钱小偷。



我从鸟居低头往阶梯看,「呜喔。」是里袋。长大后的里袋。她正坐在轮椅上,强行在坡道上移动。这家伙真胡来呢。一旁的男孩子则精力充沛,哒哒哒地踩在石造的阶梯上。再这样下去,就会迎头和他们两人碰上吧。



迟疑了几秒后,我决定现在先别碰面。因为里袋认得我的脸,有可能会引发无谓的騒动。由于无法利用石阶回去,我决定经由神社后头的墓地,再走下山坡前往南边。



绕过神社后,我睽违已久地来到后方的公墓。从没被列为试胆大会地点之一的这处地方埋葬着许多死者,如今正确实地逐渐遭到人们遗忘。没有人来访的墓地有什么价值可言呢?明明需要墓碑的不是死者,而是活着的人啊。



仅是摆上石头、徒具形式的这处墓地,将会添上真知的墓碑。



光是想像,我就咬紧了臼齿直到缺了一角。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真知会活得比我还久。我才不要一辈子都看着那家伙的墓碑。



我穿过墓地,尽可能不让墓碑映入眼帘。双脚踩在山坡上后,脚后跟就一鼓作气狠狠打滑。我干脆让自己不要原地煞车,全速往坡下滑。



打滑的脚跟划出一道弧形后,翘得比我的头还高。屁股的骨头就这么撞在地面上,一路滑下斜坡。我的屁股撞到地面后,发出了叩叩、喀叩叩叩叩的声响。每一次撞击,那股振动都在我发出了苦闷呻吟的嘴巴深处和喉咙里回荡。我的哀嚎声也跟着颤抖。



我就这样一路下滑至南边的道路上,最后还险些撞上树干。我及时伸出脚底板踹在那根树干上头,身体这才停下。屁股好痛,好热。站起身后,连腰也痛了起来。虽说是自己选的道路,但还真是狼狈。



小时候好像也曾经做过这种事,又好像没有。



我站在南边的道路上,一边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中,一边轻手轻脚地做起体操。在这座小岛上,就算站在马路正中央也不用担心会被车子辗过,或是闻到排放废气的臭味,真棒。但是,年轻人一旦前往本岛,就几乎不会再回来。只要体验到了充斥着人与事物的地方的生活是多么方便,就再也无法留住他们了。他们也不会特意回到这种被大自然包围的朴实生活。



我开始到大学上课后,最佩服的就是本岛食物的缤纷多元。这座岛上没有任何连锁店,餐厅更是只有两、三间。但一离开这座岛,路上却随处可见餐馆。很多料理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当时真是大为感动。



因为岛上的家庭里,主菜通常都是海鲜。不过,早餐的烤鱼真是好吃呢……我正回想着那份滋味时,见到有人从西边走来。还以为是岛上的人,但对方是个年轻男子。是昨天站在里袋身边的那个青年。基本上算是时光旅行的同伴。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女孩,正兴奋地又叫又跳。



男子注意到了我。毕竟我站在马路正中央又做着扭转腰部的运动,没注意到才奇怪吧?在他的记忆中,以前这座岛上应该没有我这样子的人。大概是这个缘故,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狐疑。



男子穿着直条纹又附有帽子的长袖上衣,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整体呈圆形的脸部轮廓。他并不胖,应该是因为他的鼻子和眼睛偏小。下颚的线条虽然分明,但又带着一种女性的圆润。尽管称不上是美男子,但会让女性心生安全感吧。



「……嗯。」



我不认识他的话,对方应该也不大认识我。因此他们走到附近的时候,我停下体操,试着开口攀谈:



「嗨,你是岛上的人吗?」



现下我正穿着夏威夷花衬衫又戴着泛黄的圆形太阳眼镜,不晓得眼前的男子对我故作熟稔的态度做何感想。他的表情不像是嘴巴吃到了黄莲,反倒像是眼睛里夹到了黄莲。连脸上客套的笑容也变得很僵硬,脸颊微微抽搐。干嘛,你对别人的服装品味有什么意见吗?至于身旁的女孩子……难不成是以前的里袋?这么说来,她的确是长这副模样呢。里袋则是看着我歪过头。



「嗯……嗯。」



男子暧昧不明地应声。既像在点头,又像只是在摇晃脑袋。哪一种啊?



「大哥哥是岛上的人吗~?」



小小的里袋插嘴。男子听到她的声音后恍然回神,连忙否定:



「不,不是的。我只是刚好来岛上观光。」



「啊,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呢,我正在寻找能够钓到鱼的好地点。」



我两手空空地佯装是专业钓客。说到钓鱼,真知说过她每天早上都会去岛上西边的海岸跑步呢。去那边看看也许是个好主意。



「钓鱼……吗?呃,去哪里钓鱼比较好呢?」



男子装傻地询问小里袋。相较之下里袋显得神气活现。



「不知道!」



她交叉起短短的两只手臂,得意洋洋地否定。这里的小孩都是这副德行吗?



毕竟环境大同小异嘛……各种娱乐和剌激都不多,所以才会变得很平均也说不定。



「是吗?你不知道啊,那真是可惜。」



要是聊得太久而露出马脚,可就不好玩了,所以我很快结束话题。我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经过他身旁。这时男子不管是从正前方、侧边还是斜后方,都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瞧。我纳闷地回过头后,男子不怎么有自信地开口:



「那个……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面呢?」



「………………………………」



曾在废屋前面见过喔。而且在我不知道的九年间,说不定我们曾是好朋友。



「在哪里?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早忘了。」



我盗用以前看过的电影台词敷衍过去。与这句成对的台词是哪一句呢?



「好耍帅」



小里袋非常老实地对我作出评语。我回以苦笑后,逃离那个一脸无法信服的男子。接触对方好像太不谨慎了呢。以后就自我解嘲吧。



每当有风吹来,撞到地面的屁股上的痛意就显得清晰。甚至痛到让我想像塑胶模型一样,仅切掉后半部。等热度冷却下来后,得再重新装回去才行呢。



当我正做些奇怪想像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了「哎呀呀!」的尖锐呼喊声。这回又怎么啦?我转过身去,只见一名穿着围裙、手上拿着购物袋的妇女朝我跑来。怎么了吗?我瞪大眼睛,那位妇女用脚跟一路滑过来,停在我面前。看来是找我有事。



「果然。我记得您是……八神先生吧?」



「……啊,您是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