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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论何时,都只为你(2 / 2)


尽管被取了不太体面的称号,我也没有加以订正。过去的我抬头看向我,停下脚步。



「你呼吸很急促耶。」



「我现在正是呼吸急促的年纪嘛。倒是你,嗯……没有和那个小女孩一起回家吗?」



我自己也觉得这真是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过去的我低下头,嘟嘟囔嚷地辩解:



「现在……就是那个嘛,所谓的倦怠期。」



「这样子啊。」



虽然无法多说,但是——



「那孩子明年会搬到本岛住喔。」



「咦?」



「当你发现可能再也无法和她见面的时候,你的愿望会是什么?」



明知道答案,我还是问着自己。过去的我惊慌地抬起小脸来,看样子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想答案。听了我告诉他的情报后,他大为动摇,用像在试探真伪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岔开这个话题,同时再给他一句建言:



「也许不会再有说『等会儿见』的机会了。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喔。」



语毕,我与过去的我道别,以一定的速度走向与上学路途正好相反的东边道路。走了一阵子后我回过头,确认过去的我不见了之后,又回到校门口。真是太难看了。要是被某个人看到了一切经过,我保证太阳眼镜一定会被泪水冲湿。我暗暗祈祷着没有任何人目击到这一切,回到原地继续守着鞋柜。



「喔?」



真知正在鞋柜旁和一个男孩子讲话。是过去的我鼓起勇气了吗?我瞪大眼睛细看,但从轮廓看来不是过去的我。对方是近雄。见到出人意表的人物与真知接触后,我不由得有些惊慌。



近雄与真知的交情称不上好。不,可能只是我不知道,其实暗地里两个人……嗯,不可能吧。因为那家伙死了啊,原本在今天这一天真知与近雄并肩而立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真知一脸没好气地说着某件事情,近雄则是得意洋洋地挺胸回答她。由于有一段距离,我无法听见对话内容。明明只要是与真知有关的事,我都想知道啊。之后再试看看能不能不露声色地从真知身上套出消息来吧。



……咦?真知将魔术方瑰造型的时钟交给近雄了喔。近雄兴高采烈地接下已经被我转齐颜色的时钟,将它塞进书包里。是当作礼物送给他了吗?该不会是因为过去的我太没用了,真知对他感到厌烦了吧?我渐渐真的担心起来。



两个人结束对话后,近雄在鞋柜旁穿上鞋子,停在原地,似乎在等里袋。真知则是和刚才的我一样独自走向校门。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垂头丧气,反而显得干劲十足。跟九年后的真知很像。



「……这是废话嘛。」



没有什么像不像的,原本就是本人。无论要使出什么手段,我都想再一次看到那张容颜。



眼神与走出校门的真知对上后,我率先抬手打招呼。



「哈啰。」



「唔,太阳眼镜人!」



跟过去的我的叫法一模一样。这种感受性的统一真教我感叹。



「因为我等不及了,就主动过来找你了。」



「呵呵——」



真知几乎要得意地咧开嘴角,但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接着张望两边的道路。一开始我还搞不懂她在做什么,但马上就明白了。



「啊,那个总是和你在一起的孩子刚才已经回去了。」



「没有在一起!」



她嘟起嘴反驳。哎呀其实现在也还在一起喔。



不过,真知也一直注意着我吗?真后悔没有发现到。



「不说这个了,约会要做什么?」



「我想想……就去你的最佳位置吧。」



我也考虑过灯塔,但那里也是同班同学们的游乐场。不想有人打扰的话,还是选西边的海岬吧。岩场可供玩耍的场地很小,所以小孩子都不会过来。



「要在海岸边紧紧相依偎吗?真是不罗曼茶耶。」



变成一种茶了。而且她在说前半句话的时候,似乎也没搞懂其中的涵义。真知重新背好书包,挺直背脊,站在我旁边。姑且不论以前的笨蛋,她对我的抗拒似乎变淡了些。是转齐魔术方块颜色的这件事产生影响了吗?



「要确实跟上来喔~」



真知开始跑步,同时规律地「呼、呼、呼」吐着气息。为什么要跑步啊?真不像在约会呢——暗暗心想,但还是老实地追在她后头。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真知选择了跑在岛上东侧的道路上。若要前往西边海岸,这样算是绕远路,但若向西行,就会追上我。九年后的真知就是愈来愈刻意这么做,在她和我之间筑起一道高墙。我遵循着历史,明白到了这一点。



真知继续奔跑。如果我救了她的性命,真知又会再一次无法走路吗?还是说,连这件事我也要试着改变?但明明不晓得她何时会出意外啊。



……意外发生后,又过了好几年。届时只要再搭时光机飞回来就好了。



我想保护她远离所有的不幸。将所有的不幸都推到他人身上。



除了真知以外,在他人眼中我只是祸害。



我祈求、希望自己能成为祸害。



无论何时,无论前方有多么厚重的高墙,我都会飞越而过。



我会永远追在真知身后,一直往前奔驰。



*



回到家的时候,我的脑袋沸腾不已,充斥着对松平贵弘产生的、类似敌意的亢奋情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指的就是我现在这种感觉。热意无处排解,仿佛都自耳朵和鼻子里释放出来般,脸部好热。我每一个动作都不禁夸张地放大。在旁人看来,会觉得我像是想耍酷却失败了吧。实际上全都错了。



最后连在玄关脱凉鞋时我也脱得气急败坏。连我自己也觉得怎么可以脱得这么辛苦,脱了两、三次之后才终于大功告成,然后我将凉鞋随手一丢。好热。亢奋的情绪完全无法平息。我咚咚咚地用力踩着地板,哒哒哒地在原地踏步。



「吵死了!」



母亲朝我骂道。但光是如此,我的热意还是无法冷却。



「对不起嘛——!」



「我都说你很吵了耶!」



她纵向地捏起我的脸。脸颊被往上拉起后,我的嘴唇顿时成了香肠嘴。



我就这样与母亲对话:



「噗噗呢?」



「去买烟了。」



啧。我不干不脆地咂嘴。我可是恨不得父亲尽快介绍工作给我呢。原本至今一直面无表情的母亲大概是忍俊不住了,往我的脸噗喃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张脸真是有趣,到底是像谁啊?」



「你自己看看镜子就知道啦。」



母亲放开我的脸,再以指尖弹向我的鼻尖。「啊!好痛!痛死我了——!」我大声喊痛后,母亲像是忽然回想起来般,用拳头敲向掌心。



「对了对了,刚才有个人来找你喔。」



「找我?」



我想不到会是谁,探头看向走廊深处。没见到半个人。



「我说你不在之后,他只留下一句话就回去了。」



「留话?留了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问。这是我的疏忽,也是我的怠惰。



母亲满不在乎的一句话,给予我亢奋的心情最后一击。



「八神先生说他会在神社等你喔。」



*



从学校绕了约莫半座小岛,除了住宅区以外所有主要场所全都经过了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的海岬。半路上还在研究所附近与里袋及近雄擦身而过,但只有近雄将目光朝我望来。尽管里袋也认识九年后的我,但她似乎正专心想着其他事情。



见到那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时,我不禁就会联想到我和真知。



「嗯?你在发呆耶,怎么了吗?」



「嗯,在想一些事情。」



真知直到抵达海岬前都不曾停下脚步,但呼吸始终一丝不紊。明明还背着书包,真不愧是头脑简单四肢发……不,应该说不枉她总是对自己进行特训。



坐在岩场上后,脚底踩着沙滩。真知也坐在我旁边。



「真不愧是我的佳位,风景真漂亮!」



那似乎是最佳位置的简称。她真的很喜欢省略所有名词或是取绰号呢。这也是岛上孩子的特征。我想很少有人是用本名来呼唤同班同学。



「都是因为外面的人在这里,害我完全无法过来呢」



「来也没什么关系吧?下次我们一起钓鱼吧。」



虽然钓竿被拿走了。真知「啧啧啧」地左右摆动食指。



「这里啊,是我进行秘密特训的地点。怎么能在别人面前特训呢?」



「喔,原来是这样子啊。」



根本不算秘密就是了。接着好一半晌我们两人只是眺望着海浪。期间由于太阳眼镜很碍眼,我就将它摘下来了。不再泛黄的大海带着淡淡的绿意。



过了大约三分钟时,多半是腻了,真知蹬着双脚向我攀谈:



「约会就只有这样而已吗?不是应该要有更多火花吗?」



「火花吗……那我们来聊天吧。」



我在大学学到的约会流程就只有这样而已。吃吃饭、去书店看看书,之后就只是坐在咖啡厅里聊天。而且这还是原封不动地套用朋友跟我说的约会流程,自己则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实践过。因为我想一起出去约会的那个女孩子,和我水火不容啊。



「要聊什么?」



「嗯……啊,我看到你之前说的鸽子时钟上的涂鸦了喔。变成型男鸽子了。」



「型男?」



真知偏过脑袋瓜。哎呀,这个时代「型男」的用法还不普及吗?也就是说外表不是叫型男,是叫什么呢?



「那是外国话吗?」



我觉得你讲话的语感比较像是外国话喔。



「意思就是很有男子气概。」



但它是鸽子,也许该说是公鸟。但说成公鸟气概的话,又会变成外国话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去那孩子家玩的时候,鸽子刚好跳了出来。」



瞬间真知的脸色变得非常不高兴。看来是对过去的我很火大。



「你和那家伙感情很好吗?」



「还算不错吧。你不跟他和好吗?」



「和好?为什么我一定要主动跟他和好啊?明明是那家伙的错!」



「……嗯。」



说得正是。



「不过,你要是不主动跟他说话的话,说不定不会有任何进展喔。因为那家伙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那不和好也无所谓啦!」



真知将脸撇向一旁。不知道这是真心话还是意气用事。真希望是后者呢。



「你想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件事吗?」



「嗯,算是吧。」



「我要回去了。」



真知跳下岩场,准备离去。「等等等等。」我连忙捉住她的肩膀挽留她。



「我可是很忙的。而且也得开始准备才行。」



「准备?」



「和外面的人没有关系。那家伙的事情也和你没有关系。全都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知拨开我的手,嘟出下嘴唇狠狠瞪向我。看来我搞错话题的优先顺序了。后悔的浪潮掠过心头。早知道该先说五天后的事情。在她对我抱有敌意后,很有可能不会乖乖听我说的话吧,但还是必须拜托她最重要的这件事才行。



吊儿郎当的态度只会让她更加不信任我吧,既然如此——



「可以再听我说一件事吗?」



「不要。掰掰~~」



我无视挥着手的真知,径自说了起来:



「是关于五天后的事情。」



第九聿无论何时,都只为你



「嗯……嗯?五天后是指五天之后吗?」



我当着一脸困惑的真知的面,毫不踌躇地在沙滩上跪下。



「我拜托你,那一天请千万不要离开室内!」



我将额头用力地压在沙滩上,向她恳求。由于砂子曾被海浪拍打过,触感又湿又冷。尽管没抬起头,无法看见真知的表情,但从周遭的气氛可以感觉到她正手足无措。



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一个奇怪的男人突然在自己面前下跪啊。



「你……你干嘛突然下跪啊!」



「我无法跟你说明原因。但是到时候你会有危险,所以只有那一天,拜托你别跑到屋外!」



卷来的浪花钻进了我抵着地的额头与砂子之间,眼睛和鼻子猝不及防地被灌进海水后,两者皆传来莫大的痛楚。眼泪和鼻水跟着喷出,嘴里也全是咸味。



「要我别出门?那学校怎么办?」



「那一天学校会放假。」



「为……为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况且五天后就是那个啊!」



前方可以看到真知的双脚无措地后退。我抬起头后,真知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现在我的脸一定很悲惨吧,或者是很好笑。



湿透的沙子没有纷纷往下掉落,继续黏在我的额头上。好重。



我克制着自己别因这份重量而低下头,嘿嘿地笑了。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就是说啊,根本听不懂不懂。」



「说得也是呢……如果我能解释好一点就好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肩膀因自嘲而不停颤抖。无法区分眼里流出来的究竟是海水还是泪水



但无论流出来的是哪一种,全都只带着咸味。



「……喔?」



真知伸手拍掉我额头上的砂子。砂子啪沙啪沙地崩落,回到沙滩的怀抱。



我们彼此的脸靠得很近,大概只有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



真知半簿着腰,说:



「我从之前就在想。」



「之前?」



由于不晓得她指的是多久之前,我的眼神开始游移,真知继续说道



「外面的人身上的味道跟那家伙一样。」



「……那家伙?啊,是过去的——」



「我就是不喜欢这一点!不喜欢啦——!」



真知忽然大吼大叫,盖过了我的失言。她的小脸胀得通红,完全无法分辨她到底是不是在生气,紧接着这次她真的拔腿跑走了。



那副娇小的身躯卯足了全力逃离现场,同时背后的书包激烈地左右跳动。



即便我能超越时空,还是无法追上那道背影。



一样的味道——这是当然的啊。



因为我就是那家伙。从那时候起到现在一点改变也没有。



始终待在这座岛上,只有后悔不断层层堆砌。



脑海里总是只想着你的事情。



「我喜欢你啊————————————!」



我一个人情绪激动起来,还不由得顺势告白。



原本在九年前非说不可的这句话语,如今已传不进任何人的耳中。



*



大出意料的发展自正面朝我袭来,眼睛里冒出了两次金星。



粗暴却又胆小的热意一瞬间逃出我的体外,使得身体不住颤抖。脑海中似乎响起了时钟秒针滴答前进的声音。这阵幻听与母亲往前跨出一步的声音重叠。



「怎么突然不说话?你对八神先生做了什么吗?」



「我——」



我才想问这句话呢!八神合彦不是曾经做过什么?



「神社吗?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我说,像是当着八神和彦的面回答他一样,然后掉头走向玄关。「八神」就在神社里,这是在开玩笑吗?这次我没有穿上凉鞋,而是穿上了鞋子。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跑向神社。



「我和八神和彦感情很好吗?」



出门前我向母亲确认。母亲狐疑地低头看向言行怪异的女儿。



「那种事情只有你才知道吧?」



就是不知道才会问你啊,但母亲将问题一把推开。嗯,也罢,去了就知道了。



既然会特意指名要我过去,他绝对知道些什么。



「还有,脚踏车的钥匙是哪一把?」



我将放在柜子上、以木条编成的钥匙收纳盒举到母亲面前。母亲的眼神中更是多了一份困惑,但还是捏起其中一把串有紫色铃铛的钥匙。



「谢谢。」



我一把抢过那把钥匙后,走到屋外。果然有脚踏车。



我在玄关前徘徊了一阵子后,拉出那辆停在围墙与房子之间的脚踏车。母亲面露不安地从玄关大门后方探出头来。我挥着手要她进屋后,将钥匙插进脚踏车的大锁里。红绿两色交错的华丽车身,再加上涂了银色油漆的剌眼车篮。



我牵着典型的淑女脚踏车来到马路上。听说大脑会记得骑脚踏车的方式,但如今身体和大脑还不太协调的我有办法骑吗?问题不只如此,最大的难关,就是我也必须克服意外的记忆才行。



我将脚搭在踏板上,喀喀喀地踩了好几下,回想着脚该放在哪里。期间冷汗不停刮过额头,搔得鼻尖好痒。不舒服的冷汗接连涌出。反胃和最后一次骑脚踏车时感受到的剧烈疼痛袭向下半身。就此,我的双脚无法再动弹。



我的呼吸急促,不带半点热意。风吹过依然干涸的心,枯竭的呼吸划开喉咙。



把手动也不动,但不是因为我握得太紧,只是因为手指僵住了无法移动。



我走下脚踏车,将它放回原先的空隙之后,握着钥匙开始狂奔。



现在不是放声痛哭的时候。在意志力被摧毁得再也无法复原之前,我就放弃了骑脚踏车。现在比起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事。我拼了命地蹬在地面上。



虽然比不上脚踏车,但我从脚掌上感受到了确切的加速。穿过住宅区后,我沿着塑胶横条拐了个弯,逆向跑在自行车竞赛的跑道上,不停地往北前进。共乘一台脚踏车的那对男女与我错身而过时,大概是看到了我狰狞的模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去死吧。我在吐出气息的同时顺便诅咒他们。



我一口气跑过码头前方。跑到这里时,可以感觉到心臓的跳动已变得比脚步声还快。我现在的心情仿佛能跑到这世上的每个角落,但相对的,身体却正诚实地发出悲鸣。脚和肺都好重。我强行压下想上仰的下颚,咬紧牙关。



由于绕到石阶那里太麻烦了,经过码头前方之后,我直接向右转弯。穿过满是直线树干的树林,再绕过一块像山丘般隆起的土地后,一路直奔到神社的阶梯底下。就算缩短了路程,体力还是到极限了吗?双脚开始不听使唤。



我将手支在膝盖上以防跌倒,就这样好一半晌调整呼吸。往前弯曲的背部迟迟不肯再度挺直。要与八神和彦见面这件事也让我感到紧张,身体无比僵硬。肺部像是倒转过来般痛得要命,氧气有如正灼烧着喉咙的毒药。



就在我找到希望时出现的「八神和彦」,会是太阳吗?



还是会带着落井下石的意图降临呢?



一切都要前往神社,只有神才会知晓。



好了,上去吧。就在我做好觉悟,抬起头来时——



那道走下神社阶梯的人影遮住了太阳。



一开始由于逆光,那道人影呈现一片漆黑。但就像经阳光照射而蒸发般,漆黑一点一滴散去。宛如电影一般,他的脚边开始映照出色彩。



他——



这家伙就是八神和彦?



从未见过的男子在阶梯的最后一阶停下脚步。



然后站在比我还高一格阶梯的地方,露出虚弱的微笑。



接着他张开那富含光泽的唇瓣,用他优美的嗓音,说:



「小咪,对不起。可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