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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我的小规模鬼籍(1 / 2)



「上次我捡到了五千圆。」



他一边用手指卷起披萨往下垂的乳酪,一边聊起这个话题。



那态度不像在乎开不开心,而是在乎有不有趣。



「哇!好厉害喔!请问要做多少善事,纔可能捡到那么多钱?」



「说是说捡到,但其实是在我家里。」



「啊?」



看见我瞪大著眼睛,他显得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



「而且还是旧钞票呢。好像是我曾祖父那时候掉的钱。」



说罢,他大口咬下披萨。每次看他吃饭,都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望著他的模样,我的脸上不禁浮现笑容。



「那张旧钞票上面印了圣德太子的人像。」



(注:圣德太子 日本飞鸟时代的皇族、政治家。其人像自1930年起,多次被印于百圆、千圆、五千圆、一万圆等日币纸钞上,当中以流通于1958年至1983年间的一万圆纸钞最广为人知,圣德太子甚至因此成了高额纸钞的代名词。)



「那算是稀有物品啰。」旧钞当中我只看过印有新渡户先生人像的钞票。



(注:新渡户先生 指新渡户稻造。新渡户稻造为国际政治活动家、农学家以及教育家,其担任台湾总督府殖产局长时对台湾糖业有重大影响,被誉为「台湾糖业之父」。印有新渡户稻造人像的日币五千圆纸钞,流通于1984年至2004年间。)



「这件事让我有了一个想法。我在想自己能够一路这样走来,有可能都是这些事情的累积。」



「嗯?」



「我的意思是素昧平生的某个人的行动,有可能在不知情之下帮助了我,或替我决定走哪一条路。这肯定会延伸到生存意义或其他深奥的事情。」



我喝口水让卡在喉咙的沙拉滑进肚子里后,表示同意地说:「是啊~~」



他把稍微沾到披萨酱料的手指擦干凈后,开口说:



「所以,说不定未来有一天可能也会轮到我要帮助别人。可以的话……身边的人……没事,当我什么也没说。」



说到一半时他把话含在嘴里,自顾自地结束了话题。



「不会吧!你别吊人胃口,快跟我说嘛!」



我让身体微微往前倾,不肯放过他。他一副难以启口的模样,但还是没有从我的身上别开视线。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够为你做点什么就太好了……」



「哈哈!谢谢你。」



我对他的心意表达谢意后,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目光也看向远方。



随著噪音传来,最后一次与他一同进餐那天的记忆中断了。



参加丧礼到一半时我离开到户外,随著阳光洒落在身上,回想起了往事。



影片在脑中结束了播放动作,看来我的记忆似乎只到这里。



有个声音询问我是否要倒转影片,但我摇摇头,含糊地回答一声:「没关系。」



从在他家进进出出的人们身上的黑衣打扮中,飘来了焚香的味道。我站在庭院的角落望著那些人,望著望著,才发现原来他有这么多朋友。虽然失礼,但我真的感到很意外。



在学校看到他的时候,他大多是一个人。他总是独自托著腮发呆。他不会积极地跟人搭腔,总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像在等待著什么。



不过,每次我主动跟他搭腔后,他总是显得无比开心地展露灿烂的笑容,所以我擅自做瞭解读,猜想他可能是个性比较消极的人。现在我也已经知道有另外一个原因,而且是他本人跑来告诉我的。



屋子里他的家人都在哭泣。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失去了家人啊。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平常很少有机会见到朋友的家人。以前也听他提起过有个妹妹,这位今年升上大学的妹妹确实长得很可爱。不过,照他所说,他妹妹在外面似乎会装乖宝宝。可是,妹妹今天放声大哭,根本没在理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问题。原来对他妹妹来说,他不是「在外面的人」啊。明明不关我的事,我却不禁感到有些开心。这样会不会太不知分寸了?



白色花朵在庭院里绽放,花瓣随著白天的暖风轻轻摇曳。好一个几乎像是五月天的四月暖和天气。在天气好得甚至让人生恨的晴天下,今天将举办丧礼。



抬头仰望后,阳光钻进眼里,让一切景色脱了色。眼前的景物轮廓融化成一片,形成空无一物的白色世界。他去哪里了呢?每次都会浮现脑海的疑问,带著其他含意在脑中交错。



每次和他见面时,他总会像猫咪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消失踪影。



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也一样,他离开座位一下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已经帮他叫了救护车,他却离开了我家。后来因为丈夫的关系好几次造访他家想要赔不是,他也不知为何老是不在家。我担心著他的状况时,突然接到晴天霹雳的讯息。



「喔!你来了啊!」



一名青年准备走进屋内时停下脚步,向我搭腔说道。光芒烙印在眼底,人影渐渐呈现明确的形体,唤起我的记忆。



我记得他:「你是种岛同学对吧?」



「你还记得我真是太荣幸了。你也来参加丧礼啊。」



种岛是他的大学同学。种岛一身像是为了参加入学典礼而特地购买的全新西装打扮,一副穿得别扭的模样在脸上浮现半吊子的亲切笑容。那感觉像是为此刻的场合、状况以及物件感到困惑。我脸上的笑容八成也跟种岛差不多。



「是的,有朋友通知我。」



「你先生呢?」



「他有点事。」我丈夫因为伤害罪禁足家中。



他来访我家的那一天,丈夫在十字路口做出乱挥利刀的暴行。当时只有一人受伤。只不过,该名伤者因为是被刺中手臂,所以自力走离现场,也没有以受害者身份出面提告。多亏了该名受害者,丈夫的刑责减轻许多。



至于该名受害者是谁,在回想起他的伤口后,我立刻有所察觉。即使到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我还是无法形容当时的混乱情绪。当时的感觉就像有多个漩涡在脑中互撞。



「也好啦,你先生没来他应该会比较开心。」



「哈哈……」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笑到哪种程度。



「你有发现那家伙喜欢你到不行吗?」



种岛像在试探似的一边观察我的表情,一边问道。



「他有来向我告白。差不多在两星期前。」



「有够慢的!」种岛有些勉强地发出噗哧一声。我脸上的笑意没有因为他的反应而加深。



「结果你把那家伙甩了吗?」



「甩得很彻底,粉身碎骨那种。」



「哎呀~~真亏那家伙没有跑去自杀。话说回来,那家伙的个性不太可能会自杀就是了。」



种岛回想后在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搔了搔脸颊。



种岛往庭院望去,低喃一句:「焚香的味道都飘到外面来了。」



「不过,实际上是怎样呢?你曾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那家伙吗?」



种岛丢出这个话题,那感觉就像国中男生偷偷要讨论喜欢的女生一样。



「哈哈。」我讨好地笑了笑后,尽管感到困惑,还是决定清楚传达自己的心情。



「他是很好的朋友。」



「好狠啊~~不过,你没有说『曾经是』很好的朋友,让人觉得开心。」



种岛踢起庭院里的小石子。



小石子弹起后,滚啊滚地消失在茂密的杂草丛之中。



「那我问你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喔。」



种岛一边注视隔壁房子的窗户,一边开口说道。



「请说。」



「就算你知道那家伙活不到一个月,他来告白时你还是会回答是朋友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应用题呢。」



「会吗?」



「不过,我还是会回答是朋友吧。」



「是喔。」



种岛显得落寞地低喃道,那落寞寡欢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他自己被甩了一样。



温暖的阳光洒落之中,四周却弥漫著潮湿的空气。



「不过……」



我的嘴巴擅自说出根本不需要说出口的话语:



「如果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他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我应该会喜欢上他。」



「……原来你这么残酷啊。」



「我自己也经常这么觉得,但今天第一次被人家这么说。」



这不是夸张说法,我是真的有所自觉。我是那种可以优先自己的幸福胜于他人幸福的人。



我不会逃避去面对自己很残酷的事实。



举个例子好了,假设我遇到在丈夫和他之间只能救一个人的状况。



我肯定会选择救丈夫,我甚至敢这么说出口。我明明是这样的人,他却……



「为什么会是我呢?」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说了很多,但我都忘了。优点太多了。」



「没有啦,哈哈……」



我转过身,从庭院的花朵上别开视线。我忽然觉得与花朵互相凝视也让人难为情。



……没错,我确实很残酷。



我很后悔在他告白之后,我还告诉他会遇到其他喜欢的女生。



不知道他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接受了我的话语。我不敢想象。



在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是我不认识的面孔。



他们为了他而来,也被他留下的故事所吸引。



「他生前曾经这么说过。」



「嗯?」



「他说,在世上留下什么可以延伸到生存的意义。」



尽管已经忘了方纔那段记忆的细节,我还是在内心里飘游。



对于在世上留下什么这件事,他找到了意义,他的身影宛如获得短暂的生命一般在我的内心动作起来。



「不知道对于害他失恋的我,他是不是也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