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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英雄之歌(1 / 2)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年级学期末,一个大雪纷飞夜晚的隔天。



积满屋顶和车子的雪,被风与阳光消融,漫天飞舞。但在寒冷的回家路上,我只顾著取暖而缩紧脖子,没有多余的心力赏雪。一心只想快点回家的我,沿著步道中被人踩到没雪的地方,快步行走。



为了不滑倒,我一直低头注意脚边,以至于没有躲开等在前方的积雪。我记得是先听到声音朝我降下——哗啦啦啦,如大雨滂沱。所以我以为只是单纯的下雨,但冲击随即从天而降。



我的视线被挡住,只知道有东西落到头顶,在搞不清楚状况下蹲低身子。



屋顶的雪因为阳光而融解,滑了下来。



一开始是惊恐大于冰冷。我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吓得手足无措,脑袋一片空白。就在我发觉白的不只是头,还有身体时,上半身打起了冷颤。



「哎呀呀?」我听见后面传来声音。



雪毫不留情地从制服领口与脖子间的缝隙灌入,背部一阵痉挛,脸上也覆满雪,空气冻结了。一摇头,黏在头发上的雪粒四处飞溅,全身都冻僵。我好狼狈。



我好想大叫,这已经不算运气不好了!



但有人对我伸出援手。一旁经过的男学生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起来,帮我拍掉雪。我半是因为受冻而浑身僵硬,半是因为鲜少和异性说话所以很紧张,导致动作更加迟钝。



拍掉厚厚的积雪后,我擦了擦眼睛。挡在眼角的东西终于消失,他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脸。五官还带有特别的稚气,我猜应该与我同年。



我们近距离凝望著彼此,他害羞地往后仰,将脸和手缩回。看见他的反应,我的羞耻心也熊熊燃烧起来,连寒冷都忘了,或者说被缓解了。这下换脸颊的热度要把残雪融化。



他小心翼翼地紧盯著我,眼神专注得不得了,害我很犹豫要不要问他怎么了。我屏住气息,羞得好想找个洞钻进去。



遭到积雪突袭而扑通狂跳的心脏,更是加速。



他集中一点凝视著我,看得目不转睛。



我的手受视线引导动了起来,轻轻碰一下他盯著的地方。



冰冰的。



我的鼻子刚才残留了一些雪。大概是因为太罕见、太巧妙,所以他很犹豫该不该把雪抹掉。我心里满是问号,为他的孩子气目瞪口呆,之后轻轻笑了起来。



他抓了抓头,抬头望著积雪掉下来的屋顶,我的目光也跟著看过去。



大部分的雪都落在我身上,剩下的一点点雪混著水滴从屋檐滑落。



在阳光映照下,彷佛下起一颗颗玻璃珠。



我们两人呆望了一会儿,连肌肤的寒冷与衣服的湿气都忘了。



然后隔天,我又遇见他。



一开始的第一次真的是偶然。我在那个十字路口等待号志转变成绿灯时,不经意抬头看了走到我身旁的人影,结果昨天的他就在站在那儿。察觉我的视线而望过来的他,似乎还记得昨天的事情,暧昧地笑了。当时,我为那温柔的笑容看得入迷,忘了回笑。其实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他到底是哪里那么吸引我,那种吸引力,根本无法让我冷静地一一分析原因。



我只知道,昨天和今天连续碰到他,应该是特别的。



像童话故事一样,令人怀疑是不是在作梦。



我半是沉默,在一片心慌意乱中,拿「反正都遇到了」当藉口,与他并肩走去学校。沿途光是确认他的名字与他家大致的方向,就耗尽全身的力气。那只能算是最基本的自我介绍而已,因为时间——也就是我们走到学校的距离不够长。只有五分钟,太短了。



我依依不舍地与他在学校前分别,不希望只有五分钟就结束。



如果我不勇敢一点,恐怕和他的缘分就到此为止。我有这种预感。



所以我没有进学校,而是回头望著来时的路,想像从他家与我家到学校的俯瞰图。虽然我不晓得他家正确的位置,但大致知道方向。



分析的结果,是我与他上学的路是从那个十字路口开始重叠。距离无法延长,时间只有五分钟,说不遗憾是骗人的。



我回头,在迟到前始终盯著那条路,看见了太阳以外的光芒照进来。



隔天早晨,我比平常都早出门,到那个十字路口站著。



绿灯过了,单方面等人很花时间。路过的同学和一阳不论对我说什么,我都说「有点事情」打发过去,没有前进。人群三三两两地经过,最后他总算来了,我说了声「好巧」,站到他左边。



这就是起点。



但我如今站在那个起点,没有向前。



我打开手机,一种任何事物都能随时查询的便利工具。



也是能轻松联络到某个地方的某个人的媒介。



但我想要的并不在手机里。我瞥了时钟一眼,又立刻把手机关上。



我跟昨天一样抬头望著铁塔。高高伸展的铁塔彼端是一片蔚蓝。



不论谁闷闷不乐,又或者谁深陷煎熬,天空都依然宽广,与地上这些涡流毫不相干。阳光清爽地洒落,公平又冷酷地照耀著城镇。



隔天早上我继续等他,然而,等到最后他还是没出现。



才两天,我就觉得未来几十年都见不到他了。



「要红色?还是蓝色?」



「蓝色。」



哔助将我指定的浇花壶装水后递给我,我蹲著接过来。



「谢谢。」



它一路跟著我来到屋外,所以就请它帮了一点忙。哔助跳起来叫道:



「好累唷,好累唷。」



机器人这样还真伤脑筋。



「好好好,辛苦你了。」



慰劳它后,哔助莫名其妙地沿著我的手臂、肩膀、脖子,一路冲到我的头顶。



「很重耶。」



颈子根部沉甸甸的。它听完我的话,啪哒啪哒地拍起翅膀。



这样只是很吵而已,一点都没变轻。这款鸟型机器人,虽然以感情丰富的互动为卖点,但做为商品,总觉得系统的平衡搞错了方向。



不过总而言之,它与我住在一起。



我头顶著为盆栽浇水。乾涸的土在黄昏映照下寂静地燃烧,颜色令我联想到荒野,虽然我并没有去过荒野。灌溉土壤后,我确认芽生长的情况。还是一样,有一盆没有发芽。真的长不出来吗?我在心里纳闷,浇水时垂下的眼眸满载著失望。



这段期间我一直很积极,想跟它一起努力,但才稍微受挫就一蹶不振。



头顶的重量令我不自觉叹一口气。我将手放在膝盖上,背拱起来。



傍晚了,夕阳西斜后,我没来由地感到焦虑。大概是因为我发现一天即将结束,开始回想是否有没做完的事。我有认真活在今天这个当下而不后悔吗?



「……想都不必想。」



今天是徒劳无功的一天,连对沉浸在后悔中的自己感到后悔都是在白费力气。



除了他不见了以外,一天还是照常运转。教室里的同学、家里、网路,都一如往昔。



但我一直呆立在红灯前,没有前进。



如果至少能问到他的电话,情况应该多少会比较明朗吧。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长,创造出比本人高大许多的黑色巨人。



他的影子也在城镇的某处延伸吗?



这份思慕,使我不由自主地望向某方的建筑。



「哇!」



邻居家的安卓正越过围墙偷看我。



它沉默地盯著我,令我吓一跳。夕阳在背后形成逆光,导致它的发丝与眼睛如烧焦般黯淡也是我吓到的原因之一。而且,它那照理说不需要眨眼的双眸,做了两、三次不必要的眨眼动作。这些细节一个个冷不防地戳中我,害我慌张地「哇哇」大叫起来。



看我吓了一跳,安卓说声「对不起」向我道歉。它礼貌地低下头,身为机器人,身子却缩得小小的。机械也会展现「诚意」吗?我愈想越是愈是一团乱。



「不不……好像不该说『不』?没事?嗯嗯,我没事。」



我站起来,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措辞。它看起来年纪比我大,可是又是机器人。我不晓得怎么拿捏,结果答得不上不下。我边对它说话,边自然而然靠了过去,隔著围墙与它面对面。



安卓抬起头,在阴影的覆盖下缓缓开口。它的双眼抱歉地眯起来,蹙起的眉头也适度地垮下来。脸颊的弧度一点也看不出是机器的表面。



原来机器人可以做出那么复杂的表情啊。我在心中赞叹,为人型机器人技术的进步默默感动。



明明我家的人型机器人也没多老实。



这样看上去,单纯就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嘛。



「你在种植物吧?」



安卓瞥了一眼盆栽说道。它关心的似乎不是我,而是植物。我拿起发芽的盆栽,递给安卓。与机器人交流,在旁人眼中或许会觉得很诡异,但和它面对面的我,却感觉不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安卓接过盆栽,探头窥视嫩芽。它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应该感觉到了吧。



头上的騒动不知何时静下来只剩重量留在头发上。



我感觉到太阳隐没后,阴影所产生的重量。



「这是花苗吧?」



「嗯。」



光看芽就能判断了吗?我对安卓登录的知识之广感到佩服。



「开花对人类有什么效益呢?」



它抬头,对我拋出难题。我的声音与能庆游移起来,不知所措。



「就是……看到花开,会觉得好漂亮。」



「可以解释成,花瓣的色彩刺激了人类的视觉,引发一时的心情愉悦吗?」



「呃……应、应该可以、吧?」



正经八百的植物观赏定义,令我即便想笑,脸颊却很僵硬。它说的应该没错吧?



对著还没开的花寻找答案,未免太心急。



「追求一时的快乐而孕育生命……原来如此,我懂了。」



安卓斩钉截铁地说道。总觉得它解释得怪怪的。将快乐与花串连在一起,该说生动吗?好像有点,嗯……我的眼神不禁飘移。



如果安卓就这样记住这件事回家,展露了奇怪的知识,未免太可怜了。我觉得我得负起责任。



「那个,你先不要记起来,再让我想一下。」



我挥挥手,请它等一下。虽然我没有自信想了之后会有更适当的答案,但话已说出口。嗯……我歪著头,可惜什么也想不到。毕竟花还没开呀。要谈还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太困难了……啊,难怪!我猛然醒悟。



「说到花开的时候会怎么样……」



「是。」



安卓认真地回应我,我说出现阶段个人的答案。



「就是因为想知道,我才种花。所以,等开花后再来问我吧。」



是进行式,我说道。感觉像在逃避结论,好想回头看没有发芽的盆栽。



安卓不发一语。我想大概是我的答覆太模棱两可,总觉得该反省与安卓的相处模式。



但它最后温柔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答案就先保留。」



「嗯、嗯。」



答案,保留——安卓接二连三严肃的口吻,彷佛老师在严正警告学生,令人害怕。我目光闪烁,瞥向在城镇风景中比自己高一颗头的铁塔,远远望去。在夕阳中轮廓发黑的塔,似乎只要被人用手指一推,就会窸窸窣窣地崩落。



安卓也跟我一样抬起下颚,眼神落向塔顶。



「电波塔正常运作中。」



简洁明瞭的一句话,使我察觉彼此认知的不同。



「电波塔?……啊,原来如此。」



总是从十字路口眺望的铁塔,原来是电波塔,我现在才知道。



我的手机是不是也透过那座塔,连向了世界某处呢?



「蓝莓派的天空。」



「……啊?」



安卓突然抬头望著天上,迸出莫名其妙的话语。



我大可不必抬头,但仍跟著望向天空,确认是否有什么明显的东西在天上飘。



那么突然,舍昌疋什么呢……蓝莓,然后是,派。



夕阳与远方晕开的紫色形成对比,颜色看起来的确……有点像蓝莓派吧?



我想她并没有故障,但这样子形容实在很特别,是人类无法立刻联想到的比喻。



接著,原本抬头的安卓往右边一偏,刚才它挡住的夕阳直在我身上。



像鬼火突然出现在眼前,静静地燃烧。



光照在我身上,头上传来动静。



「早安安安。」



哔助突然打错招呼。



大概把日落和日出搞混了。我在心中吶喊「弄错了啦」,捣著鼻子与额头。虽然错的不是我,却觉得好丢脸。我露出笑容,想搪塞过去,安卓瞪大眼睛说:



「现在的时刻是傍晚六点零三分。」



「嗯、嗯,我知道,它好像弄错了。」



我伸出手,想捉住在头顶蹦蹦跳跳的哔助,但它大概在躲我,所以手指只有掠过,抓不到它的身体。我的头顶竟然还有地方可躲?我纳闷,感到既丢脸又著急。



「就打招呼而言,它还缺乏礼节与文法……我是这么、想的。」



安卓支支吾吾起来,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产生迟疑,还说「是这么想的」。机器人也会「想」吗?



它的谈吐好特别。这台安卓真的是市售产品吗?



明明都用发色区别了,却不令人觉得是机械。



这时,我感到有视线盯著这里,于是伸长脖子。男孩从邻居家的玄关探出头来。他与我对到眼,双眸闪烁,充满了不安。安卓从我的动作察觉到背后的动静而回头,找到了那双眼睛。



「他好像要找你?」



「是啊。」



安卓边回答,边把盆栽还给我。我心底一阵赞叹,为他们的互动悄悄感动。



男孩在用眼神叫它、呼唤它,安卓连这此一都知道。



我想,知道有人需要自己,等于往幸福迈进一大步。



「谢谢你陪我说话。」



安卓双手合拢,深深行了一礼。随动作飘逸的发丝,闪耀著寻常人不可能拥有的色泽,我不禁看得入迷。留下恭谨的问候后,安卓背向我。



接著,我发现男孩并没有在原地等待,而是走到安卓身旁。他那双小而怯弱的眼眸始终盯著安卓。男孩看起来相当乖巧懂事,可以想见邻居阿姨很用心教导他。



安卓微微屈膝,凝视著男孩回应他。



只见男孩的不安消失了,眼神渐渐放松,看起来安心许多。



彷佛雏鸟乐见母鸟归巢。



「早安安安。」



哔助对著新来的男孩再次打了错误的招呼。男孩突然被搭话,肩膀抖动一下,抬脸望向我的头顶。哔助在人类头上会做什么动作并不一定,有时甚至会用小脚踏我的头。真教人不开心。



但对男孩而言说的话与动作似乎很有趣,他原本胆怯的神色掺杂了笑意。



不过他似乎有所顾虑,只是轻笑。那是拿哔助没办法、攀爱的笑容。



「就我判断,这跟一般的『早安』不一样。」



安卓冷静地分析。在它点头说「嗯,应该」时,不知为何给我一种不乾不脆的印象。



「不过,我猜那也拥有某哔助特殊性。」



安卓低头望著男孩压抑的笑容,做出结论。



对我而言,看出那笑容特别之处的安卓,才是「特殊的」。



接著,安卓牵起男孩的手离开了。



途中,我一直听到沙哑但叽叽咕咕的声音重复。是安卓在小声说话。



声音随著风,在空中飞扬。



「早安、安安……」



是哔助不合时宜的招呼声……哔助该不会喜欢人家吧?怎么可能,我对自己的幻想笑了。



「拜拜、拜拜」



哔助的招呼一刻也没停下。安卓回头,露出浅浅的微笑。



直到最后,它都与人没两样。但对它而言,那是幸福的吗?



机械变得像人类,并不一定代表进化。毕竟,会对机械人变得像人感到快乐、安心的,始终只有人类。或许,我们只是想藉由看见与自己相似的东西来追求安全感——我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两人,两人……对,两人回到他们的家了。



胡闹的哔助终于从我头上踩滑,掉了下来。令人难以联想到小鸟的钝重著地声,果然表示它是机械。踩滑而摔落的哔助,麻痹似地一动也不动。该不会坏了吧?我有些担心,正打算蹲下来,突然瞥见旁边有某个东西窜出来。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冲向的,是一只茶褐色的猫。大概是附近邻居养的,它似乎把哔助误以为是真正的小鸟。而哔助好像也没故障,甚至感应到危险,急忙挪动小脚,仓皇而逃。我盯著哔助被猫追赶、在院子里跑得团团转的模样好一会儿,觉得简直像在看卡通。



猫突然窜出来吓了我一跳,但这并不稀奇。哔助常被误认成真正的小鸡……小鸡?真实与人工难以区别,是科学进步所带来的的意想不到的弊端。



就算被猫爪攻击,反正它那么硬,脚程又快,我想应该不要紧,所以没刻意救它。



我的目光追著那两个团团转的小家伙,远方是影子栉比鳞次的城镇。



不热的红色光芒彷佛从另一头涌现的浪潮,将沙滩打湿、袭来,接著笼罩、穿过我们。



被那道光芒掬起的眼眸,静静地淌下没有温度的泪水。



隔天,我听妈妈说邻居搬走了。



「是喔,好奇怪的时间。」



坐在我对面的一阳,意兴阑珊地说道。



大概是因为刚起床,一开始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坐到餐桌前后,我想起了最后安卓微笑的模样。



每个地方每个人的声音、意志,都会形成网路。



我们织网的同时,哔助在向前走,缠上愈来愈多丝线。



当我抬头望著电波塔、滑著手机时,资讯便卡到网子上。要从杂乱无章、盘根错节的资讯中找出正确的、自己需要的,太困难了。我有这样的智慧吗?



『马上就要发生大规模战争。』



『应该说早就开打了。』



『外星人将毁灭人类。』



末世幻想的声浪愈来愈大。在路上散播谣言会引人侧目,但在网路世界就可以畅所欲言。我之所以感觉到这类流言变多,大概是因为我也变得悲观,一恍神就闷闷不乐的缘故。可能是物以类聚吧。



每次号志从绿灯快要转红时,我都会迟疑。



该等吗?还是前进?与前行的人潮相反,我留在原地苦思。



好想往前。若真的要往前,我得赶快行动。但我却犹豫不决,一想到这么做可能会错过任何机会,我便踌躇起来。既然会犹豫,是不是留在原地比较好呢?这就是我现在的写照。



即便在这里等,也不可能遇到他。已经三、四天不见他的踪影,我就算再傻也明白。就算直接穿越斑马线朝学校走去,我也知道见不到他。



但我并没有把握不上学在镇上绕来绕去是否就能找到他。可是,当然也未必找不。这就是我纠结的地方。



原本要收起的手机收到简讯。又是那封最近常寄来的讯息。



『哈啰,☆之子。』



我只看到这里便无视后半段,决定向那位经常通简讯的好朋友写信。



『最近都没见到他。因为他没来学校,我有点担心。』



我将这封自言自语式的简讯寄出去,因为是上学时间,所以并不期待对方回信。



就在我打算收起手机,晚点再确认时,回信却出乎意料马上就来了。我慌忙将手机摆回眼前。朋友回覆的内容极短,难怪这么快。



『感冒?』



『好像不是。』



寄完后,我不等她回信又寄了一封。



『他在学校被校长叫走,隔天就没来了。』



「咦?他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毕竟我没遇见他。但应该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有根据,只是单纯相信他的为人而已。



但或许,这种一味乐观的态度反而是不对的。万一我所熟悉的他真的犯了什么过错,接受这件事再下判断就很重要。



当然,我现在并不是怀疑他,只是想见他。



『那真令人担心。』



『嗯。』



『你们还没有交换手机号码吗?』



『嗯。』



『天啊,你之前到底都在做什么!』



她开玩笑地斥责我。在做什么……就是一直走路,在他身旁,两人一起。



是我想珍藏一辈子,非常重要的时光。



每一段五分钟都很类似,但在我的记忆中,它们全都是独一无二的。



只不过因为是走在同一条上学路上,所以不论我们如何走,最后都只会抵达学校。



『我这里最近也有人见不到面了。』



朋友应和般地写道。



『男生?』



『不要把我跟你想得一样。』



『干嘛这样。』



『是住在附近的小女孩,从她搬来我们就很要好。最近不是有个在打广告的女孩型安卓吗?她家已经有一台,她让我看过好几次。』



我想起一阳收看的电想即目。是进广告后宣传的那个人型机器人。



款式是最新型的,价格也很昂贵,我还没有在镇里的大街上看过它。



『见不到面是指?』



『她搬家了。』



「咦?」



我不自觉地发出声音,想起前几天搬家的邻居。



有这么巧吗……应该只是凑巧吧?



同样的事情在短时间内,发生在自己与他人周遭,平常可能舍显虽作偶然,但最近包围著我的气氛,和那不晓得能不能用规律性来形容的……同一个风向,再再煽动著我的不安。空穴来风,绝非偶然。



『她说要去有防空洞的地方,但小朋友的话我是半信半疑啦。』



『防空洞?』



『防空洞。不晓得是指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问道,接著在口中呢喃:



「防空洞。」



我对那并不熟悉,但知道是避难的场所……避难?不是搬家?



夕阳下,消失到屋里去的安卓与男孩影子,渗入我的瞳孔。



『好像有什么要开始啰。』



朋友的一句提醒,令我不自觉环顾四周。



在逼近上课时间、学生人影愈来愈少的路上,我孤零零地站著。在这彷佛遗世独立的小镇上,一个人……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车辆在马路上疾骏而过。



红绿灯一如往常,正忽明忽灭地由绿灯转为红灯。



「啊,要开始上课了啦。哎呀,已经开始了。』



朋友的冷笑话虽然没让我笑,但心情放松了一些。



『嗯,对不起,谢谢你。』



「又道歉又道谢,你还真忙耶。』



我心想是啊,轻轻笑了。



与远方友人依然能取得联系,让我觉得有此得救。



接著,在收起手机前,那封连一半都没读的简讯映入眼帘。迎接忧郁的星期五后,讨人厌的简讯触怒神经似地寄来了,彷佛有人在头顶观察我。



从天上俯视这个广大地球的人……外星人?哈哈,我的嘴角抽动一下。



不可能。即便真的有外星人,为什么要观察我呢?根本没人在看我,也没人注意到我。那我应该可以去吧?我心想,回头窥探他应该走来的那条路。



沿著这条路直直走,会遇见他吗?



我从来没有跷过课,也没有平日穿著制服在镇上闲晃的经验。我伸出脚,但又立刻缩回来。时间一分一秒逼近,眼看上学就要迟到了。我踏著蹩脚的舞步。



沐浴在朝阳下的发丝掠过耳畔时,总是让耳朵好温暖。



今天是大晴天,路上光辉灿烂,吸引我走下去。



择日不如撞日。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所以就今天吧。



在这一点也不牢靠的后盾支持下,我总算没将踏出去的脚缩回。我笨重地跨出脚步,重量落在膝盖以下,尤其在脚踝。我的身体失去柔软度,走起路来变得像机械。



即使如此,我还是背对著平常总是抬头看的红绿灯,向前走。



然而,匹夫之勇随著我离开熟悉的地方而逐渐退却。



沿著未知景色前进的异样感、抗拒感。



每走一步,获就空一点。



脉搏在加速,心好不安,胸口空荡荡。心脏旁出现一道大缝隙,风灌了进去。我的中心摇摇晃晃地在摆荡,连喉咙都僵硬了,脸色铁定很苍白。



黏腻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我的步伐愈来愈小,逐渐慢下来。



原来光凭一个人,根本无法承受日常的瓦解。



才前进不到一百公尺,我便停下来,双手支撑著膝盖。忘了眨的眼睛好乾涩。



身体的不适与心灵的憔悴咬合在一起,折磨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