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七章 四轮驱动(2 / 2)


「……跟真知愈来愈没有关系了呢。」



「嗯,好像就只是将这张纸钉在平常写的便条纸上呢。」



「……真爱故弄玄虚。」



原来不是那种详细的报告书喔。



「那干嘛写这么多啊。」



松平先生像在代替未来的自己辩解般说:



「我想岛上发生的意外并不会刊登在报纸上,也没办法写吧。」



「是没错啦。但像是真知发生意外那天的详细经过之类的——」



「那种事也无法调查啊。倒是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松平先生并不知道我与真知大吵一架就此绝交,所以才会语气轻快地这么对我说。但就算知道了,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松平先生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根本搞不懂他接触他人时都在注意些什么。



「真知和船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谁知道。那家伙对船有兴趣吗?」



我也并非知道真知的一切。



「话说回来,你坐过来的那台时光机怎么样了?放在原地吗?」



「大概吧。如果除了我以外,一起坐过来的家伙们没有移动它的话。」



「啊?还有其他人吗?」



对了,这件事也得先跟松平先生说明才行。



「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人,而且恐怕是第一次经历时光旅行,也不晓得我的存在。我想很快就会找到你这里来了吧。」



「喔~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别提到我和真知的事。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该注意的了。」



「嗯,我明白了。」



松平先生点头,同时将第二片红豆馅夹心饼含在口中泡软。这个红豆馅夹心饼明明是我的储粮。松平先生倚着自己盘起的腿托着腮,吐了一口气。



「那台小卡车又回来了吗?明明才刚送它回去耶。」



「不。因为你变成小富人了,所以就得意忘形地换成了进口车喔。」



松平先生侧眼将视线从庭院的水泥砖围墙转向我。



「既然我有钱买车,就表示那组号码是真的吧?」



「也请记得将钱还给每位欠款对象。」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他义务性地喀嘻喀动着下颚。明明你这家伙根本没半点羞耻心。



「不过,具体来说你打算怎么救她?破坏那艘之后将会翻覆的船吗?」



「这个主意也不错呢。」



我第一次想到的计划就是这个,虽然这毋庸置疑是犯罪。但下一个计划也是犯罪。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在她死亡的前后那几天,就算要软禁她也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真称不上是救人的决心呢。」



松平先生揶揄地嘲笑我。我也这么认为。我想这大概很难称得上是救人吧。



因为救了真知之后,并不是一切就会恢复到原样。只是又有一个齿轮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如果有人因此而受了伤,我的行为就称不上是善行。



但我自己也不是那种圣洁高尚的善人,会因此就踟蹰不前。



我沉默不语,闭着眼睛好一段时间。十月的上午时分,庭院里依然听得见虫鸣。空气清新,待在没有日照的地方时,会觉得有点冷。真想钻进被窝里头。



我甩开那份诱惑,张开双眼。由于想不到还能说什么,我决定告辞。



「我去岛上绕绕吧,也想顺便看看码头的情况。」



「是嘛。那有什么事的话再过来吧。」



我站起身,打算收回塑胶袋时,松平先生立即伸出手捉住另一边。我们互相抓着塑胶袋,好一阵子凝视对望。



「那个……」



「这不是给我的土产吗?」



「这是未来的你送给我的饯别礼物喔。」



「这样啊。那真不好意思,我擅自吃了起来。」



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放手。我给了松平先生三分之一的饼干后,他才松手。



不过,如果用红豆馅夹心饼就能取得松平先生的协助,反而算便宜吧。



「以物易物,我给你个好东西吧。」



松平先生在白袍内侧摸索,然后掏出一副眼镜递给我。接过来后,我才发现那个茶色镜片虽然很像眼镜,但其实不是眼镜。



「太阳眼镜?」



「这样子你就能变装了。虽然我还搞不清楚,但不要让一起来的家伙们看到你的脸比较好吧?那么就是这东西出场的机会啦!」



原来如此。的确,变装很重要。不过首先,这副太阳眼镜的设计也太奇怪了。镜片是圆型的,好像是二流电影里香港黑帮份子会戴的太阳眼镜。而且脏死了。



总而言之,我试着戴上。用指尖压住镜架后,我询问松平先生的感想。



「不会反而更可疑吗?」



「嗯,非常完美!」



是变装很完美,还是非常可疑得完美啊?



「我可以顺便拿走这个吗?反正除了这张纸以外,其他的你用不到吧。」



松平先生摇了摇那叠笔记。纸张的沙沙摩擦声响盖过了虫鸣。他仅撕下最上面的那张纸后,再朝我丢来。我用两手包夹接住那张薄薄的纸。



「因为背面是白纸,应该可以当作便条纸使用。」



「可以啊,我没关系。」



话虽这么说,但真的好吗?事后我偏头思索。在这个阶段就知道了原本未来才会完成的时光机设计图,真的没问题吗?要是他又另外做了什么而改变了未来,我可会很头痛。虽然苦恼,但既然不晓得答案,我也就置之不理。



还有,他拿走笔记并不算以物易物吧。这个人的价值观真难理解。



我离开缘廊回到客厅,寻找前田小姐的身影,打算向她打声招呼,但四处都找不到她人。如果她在自己房里,也不一定非得打声招呼吧,所以我走向玄关。



不过,前田小姐依然这么我行我素呢。学校不用上课吗?我纳闷狐疑的同时,漫不经心地顺便看向放在客厅柜子上的时钟,然后注意到了时间。



时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过后。明明从未来出发的时候是一大早啊……对了,我刚刚还亲眼目击到了自过去回到未来的那一瞬间。当初因为一直拖拖拉拉的,出发时已经过两点了。那么,现在会是两点多也不足为奇。



尽管如此,前田小姐也太早就放学回家了吧。



我穿上鞋子,朝走廊低头致意:「我告辞了。」然后离开前田家。



既然先前的过去还在延续,那就表示时间点是在小时候的我和小真知刚大吵一架之后吧。是因为我介入了他们的争吵,真知才会死掉吗?



我打算在岛上绕一圈去见真知。



这次就算会挨揍或被冷眼相待,只要她能待在我的眼前就足够了。



*



我的双脚自动自发地离开了空气中满是尘埃的发电所。头脑一片混乱,无法正常运转,思绪也难以统整。我处在一种漫无目的、双脚擅自前进的状态。



如果是受到了某种事物的牵引那倒还好,但是,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没有任何东西在引导我。我总觉得无论怎么找,也无法见到八神和彦。



如果一直躲在公墓那里埋伏,也许总有一天他会露面吧。但是我实在无法在尼亚的墓前待上一整天。况且,就算见到了八神和彦,也无法保证他真的能回答我所有问题。这个世界并不是我的母亲,别期望任何问题都能得到解答,才是明智的作法。



双脚顺时针地在岛上前进后,渐渐地可以看见小学校舍,却连小孩子的热闹喧哗声片段都没听到。我本来心想今天是不是放假,但可能单纯只是因为小孩子数量少,活力充沛的笑闹声也不多吧。岛上孩子的人口数量逐年减少,在我那时候,班上还有四、五个同年的同学,现在却是全校学生总计只有五、六人。我想如果计算出岛民的平均年龄,应该会得出令人惊愕的数字吧。这座岛和人一样,都老得过头了。



来到小学的大门前后,我的双脚总算不再自动自发地前进。我靠在大门上,茫然地望着狭小的校园。九年前就死了的话,就意味着尼亚连小学也没毕业吧。他会觉得很遗憾吗?如果死后真有所谓的灵魂,他的灵魂会在岛上的哪里呢?



擅自走进学校会被骂吧?但我还是步履蹒跚地走进小学里。绕了一圈后,意识就像随时要倒下的陀螺般摇摇晃晃。眼珠子也跟着转呀转,停不下来。



我就像具刚从坟墓底下复活的尸体般慢吞吞地走着,不久后马上听到了怒吼声:「喂!」我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后,只见学校的老师正从鞋柜那里跑来。



「啊,是玻璃老师。」



是我就读小学时的班导。但其实也不必特意区分,因为小学里只有一个班级,就连学校的老师也才三位左右。老师似乎也还记得我,讶异的表情中掺杂了些许亲昵的和善。老师脸上的皱纹增加了呢。



「应该先说『老师好』才对吧?你怎么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他轻敲了敲我的脑袋。我缩起脖子,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是啊,为什么呢?



「也没为什么。」



「就算你是毕业生,也别平日在学校里乱晃。大学的课呢?」



老师唠叨地告诫我,但还是询问起我的近况。以往老师总是戴在脸上的黑框眼镜已经变成了老花眼镜,形状像是往旁随意延伸的鼻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眼角与嘴边的皱纹都增加了,头顶上的白发也变得显眼。明明我们增加了一样的岁数,老师对待我的态度比起毕业生却更像是学生。真是太没道理了。



「我今天放假。倒是老师的孩子还好吗?」



「在这种岛上,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你们经常会见到面吧?」



「是吗?好像……是吧。」



我含糊其词地答。我和老师的孩子交情并不算特别好。



「倒是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呢。」



老师拨起我垂落在额上的浏海,审视我的脸庞。见他有可能会摘下老花眼镜目不转睛地观察我,我慌忙往后缩,不想让他看见泪痕。



「啊,嗯。还好啦。」



「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快点回家休息吧。」



「我知道啦。对了,老师,你知道八神和彦这个人吗?」



我话锋一转改变话题,顺便不抱太大期待地问。老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用手摸向下巴。



「八神吗?嗯,我当然知道。」



「……咦?」



看到老师那种表情,我原本已经死心放弃,但他肯定的回答却像是打了我一巴掌。



老师知道八神和彦?为什么是带着那种表情?



「老师的表情和回答的内容搭不太起来耶?」



「因为你问了奇怪的问题啊,好像你不认识那个男人一样。」



老师显得纳闷。尼亚的母亲也说过我之前见过他,如果真是如此,我确实是问了让人摸不着



头绪的问题。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他啊。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因为很少遇见他。」



尼亚的母亲也说一样的话。他那么神出鬼没吗?



「啊,我怎么跟你聊起来了。好了,快点回去吧。」



老师绕到我后头推起我的背。不认识八神和彦的话,也无法从老师身上得到任何资讯。毕竟我已经从小学毕业了……啊,但是,还有一件事。



我任由老师推着,不死心地问:



「老师还记得尼亚吗?」



什么记不记得,你们不是经常见到面吗?



我暗自期待老师会这样回答,但他却眯起了眼,脸色和声音一同往下沉。



「记得啊。在我任教期间没有毕业的学生,就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说得也是呢。」



我敷衍地低头致意后,落荒而逃似地跑走。我穿过校门,继续竭尽全力踢着地面,再一次漫无目的地狂奔。



尼亚的死、我的双脚,以及八神和彦。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无法知晓的某处。



这三个「理所当然」就像齿轮般不停旋转,建构出了另一个世界。



*



眼前是一片茶褐色的景象,再加上可能是因为污垢,还有点泛黄。我擦了镜片好几次后都无法擦掉脏污,最后举白旗投降,接受了这片隔着可疑太阳眼镜看去的风景。我从未在岛上看过有人戴太阳眼镜。会不会反而更引人注目啊?我忐忑不安,但走在坡道上好一阵子后,最终证实我是杞人忧天。因为路上根本没遇到半个人。



也没遇见一起搭时光机前来的同伴。既然其中一个人必须坐轮椅,他们就会意识到这一点,选择逆时针方向在岛上前进吧。经过发电所和松平科学服务中心的遗迹前方后,我一走进森林小径,就发现了那台时光机。



看样子他们没有移动它。我一边确认四周有无人影,一边察看车内。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都没有人。我试着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轻而易举就打开了。虽然有拔走钥匙,但这样还是太粗心大意了呢。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太过惊慌失措,根本没余力去注意有没有锁门吧。



车内散发着食物腐烂般的酸臭味。我不由得捂住鼻子,火速地又关上车门。车里的味道甚至臭到让我忍不住心想:相比之下,搞不好小卡车坐起来还比较舒适。



「回程时也坐小卡车……不,我要回去……吗?」



眼睛因心头浮出的另一个答案而蒙上阴影。我将背靠在车子上,以指尖推起太阳眼镜的镜架。仰望的青空也跟着变色,像是被一层薄薄的尘土覆盖住。



我好半晌保持着这个姿势,半张着嘴,苦思着让我头痛不已的答案。我将「我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这件事摆在第一顺位后,与内心的自己商议了好几次。没花多久时间,两个答案中的其中一个就得到了全体的一致赞成。



「好!」



既然这么决定了,我再也没有迷惘。我离开车子,前往码头。



遭到前些天暴风雨的肆虐后,码头到处都是泥泞。涌进来的海水与岛上的土壤混在一起后,使得脚下的地面脏乱不堪。一群大人正在努力清扫。



为了不妨碍他们,也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边与他们保持距离,边看向平时甚少注意的船只。原本除了前往本岛的定期船以外,我对其他停泊的船只都没有什么兴趣。加上平时若在码头玩耍,大人就会生气地说我们打扰到他们工作,所以无法逗留太久。



码头边约莫停了四艘船,每一艘都是小型船,比定期船小了一轮。虽是渔业用船,但有时也会载着为了钓鱼前来的观光客,在周边的海域航行。



我拿出松平先生交给我的那张便条纸,确认哪一艘是即将翻覆的船。松平先生用他特有的歪七扭八字迹写了几个船的特征,甚至还附上插图。



一条蓝白色的鱼正摆出跳跃的姿势眨着眼睛……我也闭上一只眼睛吧。可以的话,我真想两只眼睛都闭上,装作没看见。



叫我怎么拿这张图找船啊?我哑口无言的同时双眼来回看着船只,「啊。」接着不自觉低叫了一声。



右边一艘船的船身上印着「Gyogyo号」这几个字,旁边就是一只鱼儿眨着眼睛吐舌头的图案。松平先生画的好像就是这只鱼,外形一致……嗯。



这又不是猜谜,就不能写得更直接一点吗?



Gyogyo写成汉字是鱼鱼吗?顺带说一声,那个图案似乎是鲨鱼,但近海里根本没有鲨鱼吧?虎鳗的话倒是有。不过,就算画虎鳗好像也不适合呢……



我走向鱼鱼号,顺势观察其他细节。两周后将与真知一同赴死的船。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目光便不由得变得冷冽。真想现在就破坏掉这艘船。



可是,该怎么破坏呢?船身相当脏,好些地方的油漆也都脱落了。但是,尽管破破烂烂,真从外面攻击它的话,会断的可是我拳头的骨头。只有那张鲨鱼图会眨着眼睛洋洋得意。看来只能坐进去,破坏船的引擎了吧。



鱼鱼号旁边也漂浮着一条木制的小舟,看起来比狸猫搭的泥船还不牢靠。虽然已经用绳子将木舟与码头系在了一起,但还真亏它在前几天的暴风雨中没有解体呢。从船上放有木桨和绳索来看,这应该是渔妇们使用的木舟吧。如果是这一艘,我似乎就能不假思索地加以破坏。



「……喔!」



为了不被他人发现到我的邪恶念头,我重新戴上太阳眼镜并环顾四周。从码头往西边看法后,发现了一幅奇特的画面。尽管有一段距离,但还在看得见彼此的范围内,只见一男一女的小学生正缠住了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与男子。那两个小学生应该是刚放学回家吧,都背着后背式书包。两人精力旺盛地跑来跑去,由于站在轮椅旁边和男人的阴影当中,很难看清楚他们的长相。另一方面,我倒是很轻易地就认出了那名茫然若失,动也不动的轮椅少女。果然,一起回到过去的人是里袋。那家伙为什么会搭上时光机呢?是松平先生选中了她吗?



还有……那家伙是谁啊?我定睛细看站在里袋身旁的男子,还是想不起来。好像是之前经过废屋的那个男子,但我记得同年的同学当中也没有这个人。



即便从远处看,他的褐发仍然很显眼。那是天生的发色吗?



「不晓得。」



我困惑到不由得脱口而出。我转过身想趁着神秘男子和里袋还没注意到我之前躲起来,却当场倒抽一口气。吐到一半的气息往回逆流,让我猛力呛到。



见到那个坐在码头边、显得寂寥落寞的背影后,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由于眼睛周围的力量还无法放松,我现在的表情大概就像是哭笑不得吧。



昨天才刚见过的那道背影正背着红色书包,缩着背摆动着两只手臂。我绝不可能认错,也不可能忘记。



是真知。



虽然是小时候的她,但真知还活着。这项事实让我的胸口隐隐作疼。



仿佛有盐水灌进了身体里一样,喉咙哽住。



我按着胸口单膝跪地,像是三半规管出了毛病般,眼前的景象忽然横向扭曲,不干不脆地拐了个弯后,视野又急遽恢复成原样。这个状态不断反复,差点让我吐出来。



涌上来的东西又降下去后,我无法自制地想大声呼喊真知。但是在那之前,她那么热衷地摆动着手臂是在做什么啊?我不禁有种错觉,仿佛只要一看到真知,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因此松懈警戒的我萌生了恶作剧的念头,蹑手蹑脚地悄悄靠近那道背影。



我努力不被她发现地拉近距离,看向她的手。真知手中正拨弄着魔术方块。正确来说是魔术方块造型的时钟,她正为了转齐颜色而陷入苦战。由于迟迟无法转齐,她看来焦躁得像要随时丢掉时钟。一瞬间,我对真知拿着这个时钟感到疑惑,但马上就察觉到了原因。因为当时她没有拿它砸向我的鼻子啊。这个魔术方块造型的时钟是今年自行车竞赛的优胜奖品。



原本她会在打架时将时钟当作凶器丢向我的鼻子,害我鼻血直流,但这回因为我的介入,时钟还留在真知的手上。怪不得九年后我的房间里没有这个时钟。因为我没有机会把它捡起来,这也难怪。



真知高举那个时钟,显然正要把它丢出去。太可惜了!我一时心急往前跨出一步,这时真知似乎发现到了我。



「唔!」



大概是察觉到了身后的气息,真知动作夸张地跳了起来。她强行稳住眼看就要掉进海里的身体,挥舞着手臂往后倾斜。再次强而有力地站稳在地面上后,真知与我正面对峙。小小的我没有和她在一起,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你是谁——!」



真知明显提高警戒地大喊。啊,因为我戴着太阳眼镜,她认不出来吗?



不错嘛,没想到真的有变装的效果。



「你看。」



我摘下太阳眼镜。真知的眼睛像镜片一样瞪得又圆又大,表情千变万化,真是太有趣了。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哎呀,因为我没搭上回程的那艘船,正在考虑是不是这次干脆定居下来好呢。」



「谁……谁管你啊——!」



「啊,你为什么要逃!」



真知慌慌张张地动着短短的双脚,逃往灯塔的方向,我连忙追上去。



同时满脑子只是想着:这一次我不想再跟丢你了。



*



持续奔跑了一段时间后,最后我抵达了自己的家。



「……什么嘛。」



真无聊。我对自己的下意识感到沮丧,整个人虚脱无力,空气像是从脚底板漏出去一般。我无精打采地走进家里,再重重地跌坐在玄关上。



尽管会撞到腰骨,我还是用力地坐在地板上,踢了踢双脚脱下鞋子。明明发出了这么吵杂的声响,却没有半个人走出来,看来家人都不在。依据我先前的记忆,爸妈都在本岛工作,直到傍晚的定期船靠岸之前都不会回来。



我丢着脱下的鞋子不管,回头一看,只见家里的样子也产生了变化。眼前的走廊并未宽到足以供坐轮椅的人通行,途中还有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使得走廊变得很狭窄。这栋住家的构造完全无视了曾经坐在轮椅上的我。我绕了一圈察看一楼的房间后,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原本我房间的所在位置,现在变成了爸妈的卧室。



这么说来,我的房间是在二楼吧。我伸出脚踏在阶梯上,接着往上走,同时感受着弯曲膝盖时产生的奇妙快感。我正用自己的双脚轻快地爬着楼梯。就连跑累了、脚好重这种感觉,也让我感动得无以复加。



走上二楼后,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伸得笔直的脚,膝盖、骨头、皮和肉。我摸摸膝盖,敲敲大腿。以往曾天真烂漫地拥有的理所当然,再次支撑着我。一早起我就哭个不停,现在泪水又滑出眼眶。



我继续不争气地哭着,寻找自己的房间。似乎就是我最一开始探头看的、靠走廊的那间房间。因为遮光窗帘的颜色是我喜欢的绿色。光凭这点我就能肯定。



我一直线地走向床舖,脸部朝下一骨碌地倒在床上。我没做半点保护动作,因此撞到了下巴。虽然床舖上铺着棉被,还算柔软,但脸颊的下半部还是一阵发麻。



我拖着身子往前蠕动,直到头靠在枕头上后,才翻过身来。一仰躺,就只有意识潜进底层,我感到呼吸困难,慌忙张开嘴,吸了口气。于是意识就像气球般往上浮起。



这是虽然身体很累,但情绪不稳、睡不着觉时会出现的症状。只有意识跑在前头想要大睡一场,身体却因为嘴巴停止了呼吸而受惊。这种情况如果反复发生,会让人愈来愈害怕,担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会陷入这种不安,果然,代表我的情绪很不稳定。这次症状好像只发生一次就稳定下来了,没有再出现第二次。看来勉强能够睡着。



我慵懒地躺在床上,用眼角余光看向书架,上头空荡荡的,只有教科书、笔记本和几本书而已。小岛生活的娱乐极少,无论是买书还是网路购物,都得等上一段时间才会送到这里。所以年轻人都想离开这座岛,而且一旦出去了,就几乎没有人会回来。虽然理由不大相同,但我也曾是离开这座岛的年轻人之一。但同时也是又一次回来的人之一。



先前,我有不得不回到这座岛上的理由。……过去式。真讨厌。



我抱着头翻身。就连自己翻身也是睽违已久。但即便心情如此兴奋,睡意还是悄悄降临。大概是因为我在岛上到处跑来跑去的关系,肌肤带着一种令人神清气爽的疲惫感。



再加上哭得好累,一旦睡着了,我可能直到晚上才会醒来。正合我意。最好就这样睡上好几天,好几年,甚至超越时空吧。直到哪天我能像岛上的每个人一样,接受尼亚已死的这个事实为止,一直沉睡下去。



我吸了吸鼻水,用力擦去阖上眼皮后依然滑出眼角的泪水。



入睡后,朦朦胧胧的脑袋里,浮现了同样朦胧模糊的八神和彦。眼皮底下,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由于逆光,无论我怎么定睛细看,都看不清他的长相。男人逐渐被光芒包围,愈离愈远。



神出鬼没、岛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却极少能遇见他八神和彦正如其名,仿佛是岛上的神明一样。